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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   柳知遥从小就是个嘴馋好吃的,这点全村人都知道,只要谁家做了点好吃的,她就能跟个狗鼻子似的循着香味从村东头找到村西头,扒在人家厨房窗台上忽闪忽闪大眼睛眼巴巴看着。

      好在她平时皮归皮,却并不怎么讨人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偏生又是个自小就没了娘的,哪怕爹是族长,一个大男人又怎么能带得好孩子。村里的嫂嫂婶子们看着这孩子穿着短了一截的裤子站在门口眼巴巴吮着手指看着,就叹口气,笑着迎她进来,把那刚出炉的热腾腾的糕点拿荷叶包了递给她,好生哄着:“知遥啊,恁远你都闻道咧?狗鼻子娃娃嘛。”

      柳知遥接了糕点,笑嘻嘻谢过,转眼一溜烟就跑到村头去了,自己吃一半,荷叶里包着剩下的一半留给阿渔,跑过去送到阿渔手里的时候,荷叶外边摸着还能有热气儿。

      一转眼,池塘里一池碧绿的莲蓬就只剩下了枯黄的几根茎秆低低的垂落着,阿渔光着脚在池塘里摸了几回鱼,便过了穿单裤的季节了,早晨去上学堂的时候,大家呵出的白汽都在田埂上弯弯曲曲地向上飘散开,柳知遥经常跟阿渔比赛谁呵出来的白汽飘得更高更远,阿渔老是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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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输了的人是有惩罚的,秋天到了,田里到处都扑腾着又大又肥的秋蚂蚱,阿渔下学之后就和柳知遥一起在田间地头抓蚂蚱,抓了几只以后把头掰掉,生一堆火烤一烤,嚼起来嘎嘣脆。

      抓不到蚂蚱的时候,就随便抓几把开着黄花的酢浆草,又叫酸咪咪,用衣袖擦一擦,去掉外皮就可以嚼,酸酸甜甜,也算可口。

      那年房檐下刚开始结冰棱的时候,阿渔的阿爹回来了,带回来了大包大包黄纸包着浸着油花的腊鱼腊肉,镇上新扯的边缘裁得一根线头都没有的蓝花布,写一整年都不会秃的毛笔和黑得发光的砚台,还有一个阿渔没见过的小娃娃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

      这个女人对阿渔很好,给他做了新衣服,还给了他一吊钱,让他自己去买糖吃,阿渔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他还记得那个女人把钱递给他时的样子,她的手白白嫩嫩的,像春天的新藕一样,长长的指甲上涂了红色的蔻丹,指甲缝里一点泥灰都没有。

      阿渔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手,他和柳知遥的手还没到冬天就长了红色的小裂口,指甲里总是嵌着不知道积了多久的黑灰,前几天两个人刨土挖坑烤红薯,还把指甲给刨断了一截。

      阿娘的手就更别提了,一年四季都在冷水里浸着,阿爹不在家,劈柴磨刀这种粗活也总是阿娘自己来,每次阿渔背上痒痒的时候,阿娘的手比痒痒挠还要有用,跟老树皮似的,蹭蹭就不痒了。

      阿渔是想接那串钱的,但他还没来及从那双白白嫩嫩的手中把钱接过来,阿娘就伸手打落了那吊钱,骂他说:“没见过世面的贱蹄子,就知道拿别人的东西!”

      女人讪讪笑了,把钱收了回去,阿娘不喜欢这个白白嫩嫩的女人,也不喜欢那个白白嫩嫩的孩子,这点阿渔是知道的。

      阿爹刚回来那天晚上,在阿娘的屋门口唤了她大半夜,阿娘可都没出门,这点阿渔是知道。

      房檐下的冰棱一转眼结了老长老长,村里热热闹闹地杀了一头大年猪,孩子们每人都分到了一小把鞭炮,过年那天,阿爹带着阿渔和小娃娃一起去了阿渔他们村的族长家,提了两串油光发亮的腊肉,说要给小娃娃记上族谱。

      阿渔没什么意见,不过他在那儿看到了柳知遥,柳知遥跟着她爹在隔壁村族长家拜年,穿了一身簇新的棉袄,领子边缘镶了一圈的灰兔毛,支棱了老高老高,衬得她脸白生生的。

      阿渔再一看,阿爹手里牵着的小娃娃,领子上也有这么一圈毛,而且还不止,他头上戴着的红色的小瓜皮帽,也镶了这么一圈,啧啧,比族长家的娃还气派呢。

      阿渔拢了拢身上的短了一截的去年做的旧棉袄,就觉得自己头皮有点冷,不那么想和柳知遥打招呼。

      柳知遥倒是一看到他就凑了上来,把手里握着的炒花生仁儿分他一半,一边嘎嘣嘎嘣磕着一边说:“你这些日子都上哪去了,都不来找我玩儿,是你爹给你加功课了吗?”

      阿渔含含糊糊说了声:“没呢。”阿爹每天在家不是忙着和阿娘吵架,就是待在小娃娃和那女人的屋里不出来,哪会给他布置功课。

      柳知遥吸溜了一下鼻涕,说:“那行,大年初五那天你上我家来吧,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她阿爹提溜着回村了。

      小娃娃上了族谱,这个年过得便不是十分热闹,往年家里再没钱,哪怕阿爹不回来,阿娘都能张罗出一大桌子菜,一种萝卜都能做出红烧和醋溜两种吃法,可今年,家里却冷冷清清的,阿娘整天躲在屋里做针线活,连饭也不愿意做,那女人进了一回厨房,差点没把家里给炸了。

      阿渔没等到大年初五,就饿得不行了,找了个空子便钻到隔壁村去找柳知遥了。

      柳知遥倒是在家,她阿爹最近不用处理族里的事,整天坐在家里守着她读书写字,家里烧着炭,桌上摆了四色糖果干货,空气中都暖融融甜丝丝的,火光映在柳知遥脸上,把她照得像个瓷娃娃。

      阿渔在她家门口探了探头,还是没进去,一个人在他们一起捉过蚂蚱的田埂边坐了一会儿,冬天的蚂蚱都冻死了,他一只都没逮到,一个人撅着屁股在地里刨了半天,只找到一堆枯黄枯黄的酢浆草,阿渔把酢浆草扔进嘴里嚼巴嚼巴,只有酸味,一点都不甜。

      回到家的时候,阿爹和那女人的屋里有孩子咯咯笑着的声音传出来,阿渔紧了紧拳头,想去找阿娘。

      阿娘屋子的房门大开着,阿渔一进屋,先看到阿娘的脚,悬在半空中,阿娘的脖子上系着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高高的挂在房梁上。

      阿渔没有阿娘了。

      阿娘上吊之前,做了好多好多的针线活,整整齐齐的叠在床尾,有阿渔今年过年的时候没能及时穿上的新衣,明年的新衣,后年的新衣……一摞一摞的叠起来,足够他穿到娶媳妇生娃的时候。

      阿渔家初五那天终于开了火,不仅开了火,还蒸了腊鱼腊肉,白面馍馍,香味一直飘到百花村去,柳知遥一大清早就闻到了,便循着香味来找阿渔。正巧撞见阿渔头上缠着白布,和一群舅舅们把阿娘的薄板棺材往外抬。

      柳知遥一愣,伸手把他拦住:“你家出事了,咋不跟我说咧?”

      她的手这几天在家里被柳族长监督得洗得白白净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阿渔一看到这样的手,就忍不住发晕。

      他把柳知遥的手打开,说:“你让开,不关你事。”

      柳知遥急了,不让他走,说:“还是不是兄弟咧!”

      阿渔甩开她,扶着盛着阿娘的棺木,眼神里透露着柳知遥没见过的冰冷,说:“我没有兄弟。”

      柳知遥愣在原地了,她不懂为什么,似乎是一夜之间,兄弟就不是兄弟了。难道那个和她一起烤蚂蚱、逃课、摘野果摸鱼的阿渔,是一个假的阿渔?

      还是过去的说过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就会变成假话呢?

      这是柳知遥头一次闻到了香味,却没吃上人家的东西,那天下了新年的第一场雪,人都说瑞雪兆丰年,柳知遥一个人踩着薄薄的积雪,一脚深一脚浅地回了自己的村里,路过两村界碑的时候,她想起来,以前阿渔在这里指着她破口大骂,说要把她鸡儿炸飞。

      这句话又是真是假呢?

      柳知遥觉得这个世界很复杂,回到家里以后,就一直对着炭火在发呆,阿爹坐在圈椅上抽水烟,一张和她有八分相像的脸都藏在了腾起的烟雾后面,她就问阿爹说:“阿爹,你会不会给我找一个后娘?”

      阿爹吓了一跳,烟都不抽了,轮廓从烟雾中显现出来,严肃道:“你这孩子瞎说些什么!”

      柳知遥“哇”的一声就哭了,别人骂她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时候,她都没哭过这么惨,她拽着阿爹的袖子打他,说:“假的!假的!你们说的都是假的!”

      柳族长吓了一大跳,把她搂进怀里手足无措地拍了拍,虽说把她当做男孩儿养了这么些年,但这到底是个小姑娘,一哭起来就让他这个大老爷们发慌。他帮人裁分田地、料理族中事物倒是一把好手,可小姑娘哭了该怎么哄,他还真的没学过。

      更何况,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家的姑娘,哭得这么伤心难过,赶场存单,肝肠寸断,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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