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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有关羽翼养护的注意事项 ...

  •   1
      又见到他了,奇怪的人。长月停下手中的活计,毫不遮掩地将视线投注到刚走进便利店的客人,那是个中年男人。
      之所以她这么关注他,是因为他背上背了一双翅膀。

      长月是一周前到这个24小时便利店打工的,这个有翅膀的男人总是在凌晨3、4点时出现。她问过店长,人家已经见怪不怪,说可能是哪里的话剧演员吧,又或者是个疯子?总之,“人家好好拿着钱来消费,就当普通的客人对待就行了,你不用多管闲事。”店长是这么说的。

      但是太醒目了,真的没法装作没看见。长月上下打量着那个男人,他依旧穿着灰色的开衫毛衣、脚踩一双样式很古朴的皮鞋,根本是一副老先生的打扮,不过因为他轮廓鲜明、后背挺直,看起来很有民国那种大洋楼里的当家范儿。以前他还戴着眼镜,现在因为没戴的关系,看起来比第一次见面时要年轻得多。

      应该不是错觉。当他走过来结账时,长月注意到他眼角的细纹比上次见面应该又少了一条,这个男人是的的确确地变年轻了。
      “多少钱?”注意到她在偷看自己,男人不耐烦地抬起脸,凶狠地瞪了一眼。
      哇,目光超凶的。长月心里一惊,不过马上又发自真心地笑起来,倒是第一次对上视线呢。

      “您总是在这个时间来购物呢,而且,”长月边扫商品的条纹码边说,“总是买一堆泡面、饼干什么的,如果平时都吃这个当正餐,对身体不太好吧?”
      男人并不搭话,掏出棕色皮革的旧钱包付完钱,提起购物袋就走了出去。

      长月尴尬地耸耸肩,透过透明的玻璃门目送他远去的背影,好像看见他背上的翅膀动了动。

      那之后,这个奇怪的男人有数天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后背上有翅膀的男人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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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也是上晚班,待到早上天蒙蒙亮时,长月换下了制服,穿上私服正要下班时,看到一个青年男人走进来,穿的衣服和那个中年人一模一样,但是明显是两个人,年龄差距太大了,而且——那双翅膀……大多了吧?
      这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男人,后背上那双呈收拢状态的翅膀——比起之前的中年人那一对要长出一个巴掌——尖端长过了腰部,雪白蓬松,非常显眼。

      擦肩而过时,长月有一瞬间差点把“请等等!”对他脱口而出,因为——是同一个人吧!——她忽然间有这样强烈的感觉,但马上又觉得是自己多心,毕竟年龄差距太多了吧!

      因为心不在焉的关系,长月走在路上时撞上了三个醉酒的青少年,他们正欲纠缠勒索时,背上有翅膀的男人慢悠悠从后边走上来,远远指着他们怒斥:“你们这些年轻人,是哪个学校的?这种时间还在街上闲晃,你们的家长不会着急吗?”
      见到好管闲事的大人,那几个少年或许惮于自己还穿着写有学校拼音的运动裤,所以嘴里骂了两声后就散开了去。

      “谢谢!”抱紧了挎包的长月长舒一口气,对迎面而来的男人道谢,结果对方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朝前走。“咦?”她楞了一下,追上去,大声重复,“谢谢您啊!”
      人家依旧不理睬她,弄得长月有些郁闷,却不放弃地继续走在他身边,低声嘀咕:“看起来挺年轻的,教训起人来好像老头子。”
      此话一出,对方终于有了反应,侧过脸来瞪了她一眼。

      这!这凶狠的眼神!

      长月被瞪得浑身一抖,但却是因为兴奋,她指着他大声道:“你!你们果然是同一个人!”咦,这话好像不对?不是你们……她反省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是你吧?我第一次见到的你时,你戴着眼镜,然后你——”

      你越来越年轻了。

      3
      现在是什么情况?长月环顾四周,自己正走在一条被茂密大树左右夹道的碎石子路上,远远走在自己前面的是个背着一双大翅膀的男人。此时正值清晨,光阴灰凉,空气清甜,使她产生一种自己追随着天使,正要步去天堂的错觉。

      呸呸,什么天堂!长月回过神来,猛力摇头想,我才十九岁!还有好大一段美好年华等着呢。不过……
      那个人真的很像天使啊。长月久久地凝视着前方的背影,暂且不论他背的是一双假翅膀吧,以前因为没近距离细看——其实是因为以前对方是个大叔啦!不在自己的狩猎范围里,所以没有很在意——
      现在,就在刚才,她走在他身边时才意识到,这个比自己可能大上将近十岁的青年,有着非常俊美的容貌,因为神情冷峻的缘故,在并不明亮的光照下,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庄严感。
      她看得入了迷,不知不觉就跟在人家身后走了好长一段路。

      真不想承认,我是花痴吗?长月为自己找了个借口: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

      充满好奇心的她只想知道这个男人的秘密,为什么会越来越年轻?还是说真的只是自己搞错了人?不过对方没有正面回应,也没有喝止她的跟踪行为,所以长月才得以一路跟到了他家里!

      穿过郁郁葱葱的树群,她跟着他来到了一片高层住宅区楼下,事后想来,她一个单身女性竟然无所畏惧地跟着一个单身且陌生的男性走进了空间密闭的电梯——真是有够没脑子的!但是对方还是给了她最后一个离场机会。
      电梯直达28楼,男人完全无视身后尾随的长月,掏出钥匙打开家门走了进去,却留了个空门给她,那意思明摆着:你想跟进来请随意。

      直到此刻,长月那个闲置的脑子才开始思考起来,但危险程度还未考量完毕,她的身体就先行一步,大方地走了进去。

      “脱鞋。”男人见她跟了进来,转过身,终于开口说话。
      虽然想说你自己还不是赤着脚!但这儿毕竟是别人的地盘,长月边弯下腰脱鞋边道“不好意思。”接着从旁边已经落了一层灰的鞋架上拿下一双拖鞋穿上。

      “把门关上!”
      男人说话的口气完全像个长辈,让长月有些不满,但还是乖乖把身后的门关上。

      接着,他竟然脱起衣服来。

      长月这时候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天使啊,而是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这就是……
      传说中的自投罗网吧……

      虽然想尖叫“你要干什么!”,但是——正在脱衣服的男人遇到了困难,毛衣似乎被背后的翅膀卡住了,他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配上纠结的动作——看到眼前的画面,长月没了叫的心情,叉腰站那儿等着。
      折腾了半晌,男人才终于脱下了那件灰色毛线质地的上衣,大力地甩在地板上,似乎是长月那种看笑话的姿态让他有些恼羞成怒。

      后背上开了两个大洞呢。长月观察着那件衣服想,真是为了背上那对翅膀牺牲了不少啊。她重又抬起头,本来以为会看见什么机关,结果男人的肩膀上并没有背带之类的存在,他开始脱仅剩一件的内衬T恤。

      等他□□着上身站在自己面前时,长月看傻了眼,那对翅膀缓缓地展开来,发出扑簌簌的声音,她迟疑地问:“呃,那个……难道是真的吗?”

      4
      隔天,长月去便利店辞职时,店长表示了夸张的惊讶,他问:你不是勤工俭学吗,找到比这儿更好的打工了?这问题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也……算是找到了新的工作吧。”边说着,她把盛得满满的购物篮放在收银台上,里面全是柴米油盐鸡蛋蔬菜之类需要烹调的东西。
      她买的这些东西让店长更狐疑了,不是住在离这里有三站地的南边吗,这是买了要大老远地提回去?
      “我搬到这附近来住了,啊哈哈。”长月边揉着后脑勺的乱发边干笑起来,“所以以后还是会常来这儿买些东西。”

      我会不会决定得太匆忙了?长月提着两大袋子,走向高层住宅楼的电梯间,回想着昨天清晨遭遇的如梦又匆忙的一幕。

      “你是干什么的?”男人问。
      长月回答:“大学生。”
      “住在这附近吗?”
      “不,远一点儿,我只是来这边的便利店打工,你看到了。”
      “哦,穷学生?”
      “家里还好啦,但我还是想靠自己的力量,毕竟……”
      “不想听你的心路历程。”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
      “哈!”长月皱起眉,什么啊,那你问这么多是要干嘛!
      “挣得多吗?”不等长月回答,男人立即说,“算了,我每天给你五百。”
      “哈?”
      “不够?那一千。”
      “你在说什么……”
      “你搬过来跟我住,每天给你一千。”

      我是中了什么邪……竟然真的跑去辞职。长月翻翻白眼感叹,钱的力量太可怕了。不过他那么健全的成年男人,竟然需要找保姆照顾他吗?算了,拿钱做事。

      走到门边,看到倚墙堆放的行李——可不就是自己的吗?搞什么!长月愤而掏出昨天拿到的备份钥匙,开门怒道:“喂!你——”
      话还没出口,里面站着的半裸男已经抢先发怒:“搞什么!太慢了!”
      “呃!”因为气场完全不一样,长月的怒意半路熄火,她嗫嚅地质问,“搬家公司送来了行李,你不帮我接一下啊?老板。”
      “我这样子怎么开门。”男人指着自己□□的胸膛,他身后一双翅膀扑簌扑簌地振动着展示出强烈的存在感。说罢,他好像在赌气似地盘腿坐在地板上明亮道,“做饭!”
      “啊哈哈。”长月陪着小心从他身边绕过去,眼睛盯着那白花花的翅膀想,好像是因为那对翅膀让他每次出门都遭受异样眼光,所以才找她来做保姆,全天候伺候他的吃喝。

      不过为什么找上我?长月半天没收回视线,被男人察觉到转过脸来怒瞪了她一眼,吓得她躲进厨房,好凶啊!明明有个特别文雅的名字来的。
      一想到互通姓名时那转瞬即逝的难见奇景,长月耳根一热,心情霎时明快起来,甚至边哼起了歌边开始淘米。

      “我姓楚名文熙。”男人的口气一点也不友好,“你叫什么?”
      “我姓文,”长月嘿嘿笑着摸了摸自己短发覆盖下露出的一大截脖子,有些害羞地说,“叫长月。”
      “文长月?”楚文熙读了一遍她的名字后,好像地平线般的嘴角竟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滚烫温泉般的嗓音里明显浮着笑意,“好老气的名字。”

      你的名字不老气!算了,因为你长得好看,原谅你。长月开始洗菜,她想等下多炒两个蛋,楚文熙不会做饭,不晓得吃了多少天泡面了,该给他好好补一补,那么大的个子呢。

      5
      长月起床后总是看见楚文熙要么坐在落地窗前发呆,要么就是在对着电视机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或许长成他这样的美人,只要闷不吭声就会让人觉得侧脸看起来很忧郁吧。不过——
      翅膀好像又大了一圈!这应该不是错觉。长月走上前去,在他面前蹲下,视线在他脸上来回扫荡后问:“你,是不是又变年轻了?”
      楚文熙正在看一本对于文月来说略显艰涩的老文学作品,他的眼皮抬也不抬地回道:“饭。”

      一份炒鸡蛋三明治、两串香肠卷番茄、两大片黑胡椒煎培根、一碗皮蛋瘦肉粥,吃完异常丰盛的早饭,长月单从楚文熙微微扬起的眉毛,就看得出来他心情总算由多云转晴。

      “特别好吃吗?”她托着腮笑起来。
      “还行,没有我老婆做得好。”
      “你老婆?”初次听到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长月的笑容一时冻结,但半秒后又“欸嘿嘿”笑起来,“在哪儿?怎么没在这个家里?”
      楚文熙又不说话了。
      正好长月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指着他身后的翅膀问:“你那是从小就有的吗?”
      “不是。”楚文熙抬眼看向她说,“大半个月前,莫名其妙长出来的。”
      啊呀。长月看着他的脸,在心里惊呼,果然又变年轻了。

      越来越好看。

      好看得说是天使落凡间也不为过……

      6
      自从长月住进来照顾起居后,楚文熙就足不出户了。俩人天□□夕相处,长月终于忍不住开门见山、死缠烂打地追问起来:“你你你——是不是又变年轻了!实话实说!你到底是怎么了?不是人类?真的是天使?还是生病了?要么是掌握了高科技的外星人?”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每天只穿着一条宽松长裤,赤着脚的楚文熙懒洋洋地坐在地板上,翅膀比起前两天又更大了,没法呆在沙发上。他现在的样子,怎么看也只有二十岁出头,和长月一般大了。

      “亏你没咬到舌头。”楚文熙瞥她一眼,站起来时脚下似乎踩到什么,咔的一声,他弯下腰来捡起,原来是一副眼镜,无所谓地扔到一边的沙发上。
      “这眼镜,”长月走过去拿起来看一眼,“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戴的吧?”
      “嗯,已经用不上了。”楚文熙的瞳孔是琥珀色,他眯起眼看人时很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现在我看得很清楚。”

      “翅膀……”长月跪下来,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垂在地板上的白色羽翼,浮在最外层的触感是凉凉滑滑的,但是贴得久了,会有微热的温度一点点传达给皮肤,她有些犹豫又有些忧愁地说,“越来越大了,就像是……”
      “就像我在给它提供养分一样。但是——”楚文熙话锋一转,“我却越来越年轻,所以到底是谁在给谁提供养分呢?其实应该说,”他低下头,垂下好像羽翼般丰盈的长睫毛,盯着长月认真地说,“我在用生命力滋养它吧?”
      “咦?”
      “大约一两天左右,我就会年轻一岁。”楚文熙抬手替长月撩起快扎到眼睛的额前刘海,这本该叫长月面红心跳的动作,却因为他同时唤出的一声“小鬼”而显得像长辈对小辈的爱怜那般单纯。他继续说,“你第一次见到我时,那也不是真实年龄的我。”
      “哈哈……”长月只是干笑,并不催他说下去。实际上,她并不想知道,一点也不想知道。她甚至想开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原本已经五十多岁了。”他说这话时,日光穿过落地窗,落在他那张年轻光洁的脸上,使他看起来那么生动、那么熠熠生辉,那么美。

      她觉得自己和他的距离更远了。

      7
      如果你身上的翅膀越来越大,而你也变得越来越年轻,照这么下去的话,你会消失吗?

      这是长月问不出口的话,因为楚文熙心里一定清楚得很吧。

      既然长着翅膀的人真的存在,那天使什么的也应该有吧,那,有万能的神吗?长月无时无刻不在心底祈祷,神啊,能不能让时间停下来——或是让楚文熙的时间停下来,或是,把我的时间分给他……让我和他,有同样多又同样少的时间。

      因为,因为我才刚刚认识他不久啊。长月抱紧了自己缩在沙发上,哭丧着脸看向正站在窗前瞭望远方的少年。

      当楚文熙站立时,收拢的翅膀尖端已经碰到了地板,这两扇巨大的羽翼已经比他人还要高大了,而此时的他,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欸,”他转过身来见到她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咋舌道,“你那是什么表情?好不吉利的脸。”
      “年轻人总是容易多愁善感啊,你这样的老头子不会懂的!”长月振作精神,冲他挤眉弄眼地做鬼脸。
      “哦,”楚文熙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毛,“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喜欢管男人叫老头子?”
      “咦?”
      “你之前也管我叫过老头子吧?”他指着自己的耳朵,“变年轻了以后,我的听力可是很好的。”
      “什么啊……讨厌。”长月心虚地缩起肩膀,抱着沙发上的抱枕,把脸枕上去。

      月光幽蓝,从楚文熙的脚底轻轻流淌向长月,最后像一盏薄壳灯罩般把她整个包裹起来。他长久地凝视着她想,原本以为她就是个假小子,到底也是个女孩子啊,身子软绵绵的,摸起来的触感一定就像她一样吧……

      他背着光站在那儿俯看她,好像月神,让长月看得呆了,等他们俩意识到他们正四目相对时,已经有整整两分钟过去,俩人同时不知所措地转过头去。

      短暂却不尴尬,甚至有些甜美的沉默过后。
      “说起来,”楚文熙拉开落地窗,走向阳台,任晚风吹起他浓密的自然卷黑发,他转过身来朝长月摊开手心道,“要试试看飞的感觉吗?”

      8
      真、真的在飞!

      虽然长月吓到身体僵硬,死死搂着楚文熙的脖子,但人生能有几回这样的体验呢?所以就算怕得要死,也要斜眼看一看下方——车水马龙霓虹河川,像是夜幕繁星倒过来的模样——“好漂亮!”她惊呼起来,一时间忘了害怕。
      楚文熙也很惊叹:“没想到真的能飞……”
      “喂喂!原来你没有自信吗?”
      “哈哈!”没想到他竟然笑起来,不是浅笑不是微笑,是比月色更明媚的大笑,“没事的,这么大的翅膀总不能光有装饰作用吧。”
      长月看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反驳,“从阳台跳出去的时候分明摇摇欲坠的……那瞬间我还以为会死掉……”但是、但是啊,因为你抱着我,如果是一直——维持着这样被你抱着的姿势——好像就这么死去也没什么吧。

      虽然刚入秋,但夜凉如水,裸着半身的楚文熙忍不住唏嘘:“呼,好冷。”见长月没有反应,他怒瞪她一眼,“还不快抱紧一点!”
      “哦!哦!”长月赶紧更搂紧了点,但是楚文熙的胸口分明很烫,她的脸也很烫。

      “我的翅膀,”楚文熙望着辽远夜景像在自言自语,“是为她长出来的。”

      她比他要年长五岁,俩人既是青梅竹马,也是对方的初恋,从相恋到结婚,一路顺遂一生恩爱,没有子嗣,她很自责,他却更因此疼惜她。
      四季更迭,原本俩人再无人生憾事,只可惜不能共赴天堂,她在近六十岁时不幸中风,醒转后痴痴呆呆,不再认得他,好像儿童般天天念叨——

      “天使要来了,天使要来接我了——她总这么说。”楚文熙继续说,“好像是为了迎合她的愿望,我的后背上最开始长出了两个凸起,后来就出现了一对小翅膀,随着我的外貌变得越来越年轻,翅膀也变得越来越大。”

      到最后,她临终时,他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或许是回光返照,她混沌的双眼变得清亮起来,转脸看向他笑了,因为他的背后有一双展开的雪白翅膀。
      “老头子,你变成天使了。”她笑着捏了捏他的手,“老头子,下辈子,也在一起吧。”
      她的时间停止了,可是他的还在继续。

      “我也快了,”楚文熙的笑意又漾开来,心满意足地低语,“快见到她了。”
      长月双手紧紧搂着他,却把脸别了过去,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被风吹散,一颗颗砸在了他的胸膛上,她本该说上几句安抚他的话,可是满心只有羡慕,好羡慕她!好羡慕。

      既然你们已经约好下辈子也要在一起——我、我能预约下下辈子吗?
      她哭着乞求心中的神。

      9
      “喂!饭还没做好吗?”十四五岁模样的楚文熙躺倒在地板上,准确说是躺在自己好像被絮般巨大的翅膀上,已经完全成为一个少年的他比以前更能吃了。
      “好啦好啦!”长月端着菜走出来,抱怨道,“变成小鬼后,口气听起来更差了!自己去盛饭啦。”
      楚文熙翻身坐起来,扑到餐桌边抓起筷子夹了块茄子送进嘴里道:“我进不去厨房。”
      她瞟了眼他背上直顶到天花板的翅膀长长地叹了口气。

      吃饱喝足后,楚文熙伸长双腿和一双细长手臂伸了个懒腰,舔舔嘴唇对长月说:“差不多该交代后事了。”
      他话音刚落,正在收拾的长月手中一松,碗筷重又落回桌上。
      “我死了以后,你打开电视柜最下面一层抽屉吧,里面有我的遗言,替我交给律师,联系电话什么的都写在里面了。”楚文熙曲起膝盖,把下巴压上去,慵懒地说,“这儿并不是我跟她住的房子,因为我持续变得年轻,没法在那边呆下去了,就租了这边还没多少住户的新房。总之,虽然没有孩子,但还是有很多过世后的琐事要处理一下,拜托你了。”

      “够了啦!说什么死啊死的!你——”向来性格温吞的长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情绪激动地瞪着楚文熙,半天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在她眼里,正是充满着生命活力的少年,和“老去”“死亡”之类的绝望字眼,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扯得上关系才对。她红了眼圈,凄厉地请求他,“不要这样说好吗?你现在分明好端端坐在这里,还在跟我说话……不要这样说好吗……求你……”
      楚文熙迫于她的魄力,不再说话,坐起来蹭着靠近她,抱紧了她,像安慰孩子般轻拍她的后背,这之后就不再说类似的话了。

      10
      长月越是不想去在意越能察觉到时光飞逝,因为进入青少年阶段后的楚文熙是一天一个模样,终于临到了最后的时刻。

      应该是最后了吧……
      长月蹲在地上,看着眼前正盯着电视烦躁咂嘴的小男孩子,他转过脸来对她嘟起嘴说:“我想吃吃的啦。”——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嗯。”长月歪着头,温柔地笑起来,“不是刚吃完饭吗?”
      他现在看起来也就四岁左右吧。
      “我不管啦。”楚文熙爬过来,钻进长月的怀里,他小小后背上的翅膀已经无法收拢了,现在整个室内空间都被白得耀眼的羽翼充满。他一双小手攀在她的身上撒娇,“我想吃啦。”

      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吧。长月捧起他皮肤柔嫩的小脸,弯下脖子来,在他的小嘴上轻轻印了一下。
      “亲亲?”楚文熙睁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疑惑地望着她。
      “嗯,亲亲哦。只对喜欢的人做。”长月笑起来,又哭了,“我太胆小了呢,早一些,早一些做就好了,那样的话,我……我会不会……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呢?”
      “不哭嘛。”楚文熙无辜眨了眨眼,双手捧起长月的脸,亲吻了她的眼泪,学着她说,“亲亲哦。只对喜欢的人做。”。
      “嗯、嗯。”长月不住点头,又笑了。

      11
      睁开眼的时候,因为眼前是一片雪白,长月又合上眼,再睁开,反复了许多次,她才确认了眼前的一切,抬起手来,像拨开水纹般又像剥开蛋壳般,一挥手、抹了抹,才看清楚了一点天花板的样子和周遭家具模糊的影子。
      她坐起来,好像从海中坐起来一般,可不是嘛,环顾四周,视野里是满满的,白色的海洋。

      “文熙?楚文熙!”她叫起来,扑进白色汪洋里双手一圈一圈,划桨般摸索着,“楚文熙!”她不住呼唤他的名字,明知道他不可能回答的,因为昨天夜里,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婴儿。

      找了很久很久后,长月才终于放弃,她坐在填满了客厅的白色羽毛里,随手抓起一把,轻飘飘冷冰冰的。直到黄昏的光线将满地白色变成金色,面对着满屋寂静,一直在发呆的长月才终于肯承认,他消失了。

      就这样消失了么?总觉得没什么实感啊。昨天晚上还可以抱在怀里呢。长月揉了揉满头乱发,一时间也不知道干点什么好,索性栽倒在羽毛里,将它们当被子一样铺盖在自己身上,想象着自己正被楚文熙拥抱着,不知不觉又昏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后,她想起他交代的事情,便去打开电视柜的抽屉拿出里面的信封,里面有一份要交给律师的遗书,和一份他写给她的信:

      你问我为什么选择你?因为你是唯一在我买东西时,多嘴管我闲事,叫我好好吃饭的人。你问我你做的菜好不好吃?老实说吧,还真挺好吃的。你问我下下辈子能不能和我在一起?哦,你没问,但是你讲梦话这么大声。好吧,我看你照顾我这个老头子也挺尽心尽力的,就暂且答应你好了。毕竟你人不坏,应该会是个好老婆,能娶到你的人一定是很好的人,这辈子,你都会很幸福的。
      对了,我和老婆子住过的那栋老房子送你了,要怎么处理都随便。没别的什么事了,你问我的,都回答你了。
      我啊,脾气真的很烂,她也总说我不够温柔,这么多天,委屈你了。
      其实我很感谢能遇见你的。
      谢谢你,长月。有缘再见。

      “要说谢谢的,是我才对啦。谢谢你……谢谢你了。”长月紧紧捏着信纸,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为他哭,“能遇见你,真的很好的。”——而且,你很温柔了,真的很温柔了。

      她躺倒在白色的、温柔的海洋里,再沉沦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那之后,她会好好地过完这辈子,然后期待着,与他有缘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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