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夹子》桀泽

1、第一章

　　哭着醒来，我又梦见他了。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天色灰沉，白色的雾霭环绕着树林、房子、和高高的水塔，看不见燕子的影子，听不见鸟叫声。

　　空气中隐隐的沉闷，压住我的肩膀。

　　连日的阴雨，让我几乎忘记了这是一个春天，一个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季节。

　　我下了床，赤着脚，轻轻地一步步下楼。

　　我很怕吵醒他，他现在在休息，沉沉地睡去，还未醒来，均匀的呼吸声环绕在我的耳边，睡颜平静，所以我更不敢大声了，只能更加放轻脚下的声音，小心翼翼。

　　木质平缓的桌面上，摆着一杯纯净水，我咽了咽口水，走过去，此刻正有些口渴。

　　我握着水，呆呆地看着透明玻璃干净的杯底，纯净水面突然泛起了涟漪。

　　半晌，我才发现，那竟然是我的眼泪，一滴，一滴，一滴，滴入水杯。

　　没人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悲伤，他们只以为我生了病，或者又在臆想什么，我哪是病了呢，连街角流浪的小狗都知道，我只不过，是想起他了。

　　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没有一起看过一场电影。

　　这是我最遗憾的事情。

　　门口传来微微的响动，轻轻的撞击声，我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的小狗早已冻的瑟瑟发抖，白色的毛被雨水打湿，又不知道在哪个水坑里滚了几圈，黑不溜秋，只有那两颗水灵的眼珠，滴溜溜地看着我，怪可怜的。

　　我捏了捏身上的披肩，不忍心，所以把湿漉漉的小狗抱起来，关了门。

　　我往壁炉里加了一点炭火，然后烘烘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狗，它舒服地用脑袋蹭了蹭我的手，尾巴摇啊摇，抖抖毛发，好像很开心。

　　就在这时，许久没有响过的门铃声突然响起来，铃铃铃，急切地，孜孜不倦地。

　　怀里的小狗好像预知了隐隐的不安，飞快地跳下去，躲在餐桌下，睁着大眼睛看着门口。

　　我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深吸一口气，看着那扇被敲响的门，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该来的，总归还是来了。

　　身上的毛线衣单薄，不知从哪吹来的风钻进领口，有种刺骨的冰凉。

　　我慢慢地走过去，打开门，冻红了鼻子的霍宁站在门口，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大衣的衣角被雨打湿，一颗颗水珠从上面滴下来。

　　他张了张嘴，眉头皱着，神色一言难尽，好像有许多话堵在嘴边，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来了。”我说着，垂下眼，敞开了门，转过身往屋里走去，“先进来坐吧。”

　　霍宁在背后叫了我一声，“小竹..”他的声音有些犹豫和不确定，“我不进去了，我来，是要跟你说，岩深他...”

　　我一听到这个名字，手就不自觉地抖了抖，有些冷汗从手掌心冒出来，争先恐后地。

　　“你说吧，我听着。”我转过身，捏住身上的披肩，看见霍宁依旧撑着伞，稀稀拉拉的雨滴滴落在他的黑伞上，然后掉下去，砸在水坑里，激起一番涟漪。

　　他的犹豫的神色好像在说，不是好消息。

　　我静静地站着，等他把话讲出来。

　　“我们找到岩深了。”

　　我们找到岩深了。

　　我们找到岩深了。

　　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荡，像空旷的山谷里传来的声音，幽深漫长，不断回响。

　　我不知所措地，慢慢转过头去，客厅的深处，挂着一幅巨型的遗像。

　　看到的是，岩深那从来不会笑的眼睛。

　　灰色的天边，铅云席卷，仿佛一场春雨暴雷正要暗暗袭来。

　　我的瞳孔被映成灰色，嘴唇微动，说道：

　　“带我去找他，好吗？”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里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或者我早就在梦里预料到，岩深还没有死去，这么多年，每一分每一刻，无不在等这个消息。

　　我从衣橱里找出一双深灰色的毛线手套，戴上。

　　这是他的手套，不知何时遗落在我这的，我就私自将它收起来，藏在这衣橱的柜底，很久很
　　久都没拿出来过。

　　戴在手上，还是那么不合适，大了很多。

　　风雨欲来，我跟在霍宁身后，上了车子，坐在副驾驶，耳边回笼着发动机的声音，雨滴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声音。

　　耳朵像蒙了一层纱，朦朦胧胧，无法听清。

　　“小竹，小竹？”

　　我回过神来，原来是霍宁一直在叫我，一边开车，一边看着我，脸上神色担忧凝重。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霍宁问道：“你还好吧？”

　　我勉强地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我没事，只是想到能见到他了，心里高兴。”

　　“你这个样子，可不像是高兴。”霍宁还是那样聪明细心，总能将我的伪装看清楚。

　　窗外的雨好像下得更大了，街道上行人匆匆，都撑着伞飞快地跑走了。

　　我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霍宁。”我叫了他一声。

　　“嗯。”

　　“你说，已经有几年了，我都记不太清了。”

　　空气中忽然沉默下来，霍宁专注地开着车，仿佛并没有听到这个问题。

　　半晌，他开口：

　　“五年，三个月，六天。”声音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

　　“都...这么久了...”我叹了一口气，恍然大悟，“对了...你看看我，是不是很憔悴，我忘记化个妆...”

　　霍宁注视着眼前，嘴角微动，他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忍：

　　“很美，这样就好，不用化妆。”

　　我抬起手，抚了抚，“不..你还是停一停..他见到我这个样子..肯定..”

　　“小竹，你别这样。”他隐忍的声音，打断我的话，“岩深他，他不是以前那个他了..”

　　他说的话如当头棒喝，将我敲醒。

　　我压下口中的话，沉默下来，静静地坐着，心里泛起一点酸楚，像这车外的雨水，随处飘零。

　　岩深，岩深。

　　我不断把这个名字放在嘴边咀嚼。

　　那时少年郎，早已面目全非了吗？

　　----

　　车子渐渐驶入郊区，路边的绿色丛林飞逝而去，急切的从目光里消失。

　　不见飞鸟，不见野花，甚至不见人家。

　　一切的生气都随着窸窸窣窣的雨水零落到湿漉漉的地面，激起水花，激起一层雾蒙蒙的水汽。

　　“快到了吗？”我忍不住开口问道。

　　“快到了。”

　　霍宁刚回答，车子就拐了个弯，驶入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周围竖着许多高立的路灯柱，雾蒙蒙的尽头，伫立着一个白色的石膏雕像，看不太清楚。

　　石膏雕像后，是庞大而庄严的复式别墅。

　　随着车子驶进，我的心跳开始加剧，手心里冒出一颗颗冷汗，仿佛在嘲笑，我内心的狼狈。

　　他就在那里吧，我在心里默默地猜测着。

　　我捏着身上的披肩，不安感渐重，越来越想退缩。

　　“吱—”

　　车子停下来。

　　霍宁撑起伞下车，为我打开车门。

　　“下来吧，小竹。”

　　我眼神闪躲，不敢看他，嗫嚅道：“霍宁...”

　　“怎么了？”

　　“霍宁，我怕..”我不安地用手抚了抚耳鬓掉落的发丝。

　　霍宁垂下伸出的右手，语调温柔，他看着我，说道：“小竹，你要是没准备好见他，我们可以先回去，我尊重你的决定。”

　　我微微地摇了摇头，“我...霍宁，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霍宁..我...”

　　他颔首，说道：“我知道了，小竹，别怕，我陪你一起去。”

　　我掖了掖衣角，下了车。

　　走进了才发现这座别墅的恢弘大气，站在别墅面前，就像面对着一座巨大的城堡，灰色的天边隐隐传来雷鸣声，黑云涌动，像只巨鳄在蚕室食着天际。

　　心里的不安愈加明显。

　　黑色的铁艺大门挡住去路，霍宁按上前了按门铃。

　　半晌，别墅内终于出来一位管家样的人，撑着伞，脸上挂着笑意，微微弯了弯腰，向我们示意，隔着铁艺门栏问道：

　　“请问你们是...”

　　我也朝年迈的管家寒暄地问候道：“您好，我们是来拜访岩深先生的，请问他今天在家吗？”

　　年迈的管家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好意思，小姐，我们家少爷他不见客。”

　　我不禁上了一步，焦急地问道：“管家，能通融一下吗，我们真的有事要见他。”

　　“少爷他向来不见外客，如果真的着急，可以与少爷事先约个时间，今你们请回吧。”

　　“可..”

　　我还想说什么，霍宁伸手拦住我，对我摇了摇头。

　　灰发的年迈管家向我们拂了拂身，便转过身，慢慢地朝别墅走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他不见客..”我的嘴里呢喃着。

　　冰冷的铁艺大门隔开别墅，灰色的天际压下来，光秃秃的枝桠直指天空，雨滴里浮沉着，空气令人窒息。

　　住在里面的人，你在做什么呢？

　　“小竹，回去吧。”霍宁劝我。

　　“我想等他。”

　　“雨这么大，你怎么等？”他皱起眉头，声音里已经有一些不悦。

　　“我要等他，你可以先走。”

　　他垂下眼，看了我半晌，终于拗不过，叹了口气，说道：

　　“小竹，这么久了，你还是一样的执拗，罢了，我陪你等。”

　　我看着霍宁，他的身材高大，黑色的风衣角边湿了一块，雨水滴滴答答落下来，眼角湿润起来：

　　“对不起。”

　　霍宁笑了笑，看着我，说道：“你和我之前还需要说这种客套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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