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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与猎龙军团用来开会的那个明亮阔气的大书房不同,军团长的私人书房并不大,而在这房间中占满一面墙壁的大书架、宽大而摆满了资料的黑胡桃大桌也给人带来了无形的压迫感。随意拉开的金丝钩花窗帘和窗户透进了夜晚的凉气,而立在书桌边的大烛台和案上的提灯,用澄黄的光线映照着古朴的茶几、柔软舒适的扶手椅,给略显肃杀的气氛带来些许暖意。

      埃尔文团长手持拆信刀,取出了写满华丽花体字的羊皮纸。信封的火漆印上是匹克西斯公爵的玫瑰私章。在快速扫过了形式化的客套和恭维,埃尔文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部分。

      “从十几年前起,我便开始收到署名为艾尔莱特的信件,信中内容无一不是突破当时面临的困境的计策。不得不说,我能拥有今天的公爵地位,除了国王殿下的抬爱,部下们的信赖和支持,也有艾尔莱特先生的不少功劳。”

      几十年前的艾尔莱特?这么看来对于匹克西斯来说,艾尔莱特于他就像是梅林对亚瑟王一般的存在啊,这么说来他能够得到匹克西斯公爵的推荐便不奇怪了。但是……埃尔文不由得皱了皱他浓密而冷峻的眉,但若是这样,年纪的差距未免有些大。抖了抖灯下的纸页,埃尔文细细的往下读……

      洋洋洒洒的大半页纸,从还是个收到匿名信件的没落小贵族次子开始,到听从信中建议加入猎龙人讨伐军,受到猎龙人诅咒头发掉光得到救助逃过一死,一直到在讨伐军中屡建奇功加官进爵等等,屡屡出现艾尔莱特神秘的指引。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呢?看似知识渊博深谋远虑,足不出户就指点江山;又好像无处不在无所不知,多少看似荒唐建议却被证明切实有效。隐隐约约的,埃尔文好像想起什么,但模糊的影像又似乎太遥远,伸手触摸只带来雾气的消散。

      匹克西斯的花体字用着遗憾的笔触写到:“我曾几度想要探访艾尔莱特先生本人,然而隐世高人却对自身的住所讳莫如深。虽然他也曾向我索要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回报,却始终没有真正现身过。一直到有一天,一个年幼病弱的孩子带着艾尔莱特先生的亲笔信来到我的府邸,他就是艾尔莱特先生的儿子爱尔敏艾尔莱特。令人惋惜的是,他同时也带来了艾尔莱特先生重病过世的噩耗……”

      读到这里,埃尔文的心中不知为何狠狠地一揪。拥有智慧的贤者,即使避开世人,终究也是逃不过死亡的命运。而小小的孩子,早早的失去了看似无所不能的父亲。满满的对未来的想象,过早的落在了看似无法承受这份沉重的小小信物上。陌生人的善意,像是风雨之夜的烛光,摇曳不定无法捉摸……愣神间,清风吹过,将指间信纸带到地上。无情的恶魔为何要突然如此多愁善感呢,回神之后,埃尔文自嘲的笑笑。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艾尔莱特先生是谁大概是接下去盘查的目标之一,此外……

      “直到这时我才从艾尔莱特先生的信中知道了真相。艾尔莱特家的人虽聪明过人却体质虚弱,过高的智慧往往引发争端,而体质虚弱则难以在乱世自保,这也是艾尔莱特先生一直以来隐世而居的原因。艾尔莱特先生提前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届时将会遗下同样体虚却又年幼的独子无人抚养。所以特意物色人选,待大限之日来临便将儿子托付给我。当然,小艾尔莱特也继承了他父亲的眼光和谋略,为我带来了好运。他曾在一周之内帮我攻下一座被猎龙人防卫森严的城池,说是我的幸运男孩也不为过。如果可能,我希望他能够继续做我的助力,但他执意要跟随阁下历练……”

      接下来关于希望公爵爱才,好好栽培之类的客套话被埃尔文草草的扫过,直到信件的结束都没有再出现关于这位可爱来访者的内容。能攻下一座猎龙人城池的男孩么?埃尔文返回去盯着这句话许久许久。

      一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父亲,和一个聪明的儿子,父亲的死,让体弱年幼的孩子落到只能依靠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友人。而孩子努力地让自己的能力成为受到支助的保障。主动要求到猎龙军团,是想要不再寄人篱下而靠自己走出一条路吗?匹克西斯又是为何让一个艾尔莱特到我这来的呢?真的是为了报答死去的老艾尔莱特的恩情,或者作为礼物拉拢现在情况并不乐观猎龙军团吗?轻轻晃动的烛光下,埃尔文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夜慢慢深了,最后的一点灯火也早已熄灭在凉风之中。书房之中,宽阔的黑胡桃木大桌上,趴伏着一团黑影。猎龙军团的团长,即使是沉睡着,也给人带来无形的压力。

      在这片寂静之中,橡木门伴随着颤巍巍的“吱呀~”声,轻轻的打开了。一双蓝色的眼睛,从门后的黑暗中闪现。

      果然,还在这里。

      金发少年无声的走近趴在大桌上的男人。那低沉平稳的吐息,笼罩着周围的体温,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他作为一个成年男子的存在感。

      然而没有了白日里能将人看透的灼灼目光,也没有了温文尔雅却充满了目的性微笑,只有浓密英挺的眉毛下深邃的眼窝,金色的睫毛打下淡淡的影。

      仿佛受到蛊惑,爱尔敏不由得轻轻地描摹着那宽阔光洁的额头,又高又大的鼻子,微微抿起的唇线,刚毅隐忍的下巴……那棱角分明的轮廓,流畅而有力度。爱尔敏摸了摸自己稚气的圆鼻头……假如我能够成年,也能成长得这样出色吗?不不不,我在想什么呢……有着一头柔软金发的少年摇了摇脑袋,仿佛要将这个奇怪的念头随着脸上的热度一起甩到脑后。我一定是被热气熏晕了,爱尔敏拍了拍因伙食改善而出现了婴儿肥的脸颊。

      然而,即使恶魔公爵府的伙食让脸蛋变得圆润,却依旧没能为他增加半点肌肉。爱尔敏捏了捏自己上臂的软肉,又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男人宽厚的肩膀……爱尔敏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但是,不论是谁都有过天真烂漫而又软弱无力的时刻吧?即使是面前的这个谋略过人、强大有力、被称作恶魔公爵的男子。爱尔敏凝视着眼前沉睡的人。一旦被知道了弱点,即使是巨龙也会被变为笼中困兽。这是猎龙人一直以来连连得手的原因所在。当然,要对付猎龙之人,也需要……

      爱尔敏将手轻轻地搭在猎龙军团长的肩膀上,书房之中只剩下皎洁月光缓缓流动。浅浅的银色,为二人染上了淡淡的静谧,而深深的影子,给房间披上了浓浓的神秘。

      温暖的金色与午后的阳光融化在一起,在带着洁白门廊的庭院里,有着一张圆圆的石桌。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小少年的声音还稍显稚嫩,“您看,这是我画的设计图!”金灿灿的头发向向左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男孩气的浓眉,白衬衫的袖子整齐的挽起,小少年像茁壮的小杨树一样翘首期待着父亲的夸奖。

      羊皮卷上错落有致的舒展着细密而优美的墨线,工整的小字错落地标注着,精致的工笔描摹着一柄精巧的短剑。

      “埃尔文,你的手变得更稳了啊,线条越来越流畅了。”同样金发却带着水晶眼镜的男人,自豪而慈爱的用宽厚的大手抚上儿子的头。“但是在这种长度的剑上设置血槽,虽然也许能够方便拔剑,但却让铸造的工序却变得复杂。只是一把短剑而已,并不合算。”

      “但短剑不都是以灵巧取胜吗?”小少年转动着水亮亮的蓝眼睛,透出一股子聪明,“两人决斗,用短剑的人活下来的机会比用长剑的更大,因为拔剑时间更短。这是用劣势换取机遇,所以短剑是勇者的选择。然而如果一剑不能杀掉对方,则几乎断送活路。如果能让刺入之后的拔出更加顺畅,那么使用短剑的人也就能得到更多生还的机会。”

      “为勇敢者创造更多生的机会吗?”父亲的手有力又温暖,这样的久违的温柔让埃尔文不由得要掉下泪来。

      “父亲大人,我知道,我不是勇者,我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帮他们铸造真正的宝剑。”

      “没错,你不是勇者!”温暖的手掌突然变成坚硬冰冷的手指,紧紧的掐住他肩膀!

      “你是恶魔!”不知何时面前的人已变成了一位衣衫褴褛的老妇人,“都是你的花言巧语让他鬼迷心窍参加猎龙军团,你还我的儿子!”

      “恶魔埃尔文,明明找不到巨龙却带着大半兵团在荒漠行军!走进沙漠食人花群,竟放弃救援立刻撤退,多少弟兄的尸首至今无法找回!”四周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黑影栋栋,茂盛的树枝只剩下光秃的枝丫,狰狞的剪影向着天空伸出嶙峋的手指,仿佛想要扯下殷红天空中那轮锈迹斑驳的月。

      “亲父的门徒被一一迫害致死却视而不见,只想着讨好权贵舒适荣华……”

      “恶魔!”“恶魔!”黑影中无数的人影晃动。

      黑压压的人群之中,走出一位一身漆黑的妇人,“没错,你不是勇者,是恶魔。”曾经的美丽端庄,因为丧夫之痛而变得苍白扭曲,一片黑与白之间嫣红的唇彩与赤红的眼睛预示着疯狂。

      埃尔文的心脏不由得狂跳起来,然而肩膀上的手力大无穷,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

      “都是你害的哦,小埃尔文。”黑衣的妇人一步一步,凌厉的高跟鞋踏在他心口。

      六英尺高的男人不由得瘫软到冰冷的石凳上,“母……母亲大人……”

      “为什么呢小埃尔文?为什么要去当杀父仇人脚跟前的狗呢?”白森森的双手向他伸来,曾经那温柔的抚慰,如今令人毛骨悚然。“来妈妈这里不好吗?”

      “妈妈……不要……”男人不由得仰起头紧闭眼睛,金色睫毛就像暴风雨中垂死的蝴蝶般颤抖着……

      “为什么,我会生出这样的儿子呢?”随着妇人那带着可爱而困惑语调的声音,温柔而冰冷的触感在他的颈间游弋,令埃尔文不由得努力克制着大口呼吸的冲动。

      “我的小埃尔文,出生的时候是多么可爱啊。”冰凉的手抚摸着他金色的头发,妇人的声音带着自嘲的怀念,“虽然头顶只有稀疏的几根金毛,但却已经长出了可爱的眉毛,挺翘的小鼻子,微笑的小嘴多么快乐。清澈透明、天空颜色的大眼睛,就好像神的使者为我们带来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有那么一瞬间,埃尔文感受到了温暖的错觉,然而妇人的语调急转直下。

      “但这么个可爱的孩子,就是地狱引路的恶魔!”冰冷的手终于狠狠掐住了男人的喉咙,“埃尔文,在你出生的时候我被你所迷惑,时至今日,就让我亲手掐死你,补偿我未完成的罪孽!”

      “啊!”埃尔文悚然惊醒!眼前,是熟悉的胡桃木大桌。桌上,略显凌乱的摆放着印章、羽毛笔和羊皮卷,之前被压在身下的纸卷,写一半的字迹早已晕染糊开。夜风拂过,带来浑身的冰凉。窗外,早已布满星子。等等!

      说时迟那时快,平日里行军的训练效果立显。只听见抽剑的疾风之声,下一秒,站在窗帘黑影里的人已经被摁倒在地。

      一柄线条优美流畅的短剑,闪着致命的寒光,抵在了金发男孩雪白的喉间。

      “怎么又是你!?”看清来人,恶魔公爵皱不由得眉道。

      略显羸弱的男孩显然对着样的天旋地转有些承受不住,纤细的小手紧紧拽着胸前的布料闭着眼睛痛苦的大口喘气,仿佛比起这样痛苦那指着要害的刀刃早已不算什么。

      “韩……呼……韩吉先生叫……哈啊……哈……叫我平时注意您的起居……咕……咳咳咳……”间断的,苍白的小嘴吐出了这样的话语,然后就像是完全承受不住了一样,扭过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埃尔文不得不把刀子摆向一边,仅维持着压制的姿势。月光之下,身下少年小小的身子凄惨的伏在地上,散落的金发间露出雪白的脖颈,一只小手捂着口鼻,另一只小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直到骨节发白,略显单薄肩膀随着咳声抽搐着。埃尔文略有些尴尬的僵持着,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在黑夜中被惊吓的人,为何现在看来却成了不讲情理的加害者?不行,这个男孩几次三番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即使是由匹克西斯公爵保荐,即使是体弱无依的孤儿,即使他再聪慧再善解人意……不,也许最后一点才是最致命……

      “对……咳咳咳……对不起,公……咕……公爵大人,我……哈啊……我不该没有敲门就进来的。咳咳咳……”小脸不知道是因为呼吸不畅还是因为恐惧而苍白,然而肉肉的鼻头和稚嫩的眼眶却已经染上了让人见之犹怜的玫瑰色。在看到因咳嗽和痛苦而挂上了着泪珠的金色睫毛之后,埃尔文突然觉得世界有点崩塌。

      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快杀了他吧埃尔文,这个男孩将会害死你。而另一个声音恳求着,快让他离开吧,可怜的孩子跟着你只会走向地狱。

      “我不需要不守规矩的部下,猎龙军团也不收病殃殃的士兵。” 总而言之,不能将他留在身边,恶魔公爵只能孤身一人。“明天……”

      话音未落,咳声戛然。埃尔文震惊的看着少年看似纤弱的手。就在刚才,这只原本捂住口鼻的手掌突然移动。而现在,埃尔文掌心的触感告诉他少年已经用尽全力。男人,紧紧握住少年细细的手臂。而少年的小手,正用力的扼住上一秒还在发出咳声的喉咙!

      通过掐住咽喉强行止咳吗?看着少年渐渐平息的胸口,埃尔文觉得被紧握住的既不是少年纤细的手臂,也不是那曲线优美的喉咙,而是自己的心脏。好像有那么几秒,他松开了手,张着嘴巴,看着地上的少年努力平复喘息……就仿佛,自己也感到呼吸困难。

      “明天,去找韩吉顾问。替我转告他我会注意休息。另外,也让他给你看看,就说我认为你需要好好调理。”努力克制住想将男孩从地上抱起来安抚的冲动,埃尔文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道。肩膀,传来阵阵酸疼。

      只见男孩低着头安静的从地上爬起,用因咳嗽而沙哑的声音乖巧的回答道:“是……公爵大人。”

      而后,传来房门落寂的吱呀声。书房之内,再度,只余一人。

      埃尔文淡淡的叹了口气,下一次,还是别再在书房熬太晚了……

      毕竟,不会再有人来叫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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