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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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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天亦老,情之一字,不过妄念。
得道之人,自然愿与天同寿。
天界并没有天规,神仙也并非不能情爱,只是不愿罢了。剑神成神前的事,无人追究,成神后,便过着已然作古的日子。
他所有的事,只有那把剑知道。
人成神,剑也为神。
剑一直没有名字,但也没有关系,他知道君主什么时候需要他,从来当杀则杀,当断则断。万剑冢中,那个最不平凡的人,受到重重阻挠,只能选最平凡的剑。像是人总会仰慕比自己优秀的人,剑也是,他仰慕那个最不平凡的男人。
剑知道,人至情至性,始终如一,一如那人亲手了结心爱之人后,不再动心——握在手里的剑,也从未换过。
他跟着他上界山,下欲海,最终定居在这片终日不见阳光的雾海幻境。
落地的时候,他第一次化形,险些被打成重伤。
“何人?”
“君主……是我。”是……是剑,他没有名字。
神从来未曾开放过魂海,他只是神手里的一把剑,听从驱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他从不知道神仙在想什么,也从未和自己的君主心灵相通。他只能看着神仙,默默看着他走在着泥泞的天地间。
那时候,神的目光并未落在他身上,而是看向了他的原身,那把已经成为神剑的剑。
对,那是他。那柄灰色的剑,除了染过鲜血杀过神佛的剑身透着寒芒,没有雕刻纹饰的剑柄,没有神女编就的剑穗,它就那么光秃秃地躺在神的手上,实在是不起眼。
“是你。”神说,“你为何……”
神没有说完那句话,就沉默着走入了雾境深处。
留下他,在原地因为和君主的初次照面而微微颤抖着。他喜欢他的君主,喜欢他的一切,喜欢他冷淡的神情,喜欢他隐忍的双眸,斜飞的剑眉,挺直的鼻梁,喜欢他颀长的身形,修长的手指,和掌心怎么也抹不平的厚茧。
“君主,雾花结果了。”虽然晒不到阳光,果子却意外地甜。
“嗯。”神总在翻着堆成小山的卷轴,皱着好看的眉头。
……
幻海雾境很大,因为不见天日,得道之人也多不爱这里,一些小小精怪,依附在雾境之中,安生过日。雾境最深处的沼泽地里,住着一只上万年的雾花。她才是这里的主人,所以当剑只身探寻雾境时,便被抓了个正着。
雾花非神非魔,却也在天地间活了这般久。
她抓着剑,本是为了等剑主人上门,大战一场。却平白枯等了一年多。
“雾……雾花……仙子?”
“闭嘴,都什么年代了还喊仙子,叫小姐姐。”
“……”这雾花好生奇怪。
“那剑神为什么没有来找你?你还是不是他心爱的剑。”
他的心突突跳了一会,才微微笑道:“君主,在忙。”
“神剑,你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
“……”
雾花看他的眼神,渐渐少了不善,多了同情。
她说,神剑怎能没有名字呢?没有名字,要如何传世呢?不如她给他取一个吧。
他说,只要他还是剑,他的名字只能由主人来取。
她问他,成神的感觉怎么样。
他说,没什么变化。只是他越来越不被需要了。
她又问,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君主练剑的时候,曾经把树枝劈断砸到了人。
君主夜里偷偷摘花被人发现,那是非常名贵的兰花。
君主把花送给了那个被树枝砸到的女孩。
剑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花:“……”
君主说要娶女孩,女孩家里人都很高兴,大家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所以剑学着说,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它默默祝福着。
女孩是鬼修。是据说死了也能继续修道的体质。
但据说,这种体质,生前便容易招鬼神觊觎。女孩未等到君主前来迎娶,便遭到大鬼夺舍,生魂无可依附,还遭到大鬼的追捕,奄奄一息。
那大鬼道行深厚,那女孩阖家上下竟无人察觉女孩早已被夺舍,君主上门迎亲之时,那女孩生魂游荡在家门外,求告无门。
花:“你家主人看得到魂魄?”
剑:“看不到。”
但他看得到。剑有灵。君主直到揭盖头的时候,才发现女孩早已被夺舍。那大鬼用计激怒君主,骗君主女孩早已魂飞魄散。
剑:“那女孩……唔,那大鬼是君主杀的第一只鬼,第一个人。将那大鬼连同躯壳一同刺穿。”
从那以后,那人便遭到了修道世家的追杀。一路逃一路杀,成神。
花:“那女孩的生魂呢?”
剑:“散了呀,躯壳都冷了。”
花:“她不是鬼修吗?”
剑:“是啊。”
花:“那么容易就散了?”
剑:“没那么容易啊。”
躯壳已死,女孩便只能寻物依附,君主随身携带的唯有一把剑,她便想要依附于这把剑上。
他就拒绝了。
花:“这么小气。”
剑:“当时不知道,以为她会取代我。”
花:“……那她怎么散的。”
女孩附身在一只小狗身上。
如同察觉到自己迎娶之人身上有异,剑修也只能察觉到面前这只突然出现的狗身上也有异。
一剑了结,干脆利落。
剑问:“有趣吗?”
其实人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人都是浑浑噩噩无知无觉地过完一辈子。君主喜欢女孩,知道迎娶的人不是心爱之人,却也不能发现面前这只殷殷叫唤的小狗的真实身份。
花:“你切开是黑的。”
剑:“……?”
她不是花吗?为什么喜欢用切?
“你家主人是不是不要你了,剑神的剑不见了一年他都没感觉吗?”
“他在忙啊。”
“有什么可忙的。”
当然有。
人活一辈子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但神不一样。
神想知道的时候,便知道了。
那一摞书,都是在找收集残魂的方法。
“还挺痴情的。”
“嗯。”
雾花说,他太早成神了。他见过的事情太少,很多情感,很多事情,他都无法体会。一把剑,和主人之间没有半分沟通与交流,这是近乎畸形的关系。
“难以相信你们俩居然成神了。”
剑说,神生来便是如此,难以打开心扉,不能察觉自身以外的事物,连剑也不能,他身为剑,在被选择的那一刻,就是君主的眼耳口鼻,替他看,替他听,替他记着杀过的所有人,也包括误杀的。
神是对的。
“……说实话,你是不是被你家君主嫌弃了。”
“嗯?”
“他……现在也知道以前的事了,你的事情呢?”
也知道了,当初见死不救那件事。不管当时他的想法如何,结果就是他的结界阻挡了女孩生魂的进入。
“那你不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吗?”帮帮你家君主找找方法之类的。
“那不了。”
剑不觉得他算是做错了,他从没觉得做错了什么。那人握着他刺出的每一剑,置于死地绝无后生。
一切抉择,都源自内心。
他没有错。
在雾境沼泽和雾花聊了一年的天,神剑知道了很多事情,很多他从未接触过的事情。
“这是我的果实,两颗,一颗给你,一颗给你家君主。”
“好。”谢谢。
“如果有一天出了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嗯,谢谢小姐姐。”
“哎……不过你遇见我的几率几近于无,我很多时候都在人界晃荡。”
……
“君主,雾花结果了。”虽然晒不到阳光,果子却意外地甜。
“嗯。”神总在翻着堆成小山的卷轴,皱着好看的眉头。
神什么也不问,事实上大约也不关心,那颗剩下的果子就被剑放在了神的石桌上。一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这里的一切一如往昔。
“君主,如果找到了魂魄,你要怎么做?”
“……”神仍是握着卷轴,没有看他,“送入轮回。”
剑沉默地出门游荡。
认识了一些神兵利器,但因为他没有名字,所以关系总是不远不近。剑神也有同样身为剑修的神明前来拜访。后来,天界都知道了一件事,这个剑神,和他的神剑,关系似乎并不好。
可但凡天界有宴,剑神总是会佩戴着那把没有剑鞘的剑。有时候,那把剑会化作人形和剑神一起坐在书堆里,翻阅卷轴。
神仙们说,剑神是杀生成神,是为杀神,人间的一辈子太苦太难了。剑神私闯人界,冥府,竟是找到了女孩亡魂身前所佩戴的玉,制成了聚魂玉。从此被禁足雾海幻境。
神仙们说,那把剑心性比那个人还要倔上几分。剑神去冥界没有戴佩剑,他却在自家君主被禁足的形势下带着聚魂玉缠着金乌飞往人界,一日间凑了一魂一魄。结果自然是双双禁足。
剑不明白,剑神为何不再带着自己了。
一千年过去了。
神仙们说,剑神是为了弥补过错,剑神成神已经一千年了,也许这就是命中劫数。缺的情劫,就像缺的魂魄,总要补上。
剑不以为然。
他从没觉得神做错了。他犯戒,只是因为神那么做了,他要帮他的君主,无论如何。
……
可神不这么认为。
那天阴沉的雾境比往常更加黑暗,剑找不到主人的身影。
他等了半年。
在他耐不住性子跑到雾境之外时,他遇见了凤鸣剑。
“你怎地在这里?魔界大举进攻四方井,武神杀神都去了,你这是渎职!”
“……?”
“随我来!”
他在哪?
金雪覆盖的四方井升腾起冲天魔气,将这片宁静祥和的仙境染得通红,数十只金凤发出了几声清啸,整日瑞气环绕的神兽悍不畏死地冲向崩腾着黑红魔气的四方井口。
已经错过了最开始还有阵型的冲杀,这神魔两界的厮杀,与人间也并无两样。
灰色的剑静静地浮在高处,俯视着激烈的战场,寻找那个最熟悉的身影。
……
“谈欢!你的剑呢?!”
剑神身上有三个血窟窿,那是三叉戟留下的创伤,魔气环绕,无法愈合。
他扔开手中已经断裂的铁树枝。没有剑,似乎比断了臂膀还要吃力。
心念微动,动荡的战场化出剑阵,刀枪剑戟图案往复变化,地面的残剑破戟嗡嗡震动,被牵引着悬于半空,化作剑雨风暴吹往四方井,卷起一片血雨腥风。
身上的伤口只增不减。
剑神想,活了一千多年,似乎什么都还没做,就已经要结束了。
腰间的环佩忽然开始闪烁,发烫。
聚魂玉是女孩身前玉佩交由冥府判官所制,收拢着女孩的一魂一魄。四方井大开,六界时空交错,离散六界的残魂竟是被聚魂玉上还算完整的魂魄牵引,就要从四方井中出来。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将近半年,似乎连妖界冥界都要来分一杯羹,那几缕残魂在四方井中被妖气煞气鬼气卷得明明灭灭。剑神顶着罡风,朝四方井走去。
“谈欢!你疯了!”
四方井中一只青色厉鬼尖啸着吞噬着四方井外阵亡神魔的残缺魂魄,那几缕残魂眨眼便被吞了个干净。
!
霎时间,天边现出五色彩芒,一片剔透唯美的彩云缓缓飘至。
“谈欢!别去了!女娲的法器!”
五色石至,一旦落下,四方井便成了死井,再无开启之日。那些亟不可待想要钻出四方井的魔物纷纷呼号着撤退,井口一旦被封住,他们就困在了天界,想要回魔界,就要前往通天阶,在路上就会被截杀殆尽。
他要拦住那只青色厉鬼。
剑神捏着不知被谁遗落的神器,压制着神器激烈的挣扎,一步步朝着四方井靠近。蜂拥而上的妖魔无暇他顾,只是一味地要往那井里钻。那青鬼吸食了残魂无数,扒在井沿,似乎还想趁乱捡个大便宜。
五色云彩愈来愈近。
重伤的鬼怪们扛不住圣光,哀叫着化作一缕青烟。那青鬼眼见不妙,悄然缩头,就要离去。
剑神浑身是血。
他还能压制着那把不属于他的神器,却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一步了。
刀创剑痕,无法止血的伤口受到煞气的入侵,蚕食着他的气力。
到底是执着于那一生一次的情动,还是心怀遗憾与愧疚,他也不明白了。只是从来这样走来,连回忆都是那么屈指可数,他,为什么要成神呢。
紧紧拽住记忆的尾巴,去回溯,去找寻,他曾想过,那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摇晃的视线中,五色光芒在缓缓下降。那光洒在身上,温暖又有些痒。
“铮!”
一道道灰色的剑芒划破天际,织就一张巨网,剑光大亮,硬生生将这五色光芒撕碎,散作点点微光。
五色石下降之势减缓。天际传来雷霆震怒。
剑芒一闪,一道灰色身影闪入四方井,持剑劈开无数尖啸的鬼怪,硬生生从半途拽出了那只青鬼。
长剑悬空,要扎穿青鬼的胸膛。
青鬼獠牙大张,一口瘴气便吐了出来。
剑神看着那把剑——
想起了每一次他取人性命时,他握着这把剑,一往无前。
那些脸上的喜怒哀乐,他从来都看不透也看不懂——
【想知道的话,就要自己去体会,只是你是杀神,若真的懂了,也许,就不再是神了。】
如果那个女孩还在,也许就没有那刺出的一剑,也没有杀神谈欢。
如果,没有那一剑。
灰剑破开了青鬼的胸腹。
“住手!”
持剑的灰色身影重重一滞。
不知为何,神看着自己的剑,忽然明白了,自己还没有和剑真正认识,便要分道扬镳了。
剑看着青鬼身上的残魂被聚魂玉收拢,他握着自己,仿佛回到了那个万剑冢,他一个人在无人的角落,静静地抱着自己。
他知道君主是怕他伤到那人的残魂。
君主不知道他知道。
他固执地看向他的主人,他不在意他的主人是否了解他,他只要被需要就可以了。
可那颗聚满了魂魄的聚魂玉正在散发着莹莹的光,温和明净。他的主人手捧着那块玉,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小心,与希冀。
而他浑身杀气地远远站着。
不要我了?
灰色的身影悄然消散,那把灰剑不轻不重地落下,被涌入四方井的魔物裹挟着进入。五色神石随即落下,一同降下的还有重重封印,一切都只在一瞬之间。快得神只来得及伸出手,那块玉落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神剑落入魔界,会被魔气侵蚀得锈迹斑驳。神剑离弃主人,天谴也会尾随而至,杀神的剑,若是无人把持,未免多造杀孽,大多活不过天谴,就会灰飞烟灭。
【可惜了,那把好剑。】
【可不是,连五色神光都能斩碎。】
凤鸣剑路过雾海幻境时,常常会想起,那个曾经认真地等在雾海外的无名剑。
他想起那个消失的身影,那把剑,就连断绝关系的时候,也带着认真的决绝。
那是一把骄傲的,懵懂的,认真的剑。
……
现在,雾境的剑神下界轮回去了,带着命中的劫数。
那天凤鸣剑和主人前往送行,他看着那个那个剑神手持青佩,再无他物,无端生出许多寂寞。
其实,那把没有名字的剑,挺好看的。
所以化形的那个剑灵,才会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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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川笔记:这一章应该要改编很多吧,对话不足以支撑没看过原著的人理解剧情。
作者有话要说: 神:何人?
剑:君主……是我。
神:(居然能化形,我睡觉不知道有没有打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