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传]星宿以外》罗迦

8、修罗幻境篇·之七

　　这一夜，卢嘉第三次从浅眠中惊醒，她盯着暗沉的天花板发呆了半响，最终疲懒的翻身下床，穿上衣服，像游魂一样飘出了房间。

　　她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可当她停下脚步，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她又马上清楚的明白，这就是她想来的地方。

　　遴选之门。

　　夜幕之下，洁白的拱门泛着柔光，仿佛是神的殿堂在召唤信徒的膜拜。

　　卢嘉走过悬空的石阶，停在池边向水中看去。星星的倒影在水里嬉戏，池底一片漆黑，如同通往异界的黑洞，紧紧的吸住了她的视线。卢嘉迟疑了片刻，便抬脚迈入池中。

　　然而，她既没有感到身体下落，也没有感到池水冰凉。她稳稳的站在池水之上，仿佛有一块透明的隔板从池边延伸至她的脚下。

　　从这里是回不去的。

　　卢嘉长长的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席卷而至，她疲惫的蹲下身，双手环过两膝，将头埋在胸前。她努力的缩小自己的存在，无望的期待着再度抬头时，就会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幻梦。

　　身后的寂静中传来了一个稳重的脚步声，卢嘉木然的扭过头，循声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向她走来，在她背后站定。

　　万丈星空如布景一般，点缀在他的身后，烘托出那一身庄严气度。石拱的微光为那双柔和的金色的眼睛渲染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遴选之门，只有在选出了神女的时候，才会打开。”阿修罗王居高临下的看着卢嘉，神情和语气却是那样温和亲近，“你既然通过了遴选之门，就不需要怀疑你所拥有的神格。”

　　卢嘉呆了呆，才猛然意识到，她正用后脑勺、背脊和屁股对着这位神王，这简直是不要命的失礼！她以最快的速度一跃而起，却在一阵头晕目眩中向后倒去，一下子撞在了王的胸膛上。背后传来结实又温热的触感，令卢嘉彻底僵住了。

　　阿修罗王并未在意。这种力道微小的碰撞，好比飞花入怀，除了令他感受到那份纤细柔弱以外，根本无伤大雅。他神色如常的抬手扶住卢嘉的肩膀，帮她稳住身体。

　　卢嘉努力压制着活蹦乱跳的心脏，摆正姿态，向他屈膝行礼。

　　王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忽然说到，“仪态倒是学的不错，但神情不对。你的脸那么红，分明不只是在表达敬意。”

　　卢嘉大窘，脸上的热度都要从头顶爆发出来了，她不由垂死挣扎到，“王，这完全是因为刚才的特殊情况……”她几乎咬掉自己的舌头，“总之，脸红是我控制不住的，请你无视就好。”

　　“呵呵。”

　　王笑了起来。他不得不承认，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卢嘉身上那份干净明澈的直率便总能在不经意间令他心情愉快。她的来历神秘，也让他无法不在意。而她居住在属于他的神域里，只要他愿意，就能从各种渠道捕捉到关于她的信息。

　　所以，阿修罗王知道，卢嘉这段时间一直做着每个初来的神女都会做的最简单的工作。

　　神将们会谈论她，因为她会在他们磨练剑技的时候，为他们准备好饮水和毛巾，她笑容满面，让人一见之下仿佛能忘记疲累；文书官们会提起她，因为她会在他们准备撰写文稿时，为他们铺纸研墨，她安静认真，让人一见之下，也不由得更加严肃对待手中的工作……

　　她似乎总能将这些最寻常、最简单的工作做到淋漓尽致、完美无缺。这份热诚，令王赞许。

　　通过迦罗的汇报，阿修罗王也知道，卢嘉聪明又努力，进步很快。哪怕遇到了重大的困难，也积极应对。他也曾亲眼目睹过她拿着小本子向人求教的情形。这份执着，令王感佩。

　　因此，当那个总是神采奕奕、活泼灵动的身影日渐消沉、变得无精打采时，当族人开始被她的情绪影响，言谈之间屡次透露出惋惜和担忧时，王觉得自己也不该总是袖手旁观。

　　今晚的偶遇，正是个机会。

　　“我听说你最近情绪低落，”王的话语很温柔，仿佛一片轻羽飘落水中，丝毫无损水面的宁静，“是因为在文字的学习上进展缓慢？”

　　“大概是我还不习惯这里的规则吧。神格跟学习之间的关系，实在难以想象。”卢嘉已经无力维持心底的顾虑，她低声坦白着，就像一个等待开释的囚犯，“毕竟，在我的世界里没有‘神格’这种东西，一分努力就会有一分回报。”

　　阿修罗王沉默着。忽然获得这么大量的信息，他需要一点时间来分析理解。之后，他明白了这个来自异界的姑娘今晚来到这里的真意。

　　“你想回去吗？”

　　“这里当然很好，但我的父母亲友都在那边。”卢嘉想到了此前迦罗和萨瓦的不理解，又补充道，“我知道，这里的人们把成为神女视为荣耀，可我们那边并没有这种事，所以……”

　　卢嘉闭上了嘴，她忽然意识到，只凭一言半语就想让这里的人理解她的价值观，似乎是没什么希望的。

　　不过，王却听懂了。

　　——所以，没有什么比家人团聚更重要。

　　这份牵绊，令他动容。

　　“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卢嘉摇摇头，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甚至不记得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她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刚从那个美梦中醒来，与最喜欢的漫画里的角色见面的欣喜还未平息，就被导师点名要求重写论文，前后心情强烈的反差似乎在向她昭示梦境与现实的残酷距离。

　　在那之后，她记忆里就只剩下一片空白。

　　面对那求助的目光，王只能遗憾的说：“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他将视线移到了笼罩在阿修罗城的结界上，“不过，阿修罗城虽然属于这个世界，却也同样存在于异界。在上古时代，阿修罗的先民们对于异界做过很多研究，从他们的记录里，也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突如其来的希望之光，似乎过于耀眼，令卢嘉一时无法反应。

　　“古籍都保留在书库中，你随时可以去查阅。”阿修罗王好心的补上了最后的提醒，“不过在那之前，你大概得先学会识字。”

　　卢嘉顿时被从云端砸入地底，强烈的落差让她在绝望之余几乎想抓狂的摔桌，不由气急反笑，“所以，又回到那个什么神格的问题上了么！”

　　王注视着她，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印在那双金色的眼眸中，显得那样坦率和生动，笑意不受控制的涌上了嘴角。

　　“你的神格并不弱。”王语气确凿的说，“你无法记住这里的文字，大概是有别的原因。”

　　他抬起左手，手心向上，修长的手指自然展开，一个用金线勾勒的文字悬停在指尖之上。
　　“你见过这个字吗？”

　　卢嘉点点头。如果把字看作图案的话，她肯定是见过这个图案的，但她却不知道这个图案代表的含义。实际上，她肯定用自己的语言标注过这个图案的意义，但那个意义却不知何故无法被她的记忆锁定。

　　“神的语言具有神力，那力量就寄托在文字里。”王循循善诱的说着，轻声念出了这个字，“‘火焰’。”

　　瞬间，一小团金色的火焰从文字里腾空而起，被那修长的手指隔空托住，那文字在火焰中渐渐模糊、消失，那火焰也随之慢慢熄灭，留下零星的残光，随风消散。

　　王收回手，看了看卢嘉的表情，“看来你感觉到了什么东西？”

　　卢嘉还处在怔愣中，听到王的问话，她缓缓抬起双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你读出那个字的时候，好像有一股热流窜过我的耳朵，”她的手顺着热流流动的方向移动，滑过两颊，在喉咙合拢，“停在了这里。”

　　她忽然抬起头，心中的激动慢慢升腾起来，随着明丽的笑容扩散开去，“刚才那个字，我能记住它的意思了！”

　　被她的喜悦所感染，知道她已经重新振作起来，王的笑容也愈发加深了，“看来我们找到正确的方法了。”

　　“王，谢谢你！”若不是碍于礼仪，卢嘉简直想扑上去给他一个拥抱了。

　　尖耳金眸的王者平静的颔首，接受了卢嘉的致谢，并将鼓励和祝福赐予他的学生。

　　“在这个世界，也是一分努力就有一分回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