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媳妇》澹澹

5、小郡爷

　　“弄笙”雅间里，江琰盯着坐在对面的小姑娘，清俊的脸漾着笑意，一双见谁都带三分情的桃花眼弯眯，目光审度，颇带了些耐人寻味的意思。

　　善善被她瞧得好不自在，倒不是因为怕，而是这眼神让她想起了前世……

　　善善不仅精通曲律，更是书得一手漂亮的字。姚项以大概是拿她当男儿养了，女红一窍不通，而书法——甭提簪花小楷了，她书的馆阁体劲秀工整，便是江南贡生也没几个赶追得上的。

　　所以刚成亲那阵宋疏临常让她帮自己抄文书，每去书房必带着她，直至后来便是看书批卷宗也要她在身边。他明明视线都在书卷上，手却不老实，不是捏捏她肉嘟嘟的耳珠，便是摩挲着她圆润的小下巴，痴迷得有时候善善都觉得他是不是把自己当做了怀里的猫？

　　许真的是。
　　据说他养过猫，因得知自己害怕，便在成亲之前把它送走了。

　　所以看在他为自己割爱的份上，她也就任他“撸”了。

　　可有次两人依偎在罗汉床上看书时，他撸着撸着手便越界了，从下巴摩挲到颈脖，修长的指尖来回地在她锁骨上描画，直接伸了进去。

　　善善反应过来，听到头顶低低笑声，气得去推他，人没推开却被他压在了身下。

　　他气息滚烫，目光炙热，可抱着她的双臂却温柔小心得像待件易碎的珍宝。善善心当即便化了，随着他的吻卷了进去，可是——

　　“宋疏临，又金屋藏娇了是不是！”
　　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有人闯进来了，拦都拦不住直奔书房隔间。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除了小郡爷谁能这么放恣！

　　至于后来宋疏临怎么教训他的，善善不记得了，她只记得江琰给自己赔礼时就是用现在这种眼神打量她的，看得她脸跟火烧云似的恨不能原地消失。

　　这“仇”她算记下了，后来只要他找宋疏临，善善都不许他进院，就让他在二门等着，不等上一刻钟便不叫宋疏临出门。
　　江琰跟宋疏临抱怨，而宋疏临也只给了他两个字——活该！

　　不过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对江琰而言，今日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江琰端详着这个被宋疏临领进来的小姑娘，她穿了件桃红摊金彩绣衫，玉色百蝶细褶裙，骨肉匀停，玲珑娇柔。她肤色透亮润泽，白得简直不像话，配上那张精致的小脸，带了仙气儿似的。说来也怪，她明明一副天真清纯的长相，偏翘起的眼尾添了丝媚意，画龙点睛般地将人点亮了，透着股骄矜俏皮劲儿。

　　江琰看着看着便笑了。
　　这姑娘，说绝色也不为过了，此般佳人竟自己送上门了。

　　“你是沐斯年的小表妹？”

　　提到沐斯年，善善讪然一笑。“是。”

　　江琰佻笑，那双桃花眼眯得更弯了，意味深长地“嗯”了声。“看来我要改口叫他大舅哥，哎——”

　　话未完，他闷哼一声，端正的脸扭在一起。

　　宋疏临上半身纹丝不动，可桌底下这脚踹得够黑，再狠点膝盖就都废了！

　　他跟随魏国公在军营待过，下手可没轻重，江琰不敢惹了。“姚小姐，你找我有事？”

　　“有。”善善点头。“我想见九公主，您能帮我吗？”

　　话一出口，宋疏临当即看向她，琉璃似的眼眸有惊色闪过，不过转瞬便平静下来，慵然倚在圈椅上听着。

　　他平静，江琰不淡定了。

　　见公主？她以为公主是谁，燕归坊的歌伶吗说见就见。小姑娘想攀结贵人可以理解，但不能太过离谱吧。

　　江琰无奈笑笑，不过看在宋疏临的面子上，还是问道：“姚小姐要见公主做甚？”

　　“有话相告。”

　　“何话？”

　　善善转眸思索，直言道：“昨日在般若寺公主失足落水，却误以为救人的是我，我想澄清……”

　　“啊！”江琰恍然，“敢情是你救了她？”

　　他这话是怎听的，都说是“误以为”了！
　　善善颦眉摇头，“若当真是我何须澄清，救人的是我贴身丫鬟瑶草。”说着，她瞥见宋疏临，“宋少卿也可以证明。”

　　乍然被点名，宋疏临挑了挑眉。

　　江琰也看了他一眼，蓦地笑了。“小姐较真了，左右都是你家婢女谁救的不一样，不都是姚家的功。”

　　“不一样！”善善急切道。可这话该如何解释呢？今儿中使提到的那些没边的事她说不出口，何况宋疏临还在呢！“赏姚家可以领，但功是瑶草的，我不能代……”

　　“小侄女。”宋疏临突然打断她，身子悠然前倾，单手托腮地望着她，清凉凉的眼底一抹慵懒笑意晕开，他勾了勾唇问，“你莫不是怕同我扯上关系？”

　　一语点透，善善表情僵住，唯是那双灵动的眼睛在他脸上逡巡着。

　　宋疏临眸色淡淡，蜿蜒的唇线似笑非笑，根本瞧不出任何情绪来。

　　好像记忆里他总是这样，从容淡定，矜贵的气质里透着恣意张扬，眉心永远蓄着抹倦意，似有什么事让他不耐烦，可事实上并没有。

　　善善一辈子都不曾摸透他，何况现在……

　　一个念头霎时闪过，善善警觉问道：“宋少卿，不会是你同金吾卫说了什么吧？”

　　“嗯？”宋疏临声线撩起，如箫般清润。“你在怀疑我？”他笑问，旋即摇了摇头。“当时你也在场，我如何禀告的你最清楚，况且我为何要那样做？”

　　是啊，他为何要那样做，没理由的。
　　上辈子就是个意外，他没想过要和自己扯上关系，这辈子也一样。

　　善善默然点点头，看来问题还是出在九公主身上。

　　“小郡爷，您能帮我吗？”她继续恳求。

　　江琰叹了口气。“你求我还真是找对人了，九公主贪玩，只要出宫必来找我。可你也知道她昨日溺水，眼下在宫中将养，我便是约也约不出来啊。不若你再等段日子，等她恢复了……”

　　“不行，等不及了！”
　　再等赐婚诏书都下了。

　　她再急，江琰也没办法啊，他还能把公主偷出来不成！

　　江琰爱莫能助，摊手摇头。

　　小姑娘眼波微转，问道：“既然她不能出，那我能进吗？”

　　“进宫？”江琰眼睛瞪得老大，苦笑了笑。“姑娘，你是在说梦话么！”自己是亲王子都不能随意出入，何况她一庶民。不过他转而又笑了，“其实也不是不行……”

　　“果真？”善善期待问。

　　江琰点头，俊秀的眉眼透出三分风流。“你若真是我未婚妻，我便可以带你入宫见姨母了！”

　　他还真是秉性难移——
　　宋疏临嫌恶地瞪着他，善善也尴尬地挪开眼。

　　好歹认识了那么多年，她知道他在开玩笑，因为他不可能有未婚妻。

　　前世，小郡爷落拓不羁终生未娶，唯独养了个外室，据说是个嫁过人的。大伙都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入了这位混世小爷的眼，怕不是仙子下凡也是狐媚转世。

　　流言传得紧，而江琰把人护得更紧，愣是没人见过她。久而久之众人开始怀疑她的存在，直到新帝继位，睿亲王削蕃，江琰被押上刑场时，那个女人出现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善善也曾好奇这个女人到底是谁，只可惜那时的她病入膏肓没力气关心这些了。何况在这之前，小郡爷便与宋疏临割袍断义，早没往来了……

　　割袍断义？善善突然想起来了。

　　小郡爷和宋疏临分道扬镳是因为在立国本上政见不和，宋疏临支持六皇子，而小郡爷支持的是九皇子。虽然六皇子登基，但小郡爷始终没有放弃，痛斥新帝矫诏上位，为九皇子抱不平，这也是为何他终了未免一死的真正原因。

　　江琰和九皇子，关系是真的好，记得九皇子还说过：吾兄，唯琰一人也。

　　如果没记错九皇子上个月被封靖王，在宫外设了府邸。他年幼丧母，一直养在贵妃名下，如今九公主溺水卧病，他不可能不入宫探望。

　　善善明白，眼下以她和江琰的“情分”，这要求有点过，但有路总得一试。

　　“小郡爷，您能帮我求求九皇子吗？”

　　这话一出，江琰当即惊住——

　　不止他，连宋疏临眉间的那抹从容也不见了，他缓缓后仰，后仰……眸色沉沉，仿佛突如其来的暗夜，深邃得瞧不出他眼底暗涌着什么。

　　没想到他们反映如此强烈，善善抿了抿唇，“若是不便，能带句话也好。”

　　“不不不！”江琰摆手，扯出个生硬的笑来，没了落拓只有隐隐慌措。“姚小姐，你若求九皇子可以，但江某……怕是无能为力。”

　　善善疑惑。
　　这什么意思？

　　“姚善善。”宋疏临突然唤道，声线沉得让她恍惚了一瞬，上辈子只有他认真的时候才会这样叫她。“你为何要小郡爷求九皇子？”

　　“他不是识得九……”

　　“谁不识得？”宋疏临话都没让她说完。

　　善善皱眉。“小郡爷不是亲王之子吗。”

　　“京城之内，亲王子少吗？”他继续道，语气越发逼人，连眼神都增了力度。

　　被他看得莫名焦躁，她星眸闪着不悦。“因为他和九皇子……”
　　她顿住——

　　宋疏临迫不及待问：“如何？！”

　　不对！善善警惕地看向他。
　　十年夫妻，她不是一点不了解他，他几时用过这种语气说话，一定是哪出了问题。

　　她如何都不肯再说下话，然宋疏临也没罢休的意思，气氛凝得江琰看不过去了，拍了拍宋疏临示意他放松，转而对善善笑笑。

　　“我知道你心急，但这事我确实帮不了，别看我和皇子是堂兄弟，其实关系没那么近。”他看看面前的蜜饯，含笑捻起了一颗，“所以啊，善善小表妹，眼下这紧张时期话可不能乱说哟！”说罢，手一伸将蜜饯送到了她唇边。

　　善善想起他这“紧张时期”指的什么了。

　　太子因病薨两岁余，储君之位尚未明，朝野内外不少人已经开始各寻幕主，但是亲王子不行，他们不过是挂着皇裔名声的质子，一举一动都牵扯亲王，且得小心谨慎，而江琰公开支持九皇子也是在睿亲王表明态度之后。

　　前世睿亲王何时表态，善善不知，但从今日对话来看，眼下还没有。
　　若是如此，小郡爷应该也不会为自己惹这个是非的。

　　善善默然接过蜜饯，抱歉一笑。“我有口无心，小郡爷见谅。”

　　江琰摆手笑笑，这事便算过去了。

　　既然人家无能为力，善善也不必再扰，先行告辞了。

　　她走下天井，戏台上的《梦觉三世》还在唱。

　　这出戏讲的是秦赋三梦三醒，一梦一轮回。以前她很喜欢，听了好多遍，却也只是当乐子听，如今经历了重生，她才当真领悟什么叫做“浮生若梦”……

　　“……秦郎啊，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奈何执着！”

　　吟唱声声入耳，善善也跟着哼了出来。
　　可是——

　　不对啊，这曲调怎么改了呢？前世格律不正，不是这么唱的呀！

　　这，这用的不是自己的拼凑法吗？

　　善善惊讶，转头朝戏台望去，已经迈出的腿没收住一脚踩空了楼梯，惊叫着朝楼下摔去——

　　楼下站了个小官，眼瞧朝他扑去了，善善回手乱抓，竟凭空抓住了一只手。那只手猛地一带，顺势将她扯了回来，不偏不倚，她落进身后人的怀里。

　　她惊悸甫定地吐了口气，却在下一刻愣住。

　　头顶上，清润的嗓音染着慵然笑意，低声道：“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让我放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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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善善：护好马甲不能掉！
宋疏临：不掉？早晚给你扒个精光！顺便扒个精光……
彩蛋：
【前世】
成婚一月前……
小厮：六少爷，猫给您找来了。
疏临：赏！
小厮：谢少爷，可是……您不是不喜欢养宠物么，再说姚家小姐也怕猫啊。
疏临：你懂个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