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魔影魅行篇·之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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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一个绽放着簇簇冰花的平台，螺旋状的阶梯和廊柱围绕着这个平台旋转上升，看不到顶。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个小姑娘背对着她坐在地上，与身高不符的长长的黑发在冰面上蜿蜒铺散。
“爱染！”卢嘉惊喜的叫着她的名字，跑过去，“你没事吧？”
爱染转过头，对她甜甜的笑着，打招呼，“卢嘉，你来啦。”
卢嘉总觉得哪里说不上的怪异，但是能这么快找到爱染，确定她平安无事，简直太让卢嘉高兴了。她顾不得细想，拉着爱染的手到，“我们快离开这里。”
“我走不了。”
爱染不动，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但她那仿佛被这环境影响的森冷的语气，让卢嘉不由的毛骨悚然。
“你说什么……”
“我走不了了。”爱染重复一遍，她身体渐渐升高，蠕虫一般的粗壮触手从她的身下探出，涌向四面。爱染的脸开始扭曲，漂亮的大眼睛瞪得翻出了眼白，樱桃小嘴裂开，长到胸前的舌头伸了出来，手指也变成了利爪。它向卢嘉扑了过来，面露狰狞的叫嚣，“我已经被吃掉了，变成这个样子了，走不了了！”
卢嘉吓得慌忙后退，胸口里原本已经平息的灼热感瞬间点燃，整个人都在发热，仿佛有句话要从喉咙里倾泻而出，一抹金色火焰在她身前窜起，将“爱染”逼退。
“爱染”趴在地上，嘴角狞笑不止，“你竟然一点都不犹豫。果然对你来说，我们只是书里的人物而已，你是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高高在上的看客，一心一意只想着回去，我们对你来说，不过是目的达成之前的消遣。你这个自私、虚伪的家伙！”
“我没有！”卢嘉下意识的反驳，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大脑中仿佛出现了一块真空的地带，让她对“爱染”的话里的意思感到无比疑惑又似乎可以理解。
什么书里的人？
冰凉的压感自头顶降下，如同当初在瀑布下凝思，卢嘉顿时如醍醐灌顶，清醒过来。
她记起来了，当她意外的跌入城堡内时，她看见的最后景象，是那些煽动着妖异的蓝色翅膀的蝴蝶，如潮水一般的将她卷走了。她也明白了，眼下的这一切都是幻觉，是那些蝴蝶让她看到的过去的光景，试图勾起她内心最深的愧疚，以此击溃她的意志。
可是，这简直好笑至极！
曾经，在卢嘉的世界，这些人的确只是书里的人物。然而现在，卢嘉也生活在他们的世界里，在这里，她真切的认识了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心中的触动绝无半点虚假。
“我固然想回家，但我从未把这个世界当作消遣！”
卢嘉坚定心神，将手按在火焰形成的障蔽上，胸中积攒的热度传递至指尖时，已经被一股凉爽感综合，强硬又不失和煦。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将这火焰构成的墙壁压向再一次张牙舞爪的冲上来的“爱染”。
墙壁碎裂，“爱染”可怕的形象也在同时破碎消散，四周忽然亮开了，焦黑的蝴蝶尸体扑扑簌簌的落下，卢嘉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宽敞的大殿，她为刚才的情况感到一阵后怕，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哟，你竟然没有被吃掉。”
一个悠哉悠哉的声音在近旁响起，卢嘉的安心感陡然倍增，她懒得抬头去看，直觉的将手伸向声音的方向，“孔雀，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了。”孔雀从善如流的接住她伸出的手，把她拉起来，摸着下巴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评价道，“看来果然是太瘦了，连妖魔都嫌弃呢。”
卢嘉涨红了脸，实在没心情跟他磨嘴皮，一拳打向他的下巴，被他顺手握住。卢嘉也不在意，逼近他面前，急切的质问道：“你知道爱染在哪里吗？”
孔雀偏着头看了看她，“你不是应该去找你的王吗？一个人在这里乱窜很危险。”
“王要找我又要找爱染，我再去找他，人找人找死人的！不如我跟爱染待在一起，找起来最方便！”
“还挺有道理的。”孔雀有模有样的点点头，“那要是遇到魔族呢？你能应付？”
“呃，好像这会儿有点知道要怎么使用我的神力了。”卢嘉挠挠头，略有些底气不足，不过很快又补充道，“大不了就先找到爱染，然后在附近藏着，等王他们过来。”
“总觉得不太靠谱呢。”孔雀一边挑剔，一边审视卢嘉，她那双眼睛里有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害怕、也有毫不退让的顽强和坚持，让他最终妥协了。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从那边走，在冰城的最底层。”
卢嘉扭头就跑，孔雀也拔腿跟上她。卢嘉不免提醒到，“你跟过来可以吗？万一撞见其他人怎么办？”
“我会在那之前溜走的。”孔雀老神在在的说着，又忽然追忆到，“这好像是我们第二次一起狂奔了。”
这有什么值得怀念的吗！两次都不是因为啥好事情！卢嘉心下吐槽，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应付他。
两人沿着由冰形成的螺旋状阶梯回廊一路向下，宫殿忽然剧烈的震动起来，回廊如同被巨大的利爪拍下似的，瞬间被撕开了几道裂缝。跑在前面的孔雀，身体晃了晃，眼看着就要保持不住平衡，卢嘉连忙伸手拽他，可她自己却用力过猛，整个人向后仰到，跌出了回廊，眼看着就要直线坠入底层了。
感到重力加速度上身的那一瞬间，卢嘉吓得叫了一声，可没等她做出更多的反应，这作用力忽然又消失了。她的脚下虽然依旧空虚，可是横过她腰间的一条有力的胳膊成为了她的支撑，让她停在了半空中，而她的背正靠在一个精壮的胸膛上。
卢嘉回过神，回头看去，只见孔雀一脸尚未消散的紧张，紫色的眼睛里写满了无奈，说出的话依旧是挤兑，“你到底是想救人，还是想人拖下水啊？上次也是这样！”
“上次”是什么意思？卢嘉想问，注意力却已经被孔雀身后的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双巨大的翅膀，覆盖着漆黑的羽毛。翅膀轻轻的煽动着，让孔雀的身体得以悬浮在空中。
卢嘉猛的意识到，上次，她和孔雀为了逃避库姆螳螂而落进了深坑里。之所以能平安无事，恐怕充当缓冲的，并不是她当时以为的洞壁上纤细的树根，而是孔雀的这对翅膀。
想想那个洞口的大小，再看看这双展开后有近三人长的翅膀，卢嘉不由猜测，上次，为了减缓下坠速度，这双漂亮的翅膀指不定在那曲折不平的洞壁上如何摩擦呢……
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到，“对不起，疼不疼？”
孔雀差点没跟不上她的思路，待明白过来，他又哭笑不得，随即语调旖旎、半真半假的埋怨，“现在才说，不觉得有点迟了么……”
卢嘉的反应让孔雀再一次确信，她一早便知道他有翅膀，甚至知道他的身份。但她从来不曾嫌弃他，甚至丝毫没有防备过他。她一直是真心实意的与他相处，全心全意的信赖他。
朋友。
她这么形容他们的关系。这是孔雀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朋友。
他将卢嘉搂的更稳一些。他早就发现，这个纤弱的身躯，看上去没什么肉，可抱起来却意外的柔软温暖，腰身的曲线也非常趁手。
卢嘉没有注意这些，她不知道孔雀的翅膀能承受多大的重量，此刻更是动都不敢动一下，怕增加他的负担。
两个人从空中缓缓下落，冰城的震动也越来越频繁，卢嘉不禁升起不祥的预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修罗王正试图阻止城堡的移动，他的结界和城堡本身正在相互对抗、撕扯。”孔雀说明到，“我们得快一点了。否则，要么这座城被阿修罗王的结界挤碎，要么它冲破阿修罗王的结界回到异界，不管哪种情况，我们都很危险。”
他这么说着的同时，两人在最底层着陆。这里的景色就和卢嘉刚才看到的幻觉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在平台正中，有个小小的少女被封冻在冰柱之中，一动不动。她双眼紧闭，面色青白，嘴唇乌黑，她的身体蜷缩着，双手合握贴在胸前，双膝跪地。
“爱染！”卢嘉惊呼一声，全副心神都被爱染占据了，慌慌忙忙的向她跑过去。
孔雀适时放开了她，没有加以阻拦。他已经替她感知了一下四周，并不见魔族的气息。不过，他也更快判断出了那个小姑娘的状况。
她已经没有呼吸了……
孔雀的视线不由的落到卢嘉身上，只见她已跪在爱染身旁，使劲拍打着冰面，大声呼唤着爱染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焦虑和恐惧，让孔雀听得心都跟着抽痛起来。
他忍不住向卢嘉走过去，看了看她已经拍到发红的手掌，他抬手按住她颤抖不已的肩膀，想着说些什么才能安慰她，就听卢嘉仿佛终于失去了耐心一般，从喉咙的深处发出一声凄厉的低喝，“爱染，醒过来！”
那声音似乎从遥远的时间尽头而来，带着一股尖锐的无形威压，贯穿了孔雀的身体，让他一瞬间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冰柱里的少女猛得睁开了眼睛。
孔雀惊愕不已，他仔细看向爱染，只见她虽然睁开了眼睛，但眼睛里空洞无神，直愣愣的盯着前方，没有丝毫生气。
她的确已经死了。
当孔雀再一次肯定自己的判断时，爱染面前的冰已经碎裂落下，露出了她的脸和手来。她那双如同无底洞般的眼睛里正好倒映出孔雀的身影，然后，少女的嘴唇动了动，微不可查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委屈，“……大哥哥……为什么……”
她这么说着，双手伸向孔雀，僵硬的缓慢张开的手指，露出了其中捧着一根黑亮的长羽毛。
随后，她的手脱力的落下，眼睛再度闭上，再也不动弹了。
卢嘉抖着手试探她的鼻息，没有。她不死心，又将手移到爱染的脖子上，试探她的脉搏，依然没有。
卢嘉只觉得一阵压抑的痛苦席卷而来，逼得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不久前还盈盈立于眼前、如同花骨朵一般的小姑娘，竟然转眼就凋零了……
卢嘉想到了爱染此前种种难以解释的奇怪举动，还有她刚才回光返照时说出的最后的话语。卢嘉抹去眼泪，伸手拾起掉落在地的羽毛。随后，她转头看向孔雀。
这根羽毛恐怕正是来自那双黑色的翅膀，可是，爱染怎么认识孔雀？他跟这件事又有什么关联吗？
——卢嘉，真的有会飞的人哦。
在过去某个时刻，爱染说过的话如炸雷一般落在耳边，卢嘉猛然醒悟过来，“……是你。”
孔雀静静的看着卢嘉看向他的眼神从迷惑到惊疑到不信，他忽然感到胸口如同被这里的寒气刺穿了一般，浑身的血液都冷到冻结，让他没有余力做任何辩解。
他也懒得浪费力气这样做，嘴角勾起嘲讽的冷笑，仿佛挑衅般的认下了所有可能产生的责问。
就在这时，城堡更加剧烈的震动了一下，冻住爱染的冰块整个裂开，她的遗体从里面跌落出来，卢嘉毫不迟疑接住，抱在怀里。随后，她站起身，仿佛根本没看见孔雀怪异的表情，将手里的羽毛塞到他手里，急匆匆到，“我们出去再说！”
笼罩周身的寒意瞬间被击散，孔雀的大脑却来不及反应，只能愣愣的接过卢嘉递来的东西，不确信到，“什么？”她刚才不是在怀疑是他害了爱染吗？怎么眼下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卢嘉可没有功夫揣摩孔雀纠结的内心活动，跺着脚催促他，“快走呀！”
城堡又一次发出哀鸣，一侧断裂的走廊上忽的窜出一个黑影，冲地底平台笔直落下，金色的火焰紧随其后，不断灼烧着那黑影的尾部。黑影不管不顾，毫不停留，刚触地便如同皮球一样弹起，撞向卢嘉。
卢嘉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觉得脖子和一边的手臂被一根粘腻的管子一样的东西缠住，同时一股焦臭的味道灌入鼻腔，整个人被扯向一边。卢嘉身不由己的松开手，眼睁睁看着爱染的遗体滑落在地，离她越来越远。而她自己随后就被得一股力量按在地上无法动弹。
“不要过来，否则我杀了她。”一个如同锯木一般嘶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卢嘉勉强抬头，就看到阿修罗王高大的身影，穿过飘落的冰尘，出现在对面不远处。
*
阿修罗王是跟随着修罗刀的指引，来到这里的。
他一直都知道，除了他，卢嘉是唯一能让修罗刀有所回应的人。不过时至今日，他才第一次意识到，修罗刀对她的呼唤响应得如此坚决，甚至能跨越空间、脱鞘显形。
修罗刀和卢嘉之间，有一种连他这个王都无法了解的联系。因而，阿修罗王毫不怀疑，他的半身必然能够感知到卢嘉的所在。
在前行的途中，阿修罗王同时也感知到了那个魔族，于是，他主动迎击，索性将它逼入修罗刀指示的方向。
让他略感意外的是，这个魔族竟然实力不俗，在他的一路紧逼之下，还能苟延残喘的撑到这里，甚至抓了他的神女做人质。
阿修罗王刚才还平静的心湖又开始窜起烦躁的泡泡。他一眼扫过四周，看到了默不作声的站在一旁的孔雀，随后又看到了躺在孔雀脚边的天帝一族的小公主的遗体。他无意追究天帝的私生子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对于无法完成天帝交托给他的任务，则略感遗憾。
阿修罗王收回了视线，右手张开，一直隐藏于体内的修罗刀再度出鞘。—这一路上，为了控制破坏力、不让冰城坍塌，他一直没有使用修罗刀。不过现在，卢嘉已经找到，天帝的儿子自有办法自保，他便没了顾虑。
“别动！”魔族恐惧的尖叫着，伸出锐利的爪子，抵在卢嘉的脖子上，划出了几道血口。
阿修罗王并不理会它的威胁，手腕微动，修罗刀的刀尖自下而上，轻轻一划，下一瞬间，魔族那伸向卢嘉的爪子连着那半边身体都被斩断。它凄厉的啸叫着，在地上翻滚。
被修罗刀搅动的空气，则化作更加巨大的刀刃接踵而至，将魔族残存的身体劈成了粉末，更将整个空间一切两半，直达云霄。随后，一道半人宽的裂口从冰城的最底层一直贯通到城堡的尖顶，城体再也经受不住这样的破坏，开始崩塌。
在这剧烈的晃动里，卢嘉摇摇晃晃的站直身体，才踏出一步，她便撞上了一个稳固的胸膛，那浮动在鼻息间的冷冽幽香，让她连头都不用抬，就辨认出了对方。
“王啊……”卢嘉忍不住脸红，下意识的后退，想要拉出一个让她舒服的距离。
阿修罗王却并不让她如愿，甚至还单手环过她的背，搂住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带着她一起行进，同时，醇厚的嗓音在她耳边到，“城堡要塌了，快走。”
卢嘉却挂念着爱染，“王，请等一等！”
“不用管她。”阿修罗王知道她的意图，却并不停留。
“不行！”卢嘉不能接受如此残酷的安排，刚刚缓和的悲痛情绪再度蔓延开，她挣扎起来，坚持到，“我要带她离开这里！”
此时，大块的碎冰在持续不断的砸落，地面也在分崩离析，阿修罗王要一面避开头上的危险，又要一面寻找脚下的通路，还要小心控制力度、以免伤到卢嘉那纤弱的小身板，一心多用，竟然一时没能顾过来，被卢嘉钻了空子，溜出了他的怀抱。
阿修罗王应变也快，头也不回，反手一捞，就拉住了卢嘉的手。同时，已经窜出去大半个身位的卢嘉猛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双黑色的翅膀展开，一个高挑的青年抱着那具小小的遗体，在冰尘的遮掩下，向另一个方向飞去了。
卢嘉忽然明白，这才是王说“不用管她”的意思。她顿时放松了下来，回望向王的眼神里带着一点羞赧和歉疚。正当她打算拿出实际行动来证明她对王的遵从时，她忽然感到身体仿佛被一对巨掌夹击了一下，无数影像走马灯一般从眼前闪过，大脑如同被千万尖钉同时扎下，她疼得叫都叫不出来，眼前便黑了下去……
*
阿修罗王将报告书递还给毗沙门天，夸奖到，“写的不错，辛苦了。”
“您过奖了。”毗沙门天诚惶诚恐的低头行礼，请示到，“爱染明王的遗体已经入殓，您打算何时启程返回善见城呢？”
距离全歼冰城魔族的日子已经过去两天了。那一日，阿修罗王独自一人入城，在冰城坍塌后，安然无恙的返回，带回了死去的爱染明王和昏迷的卢嘉。
对于阿修罗王而言，这样的结果意味着他未能完成天帝的嘱托。不过，亲历了那场战斗的将兵们，都无法不发自内心的折服于阿修罗王的强大。因而，他的声誉不仅没有任何减损，反而愈发强盛。
然而，毗沙门天却比别人更明白，这些种种，都不能触动那位镇守天界的斗神之王。此刻，让这位神王挂心的，是他那位尚未苏醒的神女。
“不能让天帝久等，明天就启程吧。”阿修罗王的回答，略有一些出乎毗沙门天的预料。不过，他并没有多问，低头应“是”，退了出去。
阿修罗王并不介意毗沙门天的试探，实际上，他自己也正有些困惑。他分明清楚卢嘉在他心中的分量已超越了他迄今为止遇到的所有人，可是，一旦知道她性命无忧，他便能冷静如常的采取最符合自己身份的行动。仿佛对他而言，卢嘉是一个活着就好的道具。可是，阿修罗王知道事实绝非如此，否则，那一刻，他就不会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惊惧和心痛。
他再一次向记忆的上游回溯。
那一刻，他刚为卢嘉终于识得时务、停止了抵抗而安心，就捕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那气息仿佛一道无影无形的界线，迅驰无比的从他拉着少女的手腕处划下，把卢嘉整个人划到了界线的另一边。
那一刻，冰城的寒气仿佛冻结了他的心脏。
他知道这条界线。这是自开天辟地之后，分隔天界与异界的结界。是他可以凭一己之力拖延一时、却终究无法阻挡的界线。
界线的另一边就是异界。是那个无论是神族还是人类都无法存活的异界！
不待他反应，他便目睹了卢嘉满脸痛苦的倒地的样子。
那一刻，他的胸口仿佛被巨剑刺穿，空洞得令他恐慌。
他一把将卢嘉下落的身体从界线的另一端拉回，将她圈入怀中，柔软的触感和急促的鼻息都在告诉他，她还活着。
那一刻，他才终于重新感觉到了脉搏的鼓动。他不再迟疑，将卢嘉打横抱起，快速出了城。
外面已经是一片废墟，不过幻力的结界仍在，外面的人只能看到这座冰城正在坍塌的幻象。也就在这时，阿修罗王看到了被放在不远处的爱染明王的遗体……
阿修罗王收回了意识，暗自叹息。这段记忆会被他的神力保留，永远清晰，可再度回视时，他的心情已经不复当时……
这仿佛是因为他的心境早已习惯了沉寂，即便时有波澜，最终依旧会归于沉寂……
简单来说，就是年纪大了。
人类友人曾经的话语不期然的在耳边响起，阿修罗王不由苦笑连连。他眼前又浮现出卢嘉活泼悦动的姿态，与他形成了鲜明对比，怎么看都不搭。
这时，外面传来了通报声，一个少年应声而入。他单膝跪地，郑重的行礼，得到允许后，站起身来，说出了来意，“阿修罗王，卢嘉醒过来了。”
阿修罗王垂目打量他。少年身姿挺拔，黑发如墨，神情虽有些拘谨，但迎向他的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却毫无怯意。
见阿修罗王不说话，耶摩又继续到，“她的身体没有大碍，情绪也还稳定，她说想一个人走走，所以我指了驻地结界的范围给她看，让她不要出去，又让罗刹远远的跟着她，不要被她发现。”
阿修罗王终于有了回应，金色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笑意，“你做的很好。”
被自己崇拜的神王如此称赞，耶摩不由的脸红，缓了一会儿才又问道：“阿修罗王，您明天就要离开了吗？”
“是的。”阿修罗王接着说出了少年真正关心的事情，“卢嘉会跟我一起出发。她都能四处散步，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耶摩抿了抿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虽然卢嘉看上去确实没有问题，但耶摩还是不由自主的为她担心，希望她能多休息几日。不过他同时也非常清楚，他没有任何立场出言反对这个决定。因为，做出决定的人是阿修罗族的王。遵从一族之王的意志，正是族民至高的荣耀。而且，以耶摩对卢嘉的了解，那位神女一定非常乐于满足她最尊敬的王的一切要求。
阿修罗王一眼便洞悉了少年人的心思。他想起了今天去探望卢嘉时，看到她的床头多了一篮紫色的命罗树果实，想来也只能是这个少年取来的。
命罗树长在北境雪山之巅，紫色的果实更只有在成熟的果实自然脱落的过程中，配合极其巧妙的力度和角度，将其平稳接住，才能使其顺利转化为紫色。
因此，取紫命罗果实是一项极其考验耐心和毅力任务。在阿修罗族的婚礼上，这份必需品正象征着婚姻的坚韧和永恒。
不过，当初让卢嘉去完成这个任务，只是阿修罗王的借口，却有人始终为她记挂在心。
阿修罗王不由在心中感慨：即便表情冷淡、性格沉闷，年轻人的心境总是蕴藏着波澜壮阔的图景。
要这样才适合她。
阿修罗王有了论断，心情却愈发低沉，不过这一星半点的涟漪，丝毫不能妨碍他继续维持亲切和蔼的样子，对少年谆谆教诲，“你是个好孩子。为了你想守护的人，变得更强吧。”
要强过我，才有资格取代我，守护她。阿修罗王对自己说。
*
卢嘉坐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树下，举目远眺。
透彻的蓝天下，远处的是巍峨的雪山，延绵起伏；脚下是成片的大帐篷，三两相依。北夜叉族，就是居住在这样的帐篷里，与卢嘉的世界里某个民族的住处类似。
可卢嘉此时根本没有闲情逸致欣赏北地壮阔的美景。
她醒来的时候，耶摩已经把目前的情况告诉了她，可她无心思索，她的脑海里充斥着混乱的景象，一会儿是家乡熟悉的道路，一会儿是冰城阴森的殿廊，交错变换、纷乱如麻，那致密的压迫感令她呼吸困难。
她不由微张开嘴，费力吸了口气，口腔和鼻腔里同时灌入了冷冽的寒风的气味。神族的身体对气温并不敏感，因而她并未感到寒冷，却也下意识的拉拢了斗篷，将自己圈起来。
这时，一个迤逦的声音从树后传来，“脸色这么难看还到处走，你的王也不管管你？”分明是表达关心的话，用的却是调侃的语气。
卢嘉浑浑噩噩的大脑中立刻有个形象鹤立鸡群般脱颖而出，变得无比清晰，与此同时，另一个哀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大哥哥……为什么……
这一刻，卢嘉的意识总算找到了一个焦点。
爱染的北方之行充满了蹊跷，卢嘉对其中的缘由十分挂怀。从爱染的遗言看来，恐怕与孔雀有关，不过，卢嘉相信孔雀绝不会是凶手，他没有伤害爱染的理由。
她索性开门见山到，“孔雀，爱染曾经在善见城见过你。你知道吗？”
“哦？是吗？什么时候？”
他既然这样反问，显然就是不知道了。卢嘉还是将那日他们在九曜占星室外玩耍时、爱染奇怪的反应讲述了一遍，总结道：“我想，她那时候所说的‘会飞的人’应该是你。”
“原来如此。”
孔雀这时总算明白过来，当时在冰城里，卢嘉听到爱染的遗言时、她那句“是你”是怎么回事了。在卢嘉的视线触及不到的树后，他嘴角不自觉的浮现出自嘲的笑，随即又冷了下去，失去了所有的温度。他正式的回答了卢嘉的提问，“我都不知道呢。”
而在他的眼前，那一天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那一日，他从那个曾经关押了他多年的密道里走出，展翅欲去，一声低呼从他身后传来，他回头去看，四目相对时，他居高临下的对那个小姑娘眨了眨眼，还将食指竖在嘴唇前，对她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他不想让那个小姑娘把见到他的事情声张出去，从卢嘉的表现看来，那个小姑娘领悟的不错。
只可惜，做的还不到位。否则她恐怕就不会死了。
孔雀想到这里，卢嘉已经絮絮叨叨的把那个护卫见到冰城时反应也讲了一遍。她不得不用这种方法强迫自己的意识继续集中在这件事上。
“那些人应该是冲着冰城去的，可他们却似乎并不知道冰城结界那致命的危险性……”
这件事也是一团乱麻，越是细致回想、怪异点越多，她的集中力就越是涣散，等她说到这里时，已经全面瓦解，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卢嘉烦躁的双手撑住额头，发泄般的呢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她难过，孔雀忍不住想出言安慰，可话到嘴边，却又变了味道，“她的命运便是如此，任何人也无法更改。”
“才不是！”卢嘉的情绪仿佛忽然有了突破口，一口气爆发出来。大声驳斥了一句后，她的大脑又短暂的清明起来。
在原著里，被妖魔吃得尸骨无存的可爱公主，如今能安详的长眠于墓地。
虽然这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欢庆的结局，总还算保留了一丝卑微的宽慰，让卢嘉又恢复了一些勇气。她看向孔雀，话语坚定，“爱染的命运已经改变了。”
真会狡辩。孔雀这么想着，但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在讥讽她的强词夺理，还是在称赞她的百折不挠。
然而，无论如何，孔雀都不打算把真正的情况告诉卢嘉。
只有他——以及当世唯一的那位星见——知道，即便“死亡”的结局相同，但爱染明王的命运，的确已经与星宿显示出的情景大相径庭了。
星星的轨道分明没有改变，爱染的命运却不同了。
——这也就意味着，“星见”所见已失去了意义。
真是有趣。孔雀心想，他越来越好奇那注定毁灭的预言会发生怎样的改变。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个会带来这些未知的改变的关键人物，那个姑娘此时已经重新站了起来，举步欲行。
孔雀不由问道：“你要回去了？”
“嗯……”卢嘉淡淡的应了一声，仿佛耗尽了力气一般，只微微转头向孔雀颔首致意，甚至没有说出半句道别的话语。
她浅薄笑容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空洞和哀伤。
孔雀的心宛如被冰棱刺了一下，这陌生的感觉令他略有迟疑，待他再想说些什么，卢嘉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他只能目送那个裹在黑色斗篷里缩成一团的黑色背影失魂落魄般越行越远……
*
第二天，阿修罗王、毗沙门天率领着队伍整装待发，卢嘉也骑马跟在队伍中。
耶摩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终于还是走到她的马前，拉住缰绳，望着她到，“卢嘉，请不要再难过了。”
卢嘉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其实，对于爱染的不幸，经过这两天的缓冲，卢嘉的悲痛已经平复。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而卢嘉天性乐观。令她耿耿于怀的，是笼罩其上的迷障，看不透，理还乱。除此之外，更有那些纷乱的梦境令她自顾不暇、疲于应对，这才让她始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卢嘉冲那双温柔的灰色眼睛的主人挤出一丝微笑，弯下腰，习惯性的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道：“谢谢你，耶摩。”见耶摩难得的没有打开她的手，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卢嘉立刻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我没事。”
这时，启程的号角已经吹响，卢嘉重又直起身体，向耶摩和他的弟弟挥手告别。
目送她离去，小小的少年握紧了拳头：下次见到她的时候，他要变得更强。
*
天帝早已得知爱染明王的遭遇，见到前来复命的阿修罗王时，除了吩咐左右将爱染明王好生安葬之外，并未对这位斗神之王多加责怪，反倒夸奖他一举消灭了北境的潜在危险，体谅他的辛劳，让他早些回城休息。
阿修罗王自然从命。
此时夜幕早已降临，被深水隔绝在异界的阿修罗城宛如遗世独立的一方净土，格外静谧安宁。
阿修罗王半躺在软塌上，双目微闭，时间便在他的注视下开始倒流。
已知的、未见的，所有已成为过去的真像都顺从的展露于他的眼前……
许久之后，幻境渐渐退去，耳边残存的声音却愈发清晰起来：
——她的话语，能超越这个世界的法则。若封印解除，凡她所言，皆会实现。
彼时，在冰城不断碎落的废墟里，那个黑发黑羽的青年站在残破的冰面上对他说着这番极具诱惑的话。青年的脚边躺着那个小小的遗体，但青年紫色的目光却只落在他怀中那个意识全无的姑娘身上。
“哼……”阿修罗王睁开眼睛，从软塌上坐起身。
不需要那个禁忌之子多此一举，身为她的王，从探知她的神格的那天起，他就发现了。
——你知道怎样解除她的封印，对吧？
当然。那世界之法则凝聚的封印，本应永世不灭，却因他教授她的第一个文字，而出现了第一道裂纹，也因此才能被她之后孜孜不倦积攒的神力缓慢的淡化……
——你难道不想立刻解开她的封印吗？
不想。诱惑有多大，风险就有多大。王可以赌上自己的性命，却担心卢嘉会承受不了封印解除后的力量。
他有的是时间，只想看着她在他的身边慢慢成长。
他相信，她的存在已经足够改变他的世界。
阿修罗王的意识中自然的浮现出了卢嘉的身影，下一刻，他便从这独属于阿修罗族之王的神域中感知到了她的所在。
她在遴选之门。
这么晚了，在那里做什么？阿修罗王不由自主的起身向外走去。
*
被石拱环绕的遴选之门，其上是星光璀璨的夜空，其下是波光粼粼的水面，这飘渺虚幻的美景正中，立着一个纤细的背影，正低头看着脚下，仿佛在寻找时空的缝隙，下一刻就要如跃入其中，销声匿迹。
阿修罗王不由心中一沉，隐约有了一个不详的猜想。
当那座冰城出现的时候，阿修罗王已经意识到，那便是他看到的古籍中记载的异界之所在。然而卢嘉不仅进入了冰城，甚至还短暂的身处异界，却依然未有任何异常反应，这让他一度为这次的“失败”感到怪异的遗憾。可此时此刻，他忽然又有些后悔自己引导她去了北方。
——或许，她其实已经知道了……
阿修罗王忍不住加快脚步，走上台阶，却又在越来越接近那个背影的过程中平复了心绪，声音沉稳如水，“卢嘉，你要回去了吗？”
那个背影一颤，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缓的转过来面向他。
卢嘉棕黑的眼眸里少了平日灵动的神采，满脸的惨然却依然强撑出了一个难看的笑，依然坚持着优雅的仪态，端庄而真诚曲膝行礼，“王啊，谢谢你一直在帮我寻找回家的办法……”
可她这副模样，却丝毫不像是在为找到了办法而喜悦。阿修罗王顿时心焦难耐，出言道：“出了什么事？”
被那双深邃的金色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卢嘉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拼命压抑在心底的悲哀，化作水汽涌上眼眶，卢嘉下意识的抬起眼皮，转动眼球，努力的想藏住这些泪水，但她颤抖的声音已经出卖了她，“我，想起了……我来这里之前的情景……”
在那座不断坍塌的冰城里，那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尖锐的压力瞬间击碎了她记忆的阀门……
原来那一天，她又一次相亲失败了。被一个极度自我中心的妈宝男污染的精神急需被净化，因此，她一面走路，一面翻看存在手机里的《圣传》漫画。这已经是多年形成的习惯，无论多么难过，只要看一看这部漫画，就能得到治愈。然而，就因为这样，她转过街角时，没留意踏入了机动车道，随后就听到了尖利的喇叭声，她连头都没来得及抬，便感到了能将自己身体撕碎的猛烈冲击，不待她感觉到疼痛，已丧失了意识。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来到了这个漫画世界……
“在我的世界，我恐怕已经死了，而死人是不能复生的……所以，……”
一滴眼泪挤出了眼眶，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卢嘉却死死的咬住嘴唇，不甘心将最后那半句话说出口，仿佛只要她那么说了，就必然会一语成谶……
阿修罗王此时已经完全听懂了她的未尽之意，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的理智在为卢嘉这番话中的另一层含义感到狂喜——他赢了与自己的赌注，她再也不会离开了；可是，他的感情却被卢嘉的情绪所牵动，那滴落的泪水宛如刻刀划在他的心尖，令他抽痛不已。
这两种从未体验过的情感在他体内激烈的对撞，竟让那沉淀了千万年的稳重睿智溃不成军，仅剩下的一丝清明，让他下意识的想要把这样无措而陌生的自己从这个全心信仰着他的姑娘眼前藏起来。于是，他没有多想，一手环过卢嘉的肩背将她拉近，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脸压入自己的胸膛。
卢嘉只觉得一阵温暖将她包裹了起来，身体同时感到了一种浑厚而踏实的压力，令她仿佛进入了一个严密坚实、牢不可破的结界，即便是那灭顶的绝望，也不能伤害她分毫。她终于有了勇气说出最终的结论，“……我回不去了……”
压抑了许多日的情绪随着这句话彻底爆发了出来，卢嘉忘乎所以的大哭起来。
实际上，自从她意识到这个结果之后，她就一直在努力的调整心情。可无奈失望太重，她不得不找个地方独自发泄一下。
——哭一场就好了，不被人看见就不丢脸。
但她真没想到，她会在酝酿情绪的关口遇到阿修罗王。这种打击，只让她愈发自暴自弃，索性破罐子破摔，把一切残存的理智都暂时抛诸脑后，不管不顾的沉沦于这宣泄的快感之中……
阿修罗王一言不发的紧搂着这个娇弱的身体。最初的慌乱早已平复，以他对这个神女的了解，他马上就察觉到了，她此刻正是在她自己的方式找回平常的自己，并不需要旁人过多的担心和安慰。不过，他却也十分庆幸，在这种时候，他能发现她，能陪伴在她身边。他只想给予她最大的纵容，任她肆意妄为。
没过多久，卢嘉果然渐渐止住了哭。随后，她僵硬了片刻，似乎是在等大脑重新启动，随即她的身体猛的颤动了一下，覆在王胸前衣襟上的双手猛的揪紧了，仿佛想把那里被不具名液体打湿的衣料藏起来一般。然后又深呼吸了两口气，才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王也垂下眼，看向她。那红彤彤的颜色，从她的颈项一直蔓延到耳尖，又铺满了整张脸蛋。眼眶和鼻头也透着可爱的红色，还带着那么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神情，令王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这毁天灭地的俊容，卢嘉哪里招架得住。她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般，猛的向后弹出半步，逃出了这个令她窘迫到无地自容的空间，使劲低下头，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期期艾艾到，“王……王啊，对……对……不……”
王可不想让她执着于保持两人之间的这种距离。不待卢嘉说完，他已仪态自若、态度坚定的踏前一步，一手环住她的腰，令她退无可退，一手托住她的下巴，令她抬起脸看向他。
这境况令卢嘉脸上的温度直接烧穿了大脑，所有的抵抗机能都直接气化消散了，只能任眼前之人为所欲为。
阿修罗王深深的注视着这个姑娘。她的嘴唇随着她的喘息，微微翕动着，像是一个甜美无比的秘境，让他忍不住想探究其中的味道。然而，就在他低下头，向那里越靠越近时，他却从她的眼角尚未干透的泪滴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个分明会被她的情绪牵动、又很快就如同旁观者般置身事外的冷酷神王。
这样的人不值得她托付余生。
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了片刻的挣扎，阿修罗王最终停下了动作。他松开了放在卢嘉腰上的手，转而扶上她的面颊，捧住她的脸蛋，细细的端详，将她的模样仔细刻入过去的记忆，这才用手指挑去她眼角那颗碍眼的泪滴，如同宣读誓约一般低语到，“卢嘉，从你通过遴选之门的那一刻起，这里就是你的家，阿修罗的族人都是你的家人。而我，是你的王。保护你的平安喜乐，正是我存在于此的意义。这些，难道都不足以替代你在那个世界失去的吗？”
卢嘉的神志好容易勉强回笼，她只觉得眼冒金星、耳鸣不止，浑浑噩噩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到这里之后，被族人万般包容、被王周全照顾的种种。无端失去亲人的空虚早已被悄无声息的填平，这座城、这些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成了令她安心的居所。
“我知道的……”卢嘉语气虚弱的表示认同，却并非因为心虚的关系。实在是因为刚才那一系列的变故冲击过大，令她只想赶紧躲回房间睡个觉，把“在王的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弄脏了王的衣服”这种噩梦赶紧消灭掉。
王完全看破了她的打算，体贴的她铺好了台阶，“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听到这句话，卢嘉如蒙大赦。可阿修罗王的手还固定在她的脸上，一直停在她眼前的放大的俊颜，此刻又更向她接近了几分。卢嘉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还来不及闭上眼睛，就感到额头上传来一点柔软温热的触感。
卢嘉彻底石化了。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几时又是如何回到自己床上。不过，当她看着床顶的幔帐、准备闭眼的那一刻，她清楚的意识到，对于“永远无法回家”这个结局，她已然可以平心静气的面对了。
至少，比起那个世界的很多人，她多了一次重生的机会；而比起其他所有的重生者，她重生在了这样一个对她而言简直梦寐以求的环境里……
快睡吧，明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卢嘉这样想着，安稳的合上了眼。
——王之篇完——
作者有话说第50章 魔影魅行篇·之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