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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卫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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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的牛车到铺子时,便看到一个身着藏蓝色万字纹锦袍的中年男人在门口东张西望,那人两撇小胡子一双豹子眼,不是别人,正是如玉的爹姜岩。姜岩等女儿送饭,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担心女儿在路上是不是遇着什么麻烦,心里开始焦急起来。这会儿看到牛车来了,禁不住喜出望外。
姜家的干货铺子店面颇大,两进的门头都是自家的,货物铺陈开来,立柜之中的摆着的各色罐子里,样货亦是装的满满当当。因定州比邻边界,西域各国来的异样果脯干货也能在这里找到,因此不但定州城的百姓来这里买干货,内地来的来此打货,生意颇好。店铺中有账房伙计,不过每个月底姜岩都要亲自盘账。
牛车停在了门口,从车上下来带着白色帷帽的粉衫少女,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聘聘婷婷向他走来,后面跟着个小丫鬟。
姜岩笑着迎过来,接了女儿手里的食盒,道:“这天气热,叫你不用送饭的,你便是做了饭,让嬷嬷或者巧儿送来不就行了?”
语气虽带着几分责怪,脸上却是满满的宠溺。
“不热,爹。”如玉笑着说,“我还想过来看看咱们家的铺子,看看爹您呢。莫非爹你不想看到女儿?”
姜岩大笑:“想看想看,自然是想看的!”
门口几个伙计本忙着拣货,一听到姜家姑娘来了,齐刷刷的停了活儿,个个双目灼灼的朝这边望。便是几个来买货的外地商人,瞧着伙计这样,便也跟着他们的目光往如玉这边看,这一看不打紧,果然看到了妙人儿,虽然戴了帷帽,可是如此曼妙的身段,让白纱后的面容更加叫人遐想。
如玉习以为常,她带着帷帽,怕谁看了去?姜岩却不高兴了,回头俩豹子眼一瞪,喝那些伙计:“看什么看!干你们活去!”
姜岩生怕女儿被看掉一块肉,赶紧叫她进屋。进了账房里,姜岩坐在小几前吃饭,看到那饭菜香气诱人还都是自己爱吃的,心中欢喜又欣慰。
如玉看到满桌子堆的都是账目,随手翻了翻,道:“爹,这月又多了好几个主顾呢。”
姜岩一面吃一面道:“你说的没错!咦?”他包着满口饭,“那乱七八糟的账簿子,你怎么瞧出来的?”
如玉坐在椅子上笑道:“爹爹打我小时便开始算账,我看也看熟了。”
姜岩点头,“那道也是。”他蓦地又摆手,“不行不行!我家如玉要嫁入官家的,这些劳什子账簿子,往后你都不要看了!”
如玉撇撇嘴,随手拿了几样桌上新鲜的干果样品搁在嘴里尝了尝,味道酸甜可口,眉毛挑了挑,说:“嫁官家有什么好?还不如做商户人家来的自由自在。”
姜岩摇摇头,只觉得女儿年幼不懂事,商户人家行走江湖世道艰难,她哪里懂得的,只有那种官宦世家,那才是高高在上处处受人尊敬。
如玉在铺子里看玩了一会,姜岩便又要开始忙碌,巧儿收拾了食盒,两人一起坐牛车回去。路过一个名叫“滕记”的首饰铺子时,巧儿想起一件事,道:“之前夫人在这家首饰铺子订过几样金首饰,咱们不如去看看,问问那首饰进展如何?”
“滕记”是定州最老的铺子,手艺也是有口皆碑,不少富贵人家都在此订首饰。
进了铺子报了自家姓,掌柜见是姜家的,忙笑道:“那几样金首饰再三日便做好了,届时姑娘同夫人便可以过来看了。”
如玉点头,低头时目光被柜台面上的一排簪子所吸引,青玉白玉墨玉蓝玉都有,款式多样琳琅满目。
她想起上回破庙中丢了最心爱的墨玉簪子,便伸手拿了一只墨玉在手边细细的看,只可惜没有她的簪子那么精致。
掌柜从里头拿了一个红木盒子,刚打开盒子,如玉听到巧儿说:“姑娘,那盒子里的簪子同你之前的那个好像哦!”
如玉抬眼望去,果然看到掌柜手中拿的墨玉簪子,莲花簪头,莲花上还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琉璃珠子,不正是她生辰时父亲送给她的墨玉簪子吗?
她吃了一惊,问:“这簪子怎会在这里?”
掌柜愣了一下:“这是有人拿了过来修的,本是两截,你瞧,中间用焊金加缠丝的法子才将两截簪子接好。说实话,这焊金缠丝的价钱可比这簪子贵。”
她细细看去,果然看到簪子柄中间镶嵌了一段赤金,这墨玉簪子显得愈发的华丽。
如玉心里嘀咕,莫非是有人在破庙中捡了自己的簪子,花了大价钱来修?
巧儿眼珠一转,低声在她耳畔道:“咱们不如悄悄看看是谁来取簪子?”
如玉一笑,嗔道:“鬼灵精,不过,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问了掌柜,得知簪子下午便有人过来取。两人回了牛车,让三叔将牛车停在一边,单等那修簪子的人过来。
等了一会儿,便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清秀少年低着头快步向“滕记”走过来,他并未留意到停在一边的牛车,径直踏步进了店内。
他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红木盒子,如玉急忙让三叔赶上,奈何少年腿脚极快,不一会便消失在人堆里。
那少年,他们都认得,正是那日破庙中的黑衣少年。看来他们也在定州城。
巧儿疑惑道:“他一个男人,要簪子做什么?”
如玉眼眸微动,脑海中却浮现出那个青铜兽面的男人。少年只是他的跟班,会不会,要修簪子的其实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修好了簪子,打算送给谁?
她遗失了簪子,人家捡到花了大价钱去修,修好了她自然不能讨回来。可是她的簪子被送给别的女子,她心中还是有些懊恼的。但是想到那男人可怕的样子,这懊恼也只能憋在心里了。
卫七回到总兵府时,卫澹正在陪姑母卫老夫人说话。
卫老夫人慈眉善目,年过五旬,头上簪着寿字金簪,身着暗花绣团花松鹤靛蓝锦裙,发间几许斑白之色。她早年丧夫,看卫家内宅无人便搬到卫澹身边照料他的生活。
京城之中,人人说卫澹天煞孤星,幼年时丧母,少年时又丧父,弱冠时长兄阵亡小妹夭折。二十岁定亲的未婚妻溺水而亡,姑母又帮他订了一门,谁知那位誓死不从,没进门自己吊死了。卫家如今除了卫澹,就只剩下这位姑母,她作为一个寡妇,搬到他身边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
卫澹到定州就任,因路途遥远本不让卫老夫人随行,但是她放心不下,反倒在卫澹前头出发,提前到了定州。卫澹来时,她已经安置好了一切叫他安心入住了。
东苑是卫老夫人住的院子,对面的西苑便是卫澹的住所。
卫澹陪卫老夫人坐在东苑厢房的小客厅中,卫氏抬头瞧见他脸上戴着的青铜兽面,嗔道:“在我这屋里头,你赶紧将那东西摘了,怪吓人的。”
寻常人断然不敢对卫澹说这句话的,敢说的也唯有眼前这位老夫人了。
卫澹摆摆手,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嬷嬷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这时,卫澹才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搁在紫檀小几上。
淡金色的阳光从窗棱间透过来,照在他如同上好美玉的脸庞上,长眉若剑,修目如朗星,高挺的鼻梁,殷红如丹的菱唇,这是一张极为俊美清贵的面容。奇异的是,淡淡的阳光照在他的眼上时,眼瞳间隐现蓝色如琥珀般的光泽。
他生就异相,阳光下会呈现蓝瞳,幼时同伴喊他“蓝瞳儿”,少年时便有术士说他天煞孤星,但凡靠近他的人都会死于非命。他原本不信,可是至亲家人一一亡故,他不得不信。
十六岁那年父亲刺了他一剑,至今下巴上留有疤痕,父亲临死前喊道:“有此孽子,真是家门不幸!我对不起你死去的母亲!”但他终没有下手杀了这个孽子。后来,卫澹戴上了面具,再也未以真面目示人。
卫氏抬头看他下巴上的痕迹,道:“那印子如今几乎看不见了,往日的事情你也别再记在心头。最要紧的,还是你的婚事。你如今二十五,老大不小,若是不给你娶房媳妇,我便是去了黄泉也没法跟你爹娘交代。”
卫澹抿了一口茶,漠然道:“姑母何必煞费苦心,侄儿不娶妻一样治军杀敌。”
卫氏气恼捶几:“这是什么话?!你要卫家断子绝孙不成?京城中流言蜚语太多,如今到了定州,换了地界定然能娶到一房好媳妇。”
卫澹唇角扬起一丝讥诮,原来姑母打的是这个主意。京城的传言尚未及定州,趁着定州的姑娘们不知情,赶紧的娶进门,若是等知情了,怕是晚了。为了他娶亲,姑母也算是煞费苦心。
门外,卫七道:“二爷,有事儿禀告。”
卫澹眼眸微闪,将面具戴回脸上,对卫氏说:“侄儿出去一下。”
到了廊下,卫七立即将红木盒呈上。卫澹打开看时,只见那墨玉断簪中间以赤金焊接,金玉交辉,比起原先更增华丽。他点点头,颇为满意。
“两个看什么呢?”卫氏出来。
卫澹立即将木盒纳入袖中,转身道:“并没什么。”
卫氏满脸疑惑,分明看到他塞了东西进袖子,鬼鬼祟祟的。
这时,赵嬷嬷满脸笑容的走过来:“老夫人,我早先给您说的表妹家的外孙女儿来啦!在外头候着呢!”
卫氏惊喜的问道:“便是你说的那位定州闻名的美人沈宜珍么?”
赵嬷嬷拍手道:“正是!正是!老奴跟我表妹早先在信里讲了,老夫人喜欢热闹,一来便叫那外孙女儿过来喝茶的,今儿可不是来了!”
卫氏一听满心舒畅,早就应该来定州,何必呆在京城那样的地方,这儿的姑娘多热情多主动啊。
“澹儿!快随我……”卫氏转头看时,那走廊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早已不知道哪儿去了。
卫氏虽有些气闷,不过还是喜悦,拉着赵嬷嬷的手笑道:“走!咱们瞧瞧那位沈姑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