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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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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热的夏风似凝固了,不时有呼啸的剑风贴身斩过,吓得何清心沉了又沉,生怕被不时路过的崇梁兵发现端倪,一刀结果了他。
就算他不去抹眼皮上沾着的粘腻鲜血,就算他被踩着也是一动不动将死人装了个十成像,他还是怕。
身前身后,都是密匝匝的人,活的,死的。
何清的眼不敢全闭上,右手依旧抓着刀柄,企图有人闲的没事要扎尸体解恨时,他还能反抗几下。
远处马声嘶鸣,不一会便踢沓而来,他怕叫那不长眼的马蹄子一脚碾烂五脏六腑,慌忙稍睁了眼打量,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在他身前二三丈,季绍景端坐于良驹上,剑闪寒光。
策马扬鞭,转腾间将周身敌人扫出一片空白。
这样一个人,竟像生来就属于战场。
季绍景身后两方士兵混杂,厮杀越加激烈,自顾且不暇,便是他这一级别的人物,周围保护的也是寥寥。
何清仰面躺在地上对着天光,不知第多少次后悔自己没有反抗那莽汉的愚蠢举动,装死久了浑身麻痹僵硬不说,看多了季绍景飞扬狠厉的身影,眼也被刺眼的光灼的难受,见众人始终不曾注意到自己,便悄悄握了握手指,就等季绍景带领晋阳大军把人杀个干净,自己好及时撤退。
分神的功夫,胡乱横射过来一直箭直插在何清脸侧,再偏一寸,便是在他的脸上钻个眼儿。何清惨白着脸色丈量着箭羽的位置,倏忽间一声厉吼灌入耳膜,不待他反应便感到有东西轰然砸在他脚边。
季绍景的坐骑,竟被飞来的箭射中了前腿,连带着人也被挑落在地上。
右腹已有血流如注,金甲染上惨烈,傲然战于人前的将军,此刻撑着剑单膝跪地,威严尽失。
为何一瞬之间,突生变数。
为何刀锋剑影,偏就无情。
何清不知道该怎么描述眼前的场面,手上一痛,却是猛地翻身而起,不顾麻痹的四肢,向着季绍景的身前奋力扑过去。
尽管他怕的要死。
右肩中了一剑,后背被扎堆冲上来崇梁兵砍了好几刀,他扑倒在季绍景身上,顺势往旁边滚去,从未有过的痛感遮天卷地的冲他袭来时,他也没松手。
何清像定住一般死死抠在季绍景的身上,把他挡的严实,见季绍景双目赤红的瞪着他,终于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哼出声来:“王爷,有人...踩我,我害怕...”
疼痛喷涌,伴随着无边无际奔袭来的黑暗,耳边的怒吼碰撞越发微弱,再后来,便是彻底的空白。
听不见嘶声厉吼,看不见血流喷涌,便是如此,方能求得片刻自欺欺人的安稳。
星河垂空,七月的夜黑的不尽彻底,带着深沉浓酽的幽蓝。
身旁被一堆凌乱的布条围着,何清动了动眼皮,终于睁开了眼睛。
太疼了,甚至不能长久地躲避在昏厥中。
何清眨了眨眼,见自己是是在营帐里,一颗心先落回了肚里,可脖子像被人掐着,喉咙干涸的厉害,张嘴喊了两声,却发不出声音,只好又把眼闭上,听天由命。
孤身趴在床上,身下烘着热气的玩意儿捂的他难受,何清斜向下看了一眼,狠狠骂了句脏话——明明暑气正盛,却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给他垫了三层厚褥子。
“快些快些,大夫,在这边!”
营帐口忽然一阵闹哄哄的声响,接着就有人掀了帘子进来,何清想张开眼看看是谁,却觉得连抬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顾至诚搀着个须发花白的老军医,一声声的催:“大夫,快给他看看吧,刚刚他都快没进气儿了!”
何清塌着眼皮,声如蚊蚋:“我没死...”
可惜老军医是顾至诚能找来的唯一一个,然年纪太大了点,耳不聪目不明,现下看到床上的人浑身血污伤势极重,面色惨白死气沉沉,肩上还插着支没拔出来的箭,伸手探了探鼻息便摇了摇头道:“都伤成这样了,也受不了几时的苦了。”
顾至诚本站在远处,听见这话突然垮了脸色,上前半蹲下去,伸手碰了碰何清的脸:“倒霉鬼,”顿了一顿,又将他眼上的灰土擦净一点:“大不了等我回了京城多烧些纸给你。”
何清被他咒的哭笑不得,动了动眼皮蹭过他的手指,第二次呐喊:“我还没死。”
顾至诚叫他睫毛搔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看,竟见何清又睁了眼,吓得猛缩回手失声道:“你还活着!”
何清想点头,顾至诚却快速起身跑了出去,留下老军医跟半死的何清面面相觑。
不多会,一群人抱着各式各样的药瓶药罐鱼贯而入,围在何清床前排好了队伍。顾至诚最后进来,将老军医请出去后,指着何清道:“就是他,你们快给他上药,一处伤五两银子,大的小的都算,赶紧救治!”
那些进来的士兵闻声而动,拿着铜盆打好满盆的水,细致的揭下何清身上烂布片似的衣裳,清理上药,行云流水。等到背上的血窟窿都快包扎好了,有个小兵指着何清背上的箭问:“这个也值五两银子吗?怕是一瓶伤药都不够呢。”
最刺眼的一处伤,再不处理可就要炎了,顾至诚大手一挥,豪迈道:“这个五十两!”
折腾半天,那些士兵领了银票欢欢喜喜的走了,何清早就疼晕过去,赤着上身趴在床上,像个打满补丁的破布娃娃,可怜兮兮。
顾至诚伸过手去,又戳了戳他的左脸,试着人还有呼吸,长声一叹,也走了出去。
不怪他独出心裁折腾他,只是军医都在忙着救治身负重伤的三哥,何清偏赶在这时半死不活的,又不好将他扔到伤病营里统一等着,只得这般救治。
顾至诚走到季绍景的军帐外候着,等到军医都出来了,才敢通报进去。
季绍景拧着眉躺在床上,腹上缠着厚厚的布条,几乎看不到渗出的血迹,只有先前一盆盆换掉的血水方能证明他伤的多重。
“三哥。”顾至诚踌躇的喊了一声,他知道季绍景的隐忍,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晋阳又败了,他能送来短缺的粮草,却阻止不了士气的低迷。
主将负伤,连败三场,十五万将士伤亡过半,只余七万。
三而竭。
季绍景额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转脸望向顾至诚时,却问道:“粮草之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晋阳军断粮三日,朝廷六军不发,毫无增援之意。前些日的战报只言败军或请求增援之事,按理说京城知前线伤亡不奇怪,奇怪的是,顾至诚居然知道补给短缺,算着时间赶来的。他尚无官职,而这些本是在朝堂秘而不宣的事,他不该如此了解。
“是宁大人,”顾至诚毫无隐瞒,“是宁大人与我说的,买粮的钱里大半也是宁大人出的。”
季绍景闻见一怔,接着冷笑出声:“宁裴卿,他何故表现的如此热络。”
“三哥,你们不是旧识吗?而且宁大人不像是做表面功夫的人,倒是真心实意的忧心三哥呢。”
季绍景的手不自觉握起,牵扯到了伤口,更是疼痛难忍,见顾至诚歪头不解的样子,强自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道:“确是旧识。”
旧到若不是刻意牢记,便要斑驳在记忆里了。
顾至诚见他又合上眼,猜他疲惫,便准备往外走去,手触上帘子,突然想起件事来,低声道:“三哥,何清在右边帐子里,伤的挺重的,而且...脸好像毁了。”
说完,又是久久的沉默,顾至诚回身望了一眼,快步而出。
边疆的月夜与京城二致,但到底哪处不同,何清也说不上来,他在煎熬的苦海里头顶虚恍月色翻腾了几日,也没登上舒坦的岸。猛然被海水呛了一口,何清咳嗽两声,呕出一大口血来,睁眼看时,却是两个小兵拿着碗勺给他喂水。
何清急喘了口气,被嘴里弥漫的血腥气冲的难受,舐了舐唇边,要求道:“水,再给我一点水。”
声音一出,却是破碎沙哑。其中一个小兵听了飞一样的跑了出去,另一个则连忙将勺子递到他唇边,问道:“你很疼吗”
...废话,他又不是铁打的,鬼门关前走一遭的罪,哪能这么快就不疼。
何清趴的难受,咽了两口水,突然想起季绍景来,急切道:“将军、王爷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
“将军他...”
“三哥已无大碍,倒是你,三四天了都不睁眼,我还以为你又死了。”
熟悉的语调,熟悉的冷嘲热讽,何清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顾至诚穿着身粗布衣裳走进来,自顾自的说:“我今日回京。”
何清内心蠢蠢欲动,奈何灵魂想跟随,身体扯后腿。顾至诚看着他萎黄的面色,忽然矮下身笑了笑:“你就等三哥一起回去吧。”
“啊?”何清猛转过脸,脖子撕裂一样的感觉疼的他呲牙咧嘴,与季绍景一起回去,岂不是要等到战争结束?万一他再被个什么人赶上战场,还能有命回去吗!
顾至诚看他惶恐,好心解释道:“就当在这里养伤了,反正也拖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