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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偷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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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五年,秋。
边境之患悉数平定,一惊一乍之后百姓尚能为西北之患牙疼一会,多惊多乍之后,再说西北泥腿子要打到平昌城来,无异于只能当笑话听听了。
打从当年长平侯携其夫人战死沙场之后,边患便除了七七八八,剩下的小风小浪,如泥沟河蚯、潭底土鳖而已。
“唔,苏洵然,梯子歪了,你给我往右挪挪!”
闻家北苑有颗硕果累累的红柿子树,方结了果,沉甸甸压在枝头。
苏洵然手起掌落,一把将梯子拍到右边,薛藻猛地打颤,险从刚稳住的墙头摔下去,正要痛骂这小贼,目光顺着柿子树,穿过道道回廊,不由一直,继而身体僵住眼冒桃花。
在梯子下站了片刻,苏洵然没了耐心,足尖一点,踩着梯子纵身上跳。
他这弹跳力相当惊人,丈许高的青墙便教他这么跳上来了,苏洵然朝左将肩膀怼过去,困惑道:“做甚么鬼鬼祟祟的!”
薛藻大惊,“谁准你上来的!”他声音太大,跟前一捧墨绿卵圆树叶跟着花招乱颤,于是瞪圆了眼睛,闷着嗓子吼:“下去!”
这愈发是没头没脑了。
苏家的北墙隅,闻家西墙隅正毗邻,闻伯玉种了几棵柿子树,正当成熟年纪,红彤彤似一一盏盏灯笼。薛藻敲开苏家大门,大喇喇带着随从搬了梯子来,苏洵然以为对方上门找自己歪,芦叶枪都握手里了,结果薛藻道,他对闻家那棵柿子树流涎,只要借个墙头,他摘完柿子便走。
薛藻,年□□司寇之子。
几颗柿子罢了,前两日闻伯父还教他过去一品红柿,不过军中要务在身,耽搁了。苏洵然便冷了眸色,攥着芦叶枪,拇指食指扣住,戒备地盯着,若有不规矩随时上去揍人。
这群粗手笨脚的人将梯子搬到北墙,因为办事不利,被薛藻踹下去数人。
薛藻没眼力,皱着眉头朝苏洵然道:“过来给本公子扶一把。”
苏蓝观公子神色,忧心惙惙:“公子,此人是司寇嫡长子,平昌数一数二的纨绔,能不得罪便不要得罪了。”
苏洵然冷哼了一声,“平昌数一的纨绔子弟,到底是谁。”
苏蓝朝自家公子一瞅,实在没好意思,但又必须承认:“……是你。”
当年郎主夫人战死之后,苏妃在宫中隆恩愈盛,不过须臾数年,便稳坐栖鸾宫,母仪天下。苏家这门荣耀,到底是由苏后端住了。
苏洵然的姑母入主中宫,他自己袭长平侯爵,在平昌便是要螃蟹走,旁人也只能道路以目,绝不敢跑到苏洵然跟前满地找牙。
苏洵然察觉到薛藻神色有异。
他顺着方才薛藻的目光扭过头,他这块宝地,更没有柿子树枝叶作为遮掩。苏洵然吃了一惊,闻家西厢那楼阁,正是夕晖满堂,轩窗半阖,一缕如烟的水雾腾出窗牖。
窗内透出淡淡烛火,半明半暗,苏洵然疑惑,那是——
一只皓腕,延至欺霜赛雪的玉臂横了出来,闯入眼底,连着水雾波涌,窜出寝房,苏洵然霍然一惊,那是闻锦的闺房!
惊诧之后,苏洵然愈发明白,薛藻不安好心,打的不是他的主意,是闻锦的主意!
他猛扭头,那薛藻自知秘密败露,却厚颜无耻地嘻嘻笑道:“听闻闻氏之女小姑初长成,如奇花初胎,丰腴妩艳,肤白如玉,苏公子,不然咱们一起——啊!”
薛藻四脚朝天地摔落下去,薛家佣人一呼而上,七手八脚将公子扶起,薛藻一手揉后脑勺一手指苏洵然,“姓苏的,你别给脸不要,你敢摔你小爷——哎哟!”
苏洵然从北墙一跃而下,一脚踹在薛藻心窝上。
佣人拦之不住,一齐四脚朝天。
薛藻贼心不死,还待再骂,苏洵然顺手将插入松泥里的芦叶枪提起来,沾了碎泥青叶的枪尖亮着雪芒直指薛藻腿间,晃得薛藻眼热,身下一股潮意。
见小侯爷这是要杀人,苏蓝忙来打圆场。
苏洵然喝道:“滚!”
银枪不过与自己数寸之隔,薛藻吓得屁股尿流,前后脚便带着人滚了。
苏洵然走回来,将枪扔在兵器架上,取水洗了手,苏蓝送完人回来,只见到苏洵然这沉默的背影,一时悲叹,百感莫名。
*
苏洵然用帕子擦拭掌心,空寂的苏家宅院绿浓红稀,只剩下秋风瑟瑟打着黄花的声音。
他烦躁地皱起了眉。
从外屋折腾完,冲进寝房,练了半个时辰一身汗珠,澡也不冲了直往床上一躺。
脑中全是一副令人鼻血横流的景象。
当然不是今日。
前不久苏洵然养得一只老鼠顺着墙缝钻进了闻家。苏洵然不敢惊动闻家伯父,唯恐教他们知道自己又不务正业养了这么个不入流的宠物,只得偷偷摸摸潜入闻家,欲不动声色将之捉回来。
他在闻家蹭了八年饭了,对闻家后院且没甚么记忆,男女七岁不同席,他更没机会到闻锦所住的西院去过。
甚至不知道她住西院。
苏洵然追着老鼠窜入假山,听到“吱吱”“吱吱”,寻着声儿过去,慢慢踱过回廊。
穿过几棵古松树,一间抱厦,苏洵然跳起来朝那似乎并不动弹的灰鼠伸掌扑去。但灰鼠这招竟是虚的,一个闪电般的飞跳,便沿着一丝半开的门缝,窜入了一间房。
苏洵然心中升起一股不妙之感,正欲试探房间内可有人在,忽听见一阵水声。
哗啦啦似落在大珠小珠,落在温软的……苏洵然缓缓立起,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儿。
纱帘飘拂,只可见露出一个美丽的背影,皎月般的雪白肌肤坠着晶莹水珠,她将发挽到一边,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长发漆黑滑腻如缎。苏洵然脊背一凉,自知闯了要地,但慌慌张张要退去时,里头传来老鼠响亮的“咯吱”声。
再跟着是花容失色的尖叫:“什么东西——”
苏洵然一怔,怕闻锦有了不测,一下将窗户推开了正欲翻进去,抬起一条腿才压上窗棂,浴桶之中的闻锦忽然回头。
四目相对。
苏洵然傻了。
闻锦身上不着一缕,只一束如鸦似墨的漆黑华丽的长发,半掩着胸口初绽芳华的蓓蕾。半暖半暗的夕阳,正流连忘返地侵蚀着那雪白皮肤,衬得她人如蜜色。
闻锦只看了他一眼,便捂住胸口退入了水中,苏洵然慌慌张张将腿放下来,“我、我这就走……这就走……”
一股热流从下窜出来,苏洵然鼻孔发痒,他伸手一揉,一股热流滚入了掌心。
“站住!”
登徒子是苏洵然,闻锦反倒不惊讶了,“你来做甚么?”
她虽泅在水中,形势对她很不利,但许是对苏洵然太过了解,知道他没有贼胆,怕其中有什么误会,他若是不解释清楚走了,以后只会难堪。
但苏洵然又待走回来时,她皱眉喝道:“转过去!”
“是!”闻锦的话比军令还好使,苏洵然立即背过身回话,“我来找我的宠物,它不小心钻到你房里去了。”
闻锦双目晶莹,取了一旁的浴巾先盖在身上,“你说那只老鼠?”
“啊……啊。”
苏洵然这一惊一乍弄得人怪不安生。
闻锦起先吃惊,以为是什么有毒的秽物爬了近来,后见到是只老鼠便镇定多了,她蹙眉道:“你,往前十步,不,二十步,等会儿再来。”
“哦。”
苏洵然听话地往前走了二十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
闻锦这厢才稍显轻松,提了一口气息从浴桶之中出来,将衣裳一件一件穿上,搭了一件烟罗紫对襟春锦长袍,再无一丝泄露天机之处,但系上绸带时,却还是忍不住轻骂道:“该死,究竟看去了多少!”
苏洵然六岁时被引到家里来,母亲亲自给他搓澡,闻锦曾偷偷瞧过,一览无余,没甚么好看。但后来便被母亲喝斥了。
可见是一报还一报。
闻锦暗恨地咬住了牙。“混账东西,真是个混账东西。”
等她穿好衣裳,恼人的“吱吱”声又从身旁响了起来,闻锦没耐烦,手快地将围着浴桶撒欢的灰黑丑物拈住,胖老鼠吃了大亏,要咬人,闻锦捏了它一下。
“吱——”
她将笨老鼠拿出去,见苏洵然果然还听话地背着寝房而立,躲在假山背后。
她披散着长发,信手将老鼠扔到他怀里,苏洵然手忙脚乱地接过。
闻锦淡淡道:“将墙缝堵死了,以后不许它过来,你也不许过来。”
“闻锦姐姐……”苏洵然干巴巴地喊道,但闻锦置若罔闻,他没奈何,道歉的话说不出口,讨好的话说了千遍万遍,但闻锦对他从没好脸色,苏洵然润了口发涩的下唇,终究没再说话。
“此事,不准告诉任何人,否则我割了你的舌头。”
闻锦从小凶巴巴的,苏洵然也是从小不听话,连闻伯玉都镇不住,唯独闻锦,只要她面色稍微冷淡些,他便怂成肉包子,飞快地点头收拾立好。
“滚吧。”
闻锦道,她头也没回地走了。
苏洵然悻悻然抱着老鼠跳墙回了自己家里,并将气全撒在灰鼠身上,认为他害自己又得罪了闻锦。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香艳的梦。
*
这日晚上,没有沐浴,便模模糊糊又做起了梦。
梦里的闻锦,美得令人血脉贲张。她最美之处便在于那一头如墨染流云的长发,梦里悉数披于红枕上,衬得脸颊又小又媚。微微战栗的雪白肌肤,在朦胧的梦境里,令人如同隔着水雾凝视芙蓉,愈见清艳。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闻锦便已经美得平昌尽知了。
红帐如云,满室旖旎。
醒来之后,他脸色复杂,将汗湿的衣裳连同弄脏的床褥卷在一起,背着人偷偷打了井水洗了。
夜色还深,满天星子闪烁,像闻锦蘸了水的明眸,娇俏清丽,看一眼能把人吸进去。
最近这种梦愈来愈频繁了,苏洵然苦恼不已——
他是不是,得什么病了?
“吱——”细长的草叶间冒出了只毛绒绒的尖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