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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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行李都已经打好。
三兄妹的衣物并不多，把暂时用不着的东西都放到了地下库房。剩下的轻便的衣物法器打成三个小包，随时能走。阿易在庭院里摇着尾巴看三人忙里忙外，一边归置一边打扫，不安地呜呜叫。
“哎，阿易，你不如跟我们走吧？”天枢过来抱起阿易，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易是北山的天狗。妖怪都恋土，我想你还是别难为它了。”平啓搬着一竹筐的废弃物品从廊下走到院子里，噼里啪啦地倒在一个圈里，要作法焚灰。
天枢无可奈何地看了阿易一眼：“那，师兄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儿？”
“十天后吧。”平啓平静地说。右手捏诀念动“离”字真言，半球形的结界蓬得一声，里面的废纸破布木屑以及各种废弃物件熊熊燃烧起来，橙红的光映在少年们的脸上。跳动的火苗，多少映射着一些对未知未来的惶恐。
—— 去哪里？不知道。
桑子从屋子里出来，瘪着嘴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看见天枢看她，便低下头。
“这个丫头又是怎么了？”天枢问。平啓回头来看。
“……我没事。”
阿易从天枢怀里窜跳出来，颠颠地跑到桑子跟前趴下，让她摸毛。桑子一声不吭地跟阿易玩了一会儿，然后回屋去了。
平啓赶紧跟了进去。那丫头果然在偷偷抹眼泪，见大师兄进来，没避开。
“桑子……”
“我没事。就是稍稍有点想师父。”她擦干眼泪，蹲下身抽柴火。
平啓看着一向懂事乖巧的老三，心里很难过。抱歉的话堵在嗓子眼里，抬头看门口，天枢站在那里。
“你……怎么样？”他问。他知道天枢也想回家。天枢从第一天到日本起就想回家了，只不过因为天性乐观，随时都有可以分心的事情能把他的心思给引逗开。
天枢没有说话。想回家是一回事，但师兄不能回家也是铁板钉钉的。无论如何，三年期满前，师兄绝对不能再回到故土。
“好，我决定了。”平啓突然说。天枢一愣。
“你们收拾一下。明天就坐船回国，回天台山找师父。”
“师兄你……你打算一个人留下吗？”
“本来这就是我一个人的事，就应该这样才对。总之，你们回去帮师父的忙，三年之后我回中华找你们。”
桑子哇地哭了出来，一把拖住平啓的胳膊：“我不要走！我才不要丢下师兄回去。”
“对，不回去！”天枢说。
但平啓却在一瞬间打定了主意，注定要在异乡过漂泊的生活的人是自己。凭什么要让年幼的师弟和师妹都跟着他受这等漂泊不安的罪？虽然他们拥有常人没有的能力，命运必将曲折离奇。但一事归一事，他们毕竟是可以跟着师父一步一个脚印稳稳当当地长大的。
平啓认为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他定定神，柔声对桑子说：“桑子听话。你不是想师父吗？师父肯定也很想桑子……”桑子拼命摇头，求助地看二师兄天枢。天枢一脚插在他们之间：“我告诉你师兄，你别犯浑啊！桑子跟我哪儿都不去。”
把平啓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小子也太没规矩了，竟然说大师兄犯浑？
“师父把我们交给你，是一开始就商议妥了的。你想违背师父的话么？”天枢理直气壮。
平啓一下语塞。
“桑子也不许再哭了，也不许再说想家。”天枢又回头板起脸训老三，“看你把大师兄弄得乱了方寸。”
桑子低头不说话。
“想回家，我早就想回家了。但是我也知道天大地大，哪里呆熟了哪里就是家。回了中国也是跟着师父到处跑，从来也没定下来过。仔细想想，是不是这样？师兄，你扛上了我们，你就是我们家长！我们三人在一起就是家！”
天枢说得唾沫横飞，见大家都屏息敛神听他的，就禁不住开始得意。最后两句便有了翘尾拔高之嫌。平啓是聪慧明智的人，听了几句，心中就已然明白，便不再争了。再听下去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二师弟的肩走了出去。桑子红着脸，整顿心神去炼药去了。天枢一张嘴，上警师兄，下诫师妹，从来没这样八面威风过。他心满意足地出来的时候，阿易正捂着嘴厚厚厚笑。
这场风波就算平了。
◇ ◇ ◇ ◇ ◇ ◇
却说阿易渐渐好痊愈，不爱在宅子里呆着，找机会就想往山上去。天枢打猎便带着它，威风凛凛，好似带着一只猎犬。可这只猎犬主意特别大，非让猎人跟着它跑。天枢追着追着不乐意了，看见山鸡野兔，就丢下阿易自己去射猎。不管它在山路上怎么蹦跳着叫唤，他都顾不上。没法，阿易摇摇脑袋自己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等天枢打猎完毕，它才颠颠地跑回来，浑身湿淋淋，甩天枢一头水珠。每每如是。一来二去天枢只觉得纳闷，回来跟平啓告状。可巧平啓也正在为阿易的迅速痊愈奇怪，虽然知道天狗魔性强，但最近恢复得也太快了些。伤口基本平复，原先隆起的筋肉也消下去了，皮毛又亮又滑。只是背上还是那一只小肉翅。看起来要恢复成从前的样子很难。
一日天晴，天枢进城买东西，平啓看书看得眼睛发酸，想上山走走，推开柴门，阿易跟了出来，看架势是要跟着自己上山。平啓笑笑，许了。他们一路走走停停，看看山景。因为熟了，阿易已经成了自己人，大家时常跟它说话。平啓也不外如是。
“……真不知道将来我们走了，你怎么生活呢。天枢一直在跟我唠叨。但我想你肯定有你的生存之道，兴许过得比我们想得要逍遥。对不对？”
阿易呜噜应着，心不在焉的。
“你以前的模样……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回来。如果能变成人的话，也许能在人类的世界里，用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活下去。如果不能……那么你该怎么办呢……”
阿易哼了一声。
“好像我又说了多余的话？”平啓笑笑，抬眼望去。
这就是北山。漫山白雪、苍劲虬枝、雪下盖着的深红叶片。他在这里跟敬吉告别，很快又要和安倍家和小天狗告别。告别之后的人，都纷纷去向哪里呢？
“我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敬吉大哥……”平啓轻声说，他沉思着，选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在上头休息。
阿易走近，抬头看看他。
“他写了一本册子，那本东西把我看哭了。那天在书库里……我手抄那本书，想带走做个纪念。天枢他们都不在……没有人看到。”平啓低头看看阿易，笑了笑，“如果让天枢看到，他肯定又会不耐烦，他很不喜欢敬吉大哥。”
“但是，我是真心希望天枢将来能读一读这本册子，他会受益良多。”平啓说。
“那些法术与法术叠加，那些奇思妙想……他是怎么想到的。无论是施术的力量、等级、破坏力，还是破术时所需要的元素、等级，写得既详尽又明白。他的圈注、索引和标志，条理分明思路清晰。可是，这些法术，他自己却连一个都使不得——因为他是一个没有灵力的人啊！”
“你知道吗？那本册子拿到手，并不是好好的。而是撕碎后又重新拼接粘合起来的，其间还失了几个角，多了几个洞……我一直在想，敬吉大哥到底是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些他自己根本无法操纵的法术。写完之后，他又如何将它扯得粉碎？亲手把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后，他又等了多久才开始一张一张重新捡回这些碎片。桌上，地上，还有飘到楼下的……逐行核对，拼接，然后黏合起来，最后跟别的前辈的著书一起锁入书柜……”
“遍观书库，古往今来阴阳论著浩瀚如海。一代吉平吉昌君、五代泰亲、十九代有修、当代大藏先生……这些都是阴阳师中的翘楚。但不靠灵力，仅靠知识经验和计算就能将法术推演编织得如此完美的，只有敬吉大哥一个……”
沉默了很长时间，平啓才惊觉竟然是对着天狗在说这番话。他回头去看阿易，却发现它安安静静地靠着自己的脚面趴着，似乎在听，似乎是在打盹。
平啓笑了：“不好意思。居然对你说了这么多，这里冷，久坐不宜，我们活动活动吧。”
阿易汪了一声，兴高采烈地跳起来，两人在山路上小跑起来。阿易跑到了前头，在那里走走停停，好像故意要把自己引向什么地方。平啓微微一笑，跟了上去，走了好久，翻了两个山头就在平啓马上要放弃说回家的时候，终于到了某个山顶，见到一片池水。这么冷的季节，这水竟咕嘟嘟地冒着热气。水上飘着一股硫磺味，不算恶臭，但也不太好闻。
平啓一愣，便恍然大悟。这便是传说中的温泉了，长安城里杨贵妃“胭脂水滑洗凝脂”的那个温泉。来日本之前他就听说过这个岛国温泉丰富，而且天狗也算一路神明，它们选中的戏水之地应当是相当洁净，而且很能滋养。原来每次天狗甩了天枢后，是来了这里。阿易一见池子，就欢乐地吼了一声，三步两步冲进水里。它在水中耍得酣美，不由让平啓也动了心。看看四周无人，他脱掉衣衫慢慢走进水里。池水微烫，从脚踝漫到脖子，每寸肌肤每个毛孔都觉得舒畅极了。他满足地赞叹一声，闭上眼睛，靠在后边的池壁上。阿易划着水扑腾过来，呜呜地咕哝着。平啓睁开眼，笑着抓它过来帮着梳理揉洗，顺手摘下了五芒星吊坠好让它舒服一些。
吊坠一解下，阿易便吼叫了一声，身子一震滑落下去。平啓去拉，却不料被它爪子划到手，一松，天狗噗通落入水中沉了下去。他赶紧打叫着“阿易、阿易”弯腰去摸捞。忽听见远处水声一响，浪花翻动，直起腰看去——水中站起了那个久违的红发少年，映在冬季的阳光中。嘴角弯弯，似笑非笑。
平啓怔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阿易笑得更开心了。
“唷，好久不见！呆瓜。”
恍惚中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表的喜悦从心底渐渐升腾起来，就像太阳浮出了海面。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的神情从讶异慢慢变成了惊喜……那个傲气十足的小天狗天草易太郎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阿易！”
平啓想跑过去，但阿易伸手阻止了他。只见他长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样向天空大声大吼：“啊——”
在白色与红色的光芒的交织辉映中，他的背后再次出现了那对雪白的垂天之翼——脱落的旧羽在天空漫舞。
——完好无损的一对白翼。
红发男孩趟着水大步走来，一把拉住目瞪口呆的平啓紧紧拥抱在怀中。
“发什么呆呢，傻瓜。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