《夜信》徒语

1、第 1 章

　　这么多年，我依旧会在深夜想起年少时的辗转反侧，或是激动难耐。少女一遍又一遍地打开手机界面，又看着手机灯光隐隐暗下去。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从被子里掏出来，又故作心虚地放下。老式手机的莹莹灯光，联结了少年间的情感。那是少女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后来再也没有过。

　　夜信

　　陶然发现自己对班上一个男生有好感，莫名其妙地来得突如其然。
　　陶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正在填写学号信息登记表，斜后方的男孩子忽然递给她一张表，示意陶然帮他写好。往日的陶然可不会如此好心顺手帮忙，毕竟也没有义务，何况私人信息大家通常也不会假手于人。但今天她不知怎地，看着面前男生的脸，拒绝的话愣是说不出来。

　　陈晁拿到信息表，心里正烦着老班还没放学，一眼瞥见斜前方扎着马尾的女孩飞快地填好信息，戳戳女孩的后背。
　　“帮我顺便写一下吧。”陈晁微微一笑，只想着快点下课走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女孩愣了一下，没有拒绝，接过男生递过来的纸张，手伸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男生的指尖，陶然飞快地把纸张抽开，别过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把纸张放到自己桌上之后，才想起需要写生日和身份证等信息。
　　回过头，男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陶然有些怪异的感觉，“你怎么不自己写啊？”
　　男生不急着回答她，看着她微微嗤笑，“啧，拿过去了才不愿意啊？”
　　“不想写就还我。”陈晁伸手去拿。
　　陶然眼睛一瞪，“谁说不愿意啦！告诉我你生日。”
　　“九月三十号。”陈晁快速报出日期。身份证有些长，陈晁似乎就没打算自己写，快速报出一串数字，看着陶然用黑色2B铅笔填涂数字栏，一格一格，很是认真。

　　其实需要写的信息也没有太多，填涂太麻烦，班主任说是为了高一两门会考做信息收集，不写又不行。
　　陈晁接过女孩帮她填好的信息表，名字端端正正，填涂也方方正正，颇为满意地向陶然点点头。“谢谢啊。”
　　陶然斜了他一眼，“懒死你。”

　　陶然同桌柳俊旭刷刷也写完了表。身后陈晁同桌王鹏戳戳陶然，笑得狗腿，“我等会还要赶回家，你顺便帮我也涂了呗，我数字都写好啦！”
　　王鹏似乎觉得陶然帮陈晁写了，也不差他这一份，纸和笔都准备好了，微微一低头向陶然面前一递。
　　哪知陶然拒绝地很干脆，“自己写。”
　　“我靠。”王鹏把笔重重一拍，“区别对待啊。”
　　陶然给了个白眼。
　　王鹏自己一边填涂，突然一拍脑袋，似乎相通了什么似的，悄悄凑上来对陶然说，“你别不是喜欢陈晁吧？”

　　陶然突然停顿几秒，“什么呀！”
　　班上大家因填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没人注意这边发生了什么。王鹏的声音不算大，但也不算小。起码当事人能听见。
　　陶然不自然地瞥了陈晁一眼，脸有些红，不知所措。解释道，“都是同学，顺手帮个忙嘛。”
　　陈晁看她一眼，摸摸后脑勺，忽然转头对王鹏凶起来，“就你事多！自己写！”
　　“这算什么事呀，好了，都怪我！我也是同学啊！”王鹏低头抱怨，笔下没停。

　　柳俊旭忽然探头过来，“怎么啦？”
　　“没事。”陶然冷着脸。
　　柳俊旭探寻地看了眼陈晁，“就王鹏懒鬼，事儿多！”陈晁对柳俊旭说。
　　“靠，老子不说话了！有没有同学情了。”王鹏使了个眼神给柳俊旭，一脸以后八卦的神色。
　　可惜，王鹏刚转走读，每天得匆忙赶回家。所谓的以后八卦，有没有成不得而知。

　　班主任老郭在讲台宣布收集表格放学，陈晁起身就和柳俊旭勾肩搭背走了，王鹏顺手把表格递给陶然，一副很着急的样子，抄起书包就往门外跑。几个人的表都由陶然转交。
　　陶然身为周围两对同桌的唯一女性，默默叹口气。
　　都赶着去投胎吗？

　　投胎倒不是，赶着去踢球。陈晁经常去操场踢球，是的，踢足球。
　　陶然以前以为男生大多玩篮球，踢足球的在少数。这么想倒也没错，不然我国庞大的青少年男生刻苦训练，总得出几个有天赋有成绩的国足吧？
　　所以陶然知道陈晁喜欢踢球胜过篮球的时候还是小小有些惊讶的。

　　陶然和室友吃完饭，回宿舍收拾东西去澡堂。
　　北方学校宿舍与澡堂是分开的。每次陶然去洗澡都得做好充分的准备，从六楼宿舍拿着换洗衣物和日用品下楼，澡堂在去操场的必经之路上，偶尔碰见几个男生经过，极为尴尬。不过更尴尬的是，男女生同一栋澡堂，很有可能刚洗完澡出来就碰见刚才对面洗完澡出来熟识的男生。
　　不过陶然慢慢接受澡堂的存在，毕竟高一下学期了，适应不少。
　　女孩子面子薄，每次洗完澡陶然都飞快地奔回宿舍，绝不多看一眼。

　　3月份，北京还很冷。
　　陶然洗澡出来，头上包着浴巾，头发湿哒哒地，提着绿色的澡篮，抱着绿色的脸盆飞快走出澡堂。
　　一阵风吹过，陶然紧了紧上身披着的毛衣外套，趿着凉拖鞋往宿舍走。
　　另带鞋子去澡堂太过麻烦，陶然缩缩脚趾头。低头看看自己冻得通红的脚尖，没留神迎面走来一人，将撞上去的瞬间，被一只手拉开。

　　陶然猛地抬头。
　　“小心点看路。”陈晁开玩笑般，“不然你这澡可白洗了，我刚踢完球可一身臭汗。”
　　陶然脸一下子红了。慌乱中点点头，跑了。

　　陶然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宿舍楼，爬楼梯一步跨三阶，回到宿舍气喘吁吁，大冷天竟微微有些出汗。
　　武楠楠正在宿舍慢吞吞地收拾去澡堂要用的东西，看见陶然慌慌张张气喘吁吁地忍不住打趣，“你咋跑这快，跟个捉贼似的？”
　　陶然跑得急了，准备说话被自己呛了一声，“咳，可不是跟贼一样。是个逃跑的。”
　　武楠楠没听懂，正准备问，见陶然已经拿着吹风机出门，作罢。慢悠悠地拿着东西下楼，经过正在楼道插座间吹头的陶然，不忘吼一声，“然然，给我留个门啊，我不拿钥匙了。”
　　陶然点点头，对着武楠楠嘘了一声。哪有不拿钥匙还在楼道这么大嗓门说得光明正大的，可不是没有小偷。

　　陶然给武楠楠留了门，拿了个橘子回教室。
　　教室还没几个人。
　　陶然坐在位置上想了想，拿出阔别很久的日记本。

　　以前的陶然经常写日记，从小到大写了得有五六本。虽然每次翻阅起来，一边嫌弃自己的流水账，一边又忍不住感慨原来那时那刻我是如此想的，有时也能翻出来不少惊喜。
　　生活就是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着。有时不留下些文字或图片，就真的随着时光湮灭，某时某刻因不相干的事触动而牵连出隐藏在心底深处记忆时，惊觉似曾相识，却再也想不起细节。
　　陶然觉得，还是得尽力多写写。虽然她为高中学习而烦忧。

　　陶然刚写完日期，如往常般在旁边写上天气和心情。
　　2012年3月10日，阴冷，心情很好。
　　陶然看着日记本上“很好”两个字愣了一下，自己刚刚明明很慌乱。
　　“新学期又开始一周多，高一的日子也很快，离高考两年半的时间，我希望自己能坚持下去.......
　　今天帮陈晁填涂信息表，王鹏竟问我是不是喜欢他，开什么玩笑？”

　　陶然停下笔认真想了想。
　　“我为什么会帮他呢？其实说是单纯的同学情，我自己亦是不信的，不然为何我会拒绝他人而只帮他呢？说是喜欢，倒也谈不上，换位置也并没有多久，我之前也并不了解他，上学期甚至对他毫无印象，什么时候起注意到他的呢？”
　　陶然在光滑洁白的纸张上连着划了好几个大大的问号，似乎为了提醒自己思考这个之前从没注意到的问题。

　　陶然翻过一页纸，继续写道。
　　“或许是有好感的吧，他人倒是不错的，对朋友很好，听闻他很讲义气，人是个善良的。一头卷发乱糟糟的，倒也很可爱。他笑起来时会有两个酒窝，不深，浅浅的，一下子腼腆起来。他不好意思时似乎会摸后脑勺，从不发脾气，却会对着王鹏说笨蛋傻叉。这也没什么，毕竟每个人总有些许口头禅和不良习惯.....”
　　陶然写完，看着自己对男孩的描述愣神，什么时候自己观察到了这么多？自己竟还不由地为他辩解几句，尽管是写给自己看的日记。

　　陶然忽然意识到让她脸红心跳的问题。
　　那个她犹豫着否认王鹏的戏言，她不敢与陈晁对视的瞬间，不愿让同桌发现，不愿让他察觉，她矢口否认却红了脸的事实。
　　她的的确确对陈晁有好感，还不止一点。
　　陶然觉得，她可能喜欢他。

　　人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喜欢的人，陶然有些激动，又有些不知所措。
　　教室里陆陆续续走进几位同学，陶然把日记本合上。拿起水杯去接水，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四处偷瞄，把陈晁的水杯顺走，没人看见。

　　她灌满了两个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