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二章 ...
-
霍聿凛回至福熙路的公馆时,那中堂里已是宾客满盈,笑语盈堂,金凤齐飞的鎏金屏风掩不了那长衫旗袍相拥舞池的暧昧气息,财佬商人们举杯酣谈阔论。霍聿凛此刻已换了一身戎装随在父亲身旁接待宾客,挺括的线条与他脸上的棱角一样英武挺拔。领口肩胛闪烁星光的肩章更衬得他凛凛将威。两人独处时,霍敬庭突然开口问:“今天那么晚回来去做什么了?”霍敬庭目光坚毅,自有种震慑天下的威然。霍聿凛不紧不慢答道:“父亲怎么忘了?去年十月你不是去城隍庙祈福如果让荆军出现状况,我涨彼消一定会还神吗?如今荆军内部同室操戈,军力大弱,正如所愿,所以今日特地代父亲去上香还神。”霍敬庭微微点头道:“我这阵子忙着琐事倒是忘了,还是你想的周到。”霍敬庭一身浅灰色戎装,浓密倔强的头发杂着几根银丝,那气度恢宏竟一点不输儿子。旋而又开口提点道:“等会儿杜圣棠来了你要注意言辞,最近他刚丢了批货心情不佳。我们只当不知道别管这闲事。”霍聿凛受教谦言:“知道了!”
不多时,只闻门廊突起一阵热闹,果真是那青帮大头目,号称“上海滩第一帮主”的杜圣棠跨着大步,身后趋随着两排青皮混混浩浩汤汤地走进。
霍敬庭只斜眼一个打照,父子两便心领神会地打发了正攀谈的一个富商去接洽杜圣棠。
这两人见面好不热火,一个戎装,一个长褂,一个遒健威武,一个气度宏阔,说的全是些客套的官话。杜圣棠赞许霍敬庭儿子教得孝,霍敬庭就夸耀杜圣棠门徒收得忠。霍聿凛在旁恭听,原来杜圣棠最近收了个很活络机敏的门生叫乐笙,扶摇直上现在已是法租界响当当的华捕总探目。霍聿凛附势夸赞,他心里清楚这次父亲名为宴客其实是场招贤令,如今各系军阀蠢蠢欲动想要增势必须得到地方豪强霸主的鼎力支持,有兵便是草头王。霍敬庭虽是未点破却也存着试探儿子的意思,这一点霍聿凛心里清楚得很,就像他很清楚父亲重视信用所以今日才跑了城隍庙一遭。
却说品字房的中厅那边,廖纪元父女站在芸芸宾客中张望着。
“爸爸,我怕。”廖一如偎在父亲身旁,娇脆亭匀。
廖纪元宽言安慰道:“傻丫头,这有什么好怕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上海滩有多少姑娘争破脑袋都想嫁给霍二少爷,如今我们因着关系才能有机会进督军府,你母亲和我都是下了大血本的,你可不能一紧张就给搞砸了,一会儿七姨太会带着二少爷来,你只管像在家里一般,从容笑着就行!”廖一如深深点头,娇滴滴的清水眼美得不像话。她紧抓着父亲厚实的手,望着远端那个戎装英姿的侧影正含胸低语,举杯清咳,中厅里浓妆妖冶的女子急扯白脸地要和他跳舞却都未成。她看得入神,父亲猛的推她一下,这才恍神,那顾仙嫣一身亮紫阔滚软缎旗袍,曼妙的身姿仿佛裱在里面正碎步走来,她斜头执娟掩着丹口正眉飞色舞地跟身旁的人悄声说着什么,而身旁那微微躬身,迁就着她的步履敛步而来的不是二少又是谁?
顾仙嫣领过霍聿凛,挥着丝绢引见道:“来来来,仲嬴,我给你介绍,这位是上海滩鼎鼎大名的振隆船行廖老板。十六铺码头上那些停着的,开着的轮船少说也有半数都是姓廖的。你们兄弟将来要想拓展到海域可少不了廖老板的帮忙。”
廖纪元忙说:“七姨太过赞了,廖某不过小本生意在上海滩混口饭吃,怎么好意思在二少爷跟前摆。”
霍聿凛只是笑道:“廖老板不必自谦,我这位姨娘可是出了名的上海通,既是她都这样夸又如何能差了去。”廖纪元见这二少说话举止都是上等,平日只听旁人说,今朝见着果然是气宇恢宏,不得多见。
“哎哟哟,你瞧我糊涂,劲顾着说话怎么倒把这仙女样的妹妹晾在一旁了。”顾仙嫣敲着自己脑袋,转向廖一如,粲然笑着,媚眼在一如脸上一巡,啧啧夸到:“我早听说廖五小姐美绝五台山,起先我还不信,今儿见了真人我算服了。”
“七姨太这样说真是折死我了,什么四马路、五台山的我从来没听说过,只知道百乐门出了位绝代佳人,一如今日有幸能和七姨太站在一处才是三生修来的福。”廖一如只是低着头,声音绵若。
“哎哟,你们瞧瞧这张小嘴多会说。我说她五台山,她竟还我个百乐门,真正聪慧伶俐,讨人欢喜。”顾仙嫣拉过廖一如正对着霍聿凛说:“仲嬴,你见得人多,你看看这个妹妹是不是标致得跟画似得?”
廖一如只触到他一双灼热盈笑的眼即刻低头,只觉得面颊发烫。廖纪元自然明白此是这位伶俐精明的七姨太使的招数,倒不自觉紧张起来。
霍聿凛看那廖一如穿着柠檬黄的对襟碎花旗袍,墨玉般的齐肩发,肤白像瓷,星眸含怯,倒有几分熟悉感,只笑着说:“人都说女人是天敌,既然姨娘都说美,那自然是美的。”
顾仙嫣随即说:“哎哟哟,你们旁人可不知道,要我们家二少夸人比天上下金还难呢!今儿个可是破天荒了,来来,既然都夸了人家漂亮还不和妹妹跳一支舞。”说着她便推搡着一如到霍聿凛身前,一如骨骼清柔差些跌下,幸而霍聿凛及时一搀,道:“廖小姐当心。”养在深闺的廖五小姐哪里与男人如此亲近过?鼻尖正贴着他的胸口,脸上发讪,胸口怦怦乱跳,即刻绯红满面,轻声道谢。站稳了,便随着他的步子轻轻移步。霍聿凛舞跳得极好,带着她轻旋舞池只觉得在飞,期间他也寻些话来问,她只是礼貌地应答,竟不觉得一支舞便没了。霍聿凛绅士的把她送到廖纪元处就走开了。
这霍聿凛原是一个人跑到阳台醒酒,冷风扑面吹来,他望着那栏杆上搭着的紫藤花架里丝丝缕缕的花瓣在夜风下微微发抖。正有些出神顿觉肩头受力一重,赫然一惊,回头却见一张瘦猴似的削尖脸。他认得是青帮一个“三光模子”王发,所谓“三光模子”就是指平日游手好闲,在帮派里也处下层,稍有点开销钱总是吃光、用光、当光的混混。
见他这表情王发倒是逗趣道:“二爷怎么一见我竟是副丢魂的表情,莫不是碰上哪只白骨精了?”霍聿凛冷哼一声道:“一开口又是‘二爷’又是‘白骨精’的,怪不得最近不见你,原来是用功去读《四大名著》了。”王发耸着肩胛直笑:“二爷别逗了,我到现在还都没搞明白为什么这‘许’字加三点就成了虎呢!哪儿有这等心思。”霍聿凛只冷笑一声,再没性子和他耍嘴皮子,直言道:“说吧,什么事?”王发倒是一愣,没想到霍聿凛如此单刀直入,王发素是个鉴貌辨色的人,见他也不知何故只阴着一张脸,知道霍聿凛最不爱拐弯抹角,只得嬉皮笑脸道:“呵呵,还是二爷聪明,今日来确实有一事相求。”
“说说看。”
王发一双罗圈腿向他迈近两步,只能对着他的侧脸,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我今天来是代上面一位爷叔给二公子传句话,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请二少当作没瞧见,没看见,和你不搭界。”霍聿凛伏于栏杆,剑眉入鬓,微微皱着,却不说话只静听着,王发知道这是示意他接着说,只得战战兢兢补充道:“一会儿巡捕房可能会来府上抓个人。”这回霍聿凛猛吃了一惊,回脸直勾勾望着他,见王发并不解释,把脸一沉,渐上怒容道:“是哪个不要命的教唆你来说的?督军府也是随便让你们这等无赖进的吗?”
王发怕了,忙辩解道:“二少息怒,就是借十个胆我王发也不敢抓督军府的人哪。再说我们杜师爷也在这儿呢!我莫不是活的不耐烦了才做这蠢事。这本是我们帮中之事怎么敢惊动督军大人?”
“那你把话说干净了,头头尾尾,一个字都不许漏!”霍聿凛面无表情。王发见他认真,字字有力,知道自己是蒙混不过去了,只能透露道:“公子爷是否听说我们帮里前些日子丢货的事?”
“有什么关联?”
王发又问:“你可知道丢的是什么货?”霍聿凛冷哼一声:“既然你这样紧张自然不是吸的就是上膛的。”王发见他正中答案,凑近他耳畔轻声说:“是足够一个军队的。”见他敛眉不语像在想事,王发接着说:“我们杜师爷为这事大发雷霆,下面人没少吃苦,前两天才处理了那个办事不利的王癞痢,还放话说谁如果能找回那批货,以后就与他同席而坐,同器而食。我们这位先生正是有点门路,如今已找到那批货的窝藏点,只是这个藏货之人如今正在督军府中。我们先生怕给您添事所以让我事先给二公子打个照应,一会儿来要人的时候就不必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