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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眷恋 ...


  •   红府。

      “在这里发什么呆?”
      歌弦猛地抬起头,看到了涟迟淡淡的表情。
      “涟迟大人……”她抿了抿嘴唇,“我……没事。”
      涟迟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轻轻地摸了摸她冰冰凉凉的头发,因为清晨的露水而凝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霜。
      “没事?”他挑了挑眉,覆了薄茧的大手轻轻撩起她的前发,那一对黑眸扬起,“那么为什么……你看起来好像要哭一样呢?”
      “……”
      “遇到什么麻烦的事情吗?”他低沉的声音,好像唤醒了歌弦心中的那畔浅水,柔柔的,荡漾开去,歌弦双眸一酸,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哎哎……真是的,你怎么跟意雅一点也不像呢。”用手帕轻轻擦着她的泪水,“总是一副小丫头的模样……”
      “我……”
      “好了好了,什么都不用再说了。”涟迟叹了一口气,“你,还在想意雅的事情吗?”
      “……我很没用吧?留在绛攸大人身边也什么都做不到。”
      “确实呢,”涟迟吐出一口气,“我们影……是主人的附属品,在关键的时刻,代替主人死去……只能为红家而生,也只能为红家而死……死去后,我们没有自己的墓碑,骨灰也无法回到故土……这就是影的末路。”
      “……”
      “害怕吗?”他闷闷一笑。
      “涟迟大人害怕吗?”
      “啊……”他眯起眼睛,“但是,对我而言,能够留在这里……已经足够的幸福……成为影,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情。”

      很多人成为影,很多人死去……很多人没有在这世间留下哪怕一点的痕迹……看透了生生死死,随时准备向主人奉上自己一切的影卫——究竟又算是什么呢?

      “我们没有自由,没有思想……能做的,只有跟随在主人身侧,人如其名……影子是没有感情的……但是,真正能做到无心无情的影卫,又能有几个?”

      没有人能活着脱离影……除了死人。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影吧?”少女小声嗫嚅了一句,把脑袋轻轻靠在了涟迟的肩上。
      “称职……吗?”他微笑,“跟意雅相比,你比她称职多了……”
      “……你……骗我……”
      “说对了,小笨蛋。”
      “我知道……为什么涟迟大人总是一副不想跟人说话的表情……”她的眼睛慢慢闭上,仿佛睫毛上还凝了一颗小小的泪珠,“因为……涟迟大人,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心中的感情……对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涟迟大人……很喜欢自己的主人……所以……不想做一个被讨厌的影……”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陷入了睡眠的状态

      ——自以为是的小鬼……

      涟迟摇了摇头,把少女抱了起来。

      “其实这个年纪,也差不多到了有恋爱烦恼的年纪呢……”他喃喃的道,“除了李绛攸,不管喜欢哪个男人……都无所谓吧……”

      这个小丫头,会不会像她的姐姐一样做出选择呢?

      涟迟并不知道这一点,与青梅竹马的意雅一起在总坛长大,听闻最多的,就是老家的那个喜欢哭鼻子的妹妹……

      妹妹会说话了,妹妹会弹奏一首曲子了,妹妹会写字了……

      所有的回忆,都是意雅和歌弦一起留下来的,即使是生死之间的交叠,她也总是会想起,有一个在老家等待自己的年幼妹妹。

      可是……为什么到了后来……

      让出一只手,推开房间的门,涟迟侧着身子走了进去,把少女在床上放好,又给她盖上了被子。

      “迟……”
      涟迟转过头,面见疲惫的百合,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歌弦她……”
      “睡着了。”他皱起眉,“怎么了?”
      “我……”百合咬了咬下唇,“见到意雅了。”
      他的呼吸微微一窒,佯作毫不在意,淡淡的道,“然后呢?她对你说了什么?”
      “她要红家解散影卫,把原本的影……编入红本家族人。”
      “……所以呢?”
      “所以,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无奈的笑了笑,“影的编制本身确实有着很多问题,可是……”
      “不想向意雅服输吗?”
      “也不是啊……”她的视线有点游弋。
      “为什么来跟我说呢?去找黎深大人不是更好。”他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不敢转过头去看她的眼睛。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黎深他……一向很讨厌红家……”她叹了一口气,冲着他露出了微笑,“所以,就想着……‘是不是问问当事人会比较好呢’这样的事情……所以,就来了。”
      “……你,是不是有的时候太娇惯黎深大人了呢?”
      “哎?有吗?”
      他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看起来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呢……总是去想……‘如果这样,黎深会怎么样呢’……真是的……”
      “好啦,不要随便转移话题!”
      “是是!就我个人而言,并不希望解散影卫……现在所有的影卫家族,大多名存实亡,能提供护卫的家族,也只剩下红•影和瑞•影两族……习•影已经死的一个都不剩了,连君言都是本家之人……而对于这些剩下的人来说……我们一生唯一的技巧就是暗杀……如果能够留在宗主身边,成为‘辅佐者’固然最好,大多数影卫,在二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早早的死去……如果让这些‘影子’生活在阳光下的话,他们也只会变成其他强者的饵食。”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很残忍吗?一个人,要放弃他全部的自由……成为另一个人的附属品。”
      他浅笑,“真正下定决心要成为‘影’的人,是不会后悔的……更何况,不像蓝家有司马家这样的军队组织……红家唯一的战力,只有‘影’而已。”
      “我知道……考虑到这一点,我也没有办法下手……”她抿了抿唇,“这样对于玖琅他们来说,恐怕没有办法接受吧?”
      “不过……”他轻轻叹息,“我倒是觉得,不管是不是意雅,影的消失,也是迟早的事情……秀丽大人来到本家,作为第一个参加国试的女子,她一定会想尽办法让这个看来非常不合理的制度消失。”

      ——人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虽然这是大多数人都会说的,能够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太过于强大并非是好事,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红家在你和玖琅大人的努力下。现在已经有了能够和蓝家一较高下的筹码……”

      ——高傲,是红家的致命伤……然而,并非出自红家的百合……却可以弥补这一点。

      “……百合。”她惊讶的抬起头,因为他第一次直接叫了她的名字。

      好像许多年前的那个少年一般,他的笑容,清冷依旧。

      “……蓝家不会坐视,未来会很麻烦……但是……”他低下头,单膝跪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如果有任何人想要伤害你,那么他必须先踏过我的尸体。”

      ——他咬破自己的舌,满口腥甜。

      低头吻上她的指尖……一切,冰凉而低沉的回响,好像上古的咒缚一般……

      “这是我……涟•影迟……与主人定下的影之契约。”

      影之契约,在歌弦的记忆中,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事情……看来遥不可及的荒谬,却赋予了影,唯一一个可以背叛宗主的机会。
      只是一个简单的仪式,却是不容背离的神圣。
      ——忠于定下契约的主人,跟随主人而生,追溯亡魂而死。
      假装睡着的歌弦真的没有想到,涟迟会选择与百合定下这样的契约。

      因为对于大多数影卫而言,服从宗主的一切命令已经变成了一种可笑的本能;选择第二人作为主人的影,在红家漫长的历史中,寥寥可数。

      然而,所有选择了这条路的影,无一例外的成了杀戮的牺牲品。

      涟迟选择了百合,而意雅却选择了离去。

      她蜷缩在被子里,涟迟清清淡淡的笑容仿佛近在咫尺;一些过往一点一点的浮上心头,她也瞬间绷紧了身体。

      屋子内,似乎已经没有人了。

      坐了起来,满脑子的胡思乱想让她不记得百合和涟迟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去。

      影的束缚,是枷锁……但是大多数的人却不愿意挣脱。

      只要做一个什么都不用想的影子就好,思考的事情交给主人,影的职责,只是服从。

      曾经听父亲说过这样的话,然而那个时候,姐姐,却露出了些许嘲讽的冷笑。

      ——姐姐,是憎恨着红家……憎恨着影的。

      连记忆都会被抹消的影卫,没有属于自己的墓碑,没有属于自己的坟墓……所有的一切,都会被归原于零——

      就好像从来都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歌弦知道,然而,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百合和涟迟会有着那样深深的羁绊,为什么绛攸大人眉宇间的云淡风轻让她总是移不开视线……

      为什么呢?

      不知不觉间,已经深爱上的人们,她连自己对姐姐的那份期待,都开始有了怀疑。

      很喜欢百合大人,很喜欢秀丽小姐……还有绛攸大人……

      自己,究竟该以怎样的心情来再度面对姐姐呢?

      ***************************************

      数日后,皇城。

      余香袅袅,铜制的香炉看起来沉静而安然。

      但是,在那里落笔不定的青年却忽然皱起了眉。

      ——虽然说是百合大人费了很多力气拿来的新产品,这味道也太浓了……而且,好像在什么很讨厌的地方闻过。

      “怎么了?绛攸大人。”恭敬站在一边研着墨的少女小心翼翼的道。

      “这个香……还没烧完吗?”

      歌弦微微睁大眼眸,明明是非常好闻的味道,绛攸看起来却非常讨厌的样子。

      “嗯……看起来还有一些,”她低下头,“因为是百合大人说一定要用的……”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青年不耐烦地把毛笔架在了砚台上。

      “真、真是万分抱歉!”歌弦的手一抖,墨一下子溅到了外面。

      “……”对于少女这种毫无来由的慌张有些不解,忽然想起某些事情的绛攸,眉毛猛地抽搐了一下。

      ——这和那个万年长春头身上的怪味道不是完全一样嘛!

      几乎可以看到青年头顶冒出来的怨念,不明所以的歌弦霎时间被打入了万丈深渊。

      ——难、难道自己是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吗?

      “……果然就是这样……难怪会这么讨厌……”青年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在歌弦听来,无异于人间地狱。

      (在歌弦脑海中——)

      (这小丫头)果然就是这样(毫无用处的废物),难怪会这么讨厌……

      (作者:喂喂!这不是小学生的填字游戏哦。)

      眼睛变成了一团毫无意义的圆形线条,脸色一片惨白……甚至双手开始颤抖不堪的少女,在第一时间跪了下去。

      “真真真真真真、真的是万分抱歉……绛攸大人,小人实在是太失礼了!!!!!!”

      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冲出去切腹谢罪的歌弦磕头如捣蒜,然而这一切一切的意味不明让绛攸看起来,已经完全的被石化了。

      “哎……我、我说了什么吗?”

      ——显然,他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请、请饶恕我的家族,如果大人准许的话……只要惩处我一个人就好了!”

      ——听闻黎深大人是说反话出了名的□□,如果越平静,就意味着你只能回去写遗书了。

      在歌弦看来:绛攸大人是黎深大人的养子,想必深受潜移默化……一定有着很多的共性。

      “不是啊……我觉得没什么关系。”

      如果是指墨水滴到外面的话,稍微擦一下不就好了?青年的额头上冒出了黑线——为什么自己感觉那么像小说里的奸恶之徒啊?

      ——没什么关系?难道绛攸大人准备放弃我了……就有我那样自身自灭?

      “绝对是有关系的啊,不可以这么放任下去!绛攸大人!请务必正确的对待小人!”

      ——究竟要怎样才是正确对待啊?还有,放任什么?墨水已经滴出去了吧?

      “……”虽然这个时候稍稍敷衍一下会比较好,可是,生性认真地绛攸还是采取了“最正确”的做法,“啊……那个我,我觉得已经没有办法了……也只能这样了。”

      绛攸思维法:墨水已经滴在外面了,当然只能这样咯。

      歌弦的脸,却已经变成了一片惨白。

      ——只能、这样了……吗?

      也就是说我被绛攸大人舍弃了……最终还是没有办法做一个优秀的影卫呢……

      露出一丝寂寞的惨然微笑,歌弦点了点头,“我明白……绛攸大人,至今给你增添的麻烦,实在是万分的抱歉……”

      “……啊,其实也没什么啊……”

      “我还是去切腹谢罪好了……”少女的魂魄已经从口中飘了出来。

      “哦、哦……啊啊啊啊啊,切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啊!!!!”跳起来拼命的拽住歌弦的,深感世界无奇不有的绛攸真实哭笑不得——为什么好好的突然就要去切腹?!

      就是这样悲哀的两个人,在进行着貌似吻合又完全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已经上升到了另类悲剧的境界。

      半晌之后。

      满头冒着冷汗的绛攸,好像小偷一样抬起头瞥了一眼歌弦,然后又飞快的低下——深切体会到女人就是洪水猛兽,请勿靠近这一点的他……在厌女症上,似乎有继续恶化的趋势。

      究竟是怎样的思维,才能误解自己到这个地步啊?!

      秀丽今天听说有重要的调查工作,这个只有十五岁的随从,还真是让他的神经细胞都开始抽搐了。

      “那个……绛攸大人……”少女忽然冒出来的声音,让绛攸立刻绷紧了身体,转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嗯?”

      “……我今天晚上有一点事情,所以要出一次府邸……”她微微皱眉,“不过还是算了吧,绛攸大人一定是生病了……表情看起来很痛苦呢。”

      “啊啊啊,我没事,我很好……你有什么事情就去吧。”就差要跳起来表演一下翻跟头的绛攸,也只能为自己的命运而暗自落泪了。

      “但是……”她颇为认真地道,“听说有一种类似于面瘫的疾病……人看起来,鼻子和眼睛的位置会错开……难道绛攸大人……”

      “……”一瞬间,绛攸并没有说话,不,应该说是没法说话……因为歌弦一直都采用了很认真地态度,一方面担心自己的错误言论也许会造成什么难以挽回的伤害,另一方面,也有点神经疲劳……绛攸实在是没办法继续应对这个小女孩了。

      ——看起来一直把楸瑛当作对手的我……还真是不够成熟呢……

      房间内的空气,忽然间温度越升越高……在接近沸点的前夕,门被气势磅礴的推开了,毫无悬念的,满屋的文件书本,好像开了口子的水罐一样,哗啦啦的漏了出去。

      “啊,得救了……还以为今天会被困在里面出不去呢。”歌弦擦了擦汗,毫无心计的说着此类非常失礼的话。

      ——这个时候会有访客……一般只会有……

      “哟,绛攸……还是一如既往的努力啊……”微笑着打了招呼,从书堆的另一侧探出头去,“我差点也要和你一样变成这里的奴隶之一了呢,现在看来……还是有点庆幸啊。”

      “我没空跟你废话……快点给我随便的滚!”

      “真是无情……也不想想早上是谁领你来的~~”

      “……”

      笑意盈盈的看着一时间哑然的绛攸,楸瑛拍了拍损友的肩膀。

      “好了……差不多,也应该到了休息时间吧?”

      “我拒绝!”斩钉截铁的答复。

      “为什么啊?”

      “一旦跟你出去,绝对没有好事!”

      “哎————”楸瑛刻意拖长了声音,不怀好意的一笑,“难得我特地来告诉你秀丽小姐的行踪……不想知道吗?”

      “不是去现场调查了吗?”冷淡的声音。

      “但是……”楸瑛夺下了绛攸的毛笔,轻轻地道,“她可是跟那个陆清雅一起出去了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本来就是一个部门的。”声音明显缺乏力度。

      “……啊啊,”楸瑛露出了无趣的表情,“我可是很担心呢,你要是觉得无所谓也就算了。”

      “……”

      事实上,吃一堑长一智这个道理,年轻的吏部侍郎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了解。

      等到绛攸总算从成堆的工作中解脱出来,已经差不多到了夜里,从影卫方面得到的消息——秀丽似乎还没有回到府邸。

      ——怎么办,稍微有点在意啊……

      视线开始左右飘移不定,已经离开的楸瑛如果知道这一点,恐怕会暗自发笑吧……显然已经把自己当作茶余饭后消遣的男人,蓝楸瑛,此刻一定在打着喷嚏吧。

      “那个……绛攸大人,今晚……”正想着怎样开口离开的时候,绛攸却忽然抢先道,“你先回去吧,我也有些事情要处理。”

      “但是……这么晚了……”

      “我可是男人,说了没关系的!”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拿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文具箱,独自走出了皇城。

      歌弦有些沮丧的低下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是,一想到可以再见到姐姐,心情也变得愉快了起来,轻盈的跃起,瞬间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重重楼影,在她的眼前飞快掠过,不知何时,心中只有的那个身影让她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风中可以闻到的浅浅甜香……擦肩而过的冰冷,何时曾不能忘却的眷恋?

      冷月无香,天地间的寂寞,只为那耳边传来的熟悉音色而唱……女子的黑发飘在空中,轻轻地抹弦……尽是剔透。

      约束のない明日であろうと
      君の立つ场所に必ず舞い戻ろう
      星の希望のべんとなりて
      地の果て 空のかなた はるかなる水面
      ひそかなる牲となろう

      那个亲笔写下影の传说的女子,留在那被后人赞颂的史诗之中,拨弄着琴弦,露出了绝美的微笑。

      小池边,她轻唱,她寂寥,她遗世独立的风姿,世间无人可比。

      那十年中的漫长等待,也许只是为了今日的重逢。

      “歌弦……”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荡漾,不知何时留下的泪水沾满了衣襟,那女子眉宇间的浅笑不曾改变,七弦琴的静谧,如同振颤着人心的音符……让水面轻轻扬起了波澜。

      “……姐姐……”颤抖的双腿无法迈动一步,少女跪坐在了地上。

      “……”亭中的女子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是夜,星辰满目。

      她紧紧地抓住意雅的手,好像随时重要的姐姐就会消失一般。

      =======================

      然而,这个时候。

      “就是这里了吧?”在外面奔走了整整一天的清雅微微皱眉,再一次确认了情报。

      “不会错的。”秀丽似乎有些迷茫,“不过,为什么在这个地方,会开一家乐器店呢?”

      “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打烊了吧?”清雅上前敲敲门,“有人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安静。

      “果然只能等到明天了吗?”秀丽沮丧的叹了一口气。

      也就在两个人准备回去的时候,门被吱呀一声推了开来,一个温柔好听的声音响起,“有什么事情吗?”

      秀丽下意识的抬起头,对于见惯了美男子的她,对于眼前的少年,也有些说不出话来——印入眼帘的,是一对清丽的紫眸,淡淡的,如同不曾带了什么情感——无端的冷漠少年看起来,有若一块透明的水晶,清澈华丽。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似乎和刘辉有几分相似……

      少年压着门,清雅淡淡的瞥了一眼其指腹的薄茧,淡淡的道,“我们是御史台的御史,特受命来调查事件……可以让我们进去看一下吗?”

      少年似乎怔了怔,最终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让开一条路,“请进来吧。”

      店里的装饰很简单,完全的木制小楼,和贵族府邸内安放乐器的仓库没什么两样,堆砌了各种各样琴弦还有木料的方尖碑,散发着阵阵松香的味道。

      “你是店长吗?”清雅审视了一圈,平静的问道。

      “不是,我只是一个琴师而已……店长有别的工作,所以,我来帮忙看店。”

      “原来如此。”清雅上前两步,微微颔首,“打扰了。”

      秀丽却没有说什么,她秀眉微颦——这个屋子给她一种很不协调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呢?这种奇怪的不协调感……

      清雅很随意的拨弄了一下放在桌上的那张很新的七弦琴,音色轻颤,余音久绕。

      “……您会弹奏七弦琴吗?”少年那无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清雅没有说话,转过身,拉上了秀丽,“走了。”

      “喂……等一下!”

      少年静静的伫立在原地,望着他们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

      “……怎么样?若翎。”黑暗中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诡异,可是少年依旧毫不在意的笑了。

      “非常有趣。”

      对方似乎也嘿嘿地笑了,“能让你说出‘非常有趣’这个词,还真是不容易呢。”

      “嗯……”少年的浅笑,如清水一般缓缓散开,“所以……计划提前,你也不会介意的吧?”

      “清雅的话……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哦。”

      “你觉得我会输给他?”

      对方低声嗤笑,黑暗中的影子似乎微微动了动,蓄势待发的杀气让空气变得瞬间冰冷。

      “说得也是……真是可惜了,陆清雅……我原本还很看好他呢。”

      “那么就今晚好了……”少年走过去,轻轻拨弄琴弦,清冷的音色好像本身就有着吸附人心的力量。

      “……今晚,就让可爱的公主大人消失吧……”

      他的笑,如在月下绽放的白莲,尽是倾国倾城。

      =========================

      她的脑袋靠在意雅的腿边,抱着膝盖静静的听着——那熟悉的音色,本以为自己早会忘却,却变成了融入到骨髓的东西。

      “姐姐……”她微微张开口,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想要说的东西太多,让她该从何开始?

      “歌弦……你长大了呢。”意雅轻轻叹息,抚弦的手似乎微微一滞,“也变得更加成熟了。”

      “因为我想成为和姐姐一样独当一面的影。”想都不想给出的答案却让意雅陷入了沉默,半晌,才淡淡的再度开口。

      “君言和迟……一切都还好吗?”

      “嗯……他们都很想姐姐呢,我在那里,听到的,也全部都是姐姐的事情……还有百合大人……”

      “这样啊……”意雅浅浅一笑,“百合大人,一定还在生我的气。”

      “哎?”

      “嗯……没什么,歌弦,”意雅怜惜的捋起妹妹的前发,“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歌弦诧异道,“当然是继续做绛攸大人的护卫啊……”

      “……歌弦,”意雅轻轻的呼唤妹妹的名字,略见粗糙的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如果……我希望你离开影呢?”

      少女的呼吸一窒,似乎不敢相信意雅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影是没有未来的……灵魂,内心,全部都被剥夺的机器……”意雅缓缓起身,五指紧紧地抓住柱子,“为主人而死,没有选择……你明白吗?歌弦。”

      “我……”

      “连痛的资格都被剥夺,生活在黑暗中的我们……注定永世不见光明……”意雅的露出了哭泣般的微笑,“知道吗?歌弦,被血脉这种愚蠢的东西所束缚的我们……只有死亡才是永远的解脱。”

      ——红家这种“忠于本家”的奴化教育,和缥家对族人在脑中种入控制的做法又有什么区别?!

      意雅的冷然让歌弦不知所措的站在了原地。

      ——姐姐,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自己,明明一直都相信着,姐姐是有着原因才会离开……可是……为什么……

      “我不相信……”意雅华美的姿容绝然道,“我不相信迟说过的什么——影的荣誉,连灵魂都不能自主的家伙……又何来荣誉?”

      “……我……我……”她痛苦的捂住了脑袋,“不是这样的……我们影卫,为守护而生,为守护而死……终身效忠于主人……”

      “歌弦!”

      她沾满眼泪的双眼缓缓抬起,“不可以……我不能背叛绛攸大人……我不能……”

      少女一步一步地退后,最终痛苦的转过头去,猛然跃起,风一般的掠出了庭院。

      ===============================================================================

      “等一下啦,清雅!”秀丽追了上去,“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你是说乐器店明明开在这种偏僻的地方,反而有很多高级货……还有那个奇怪的男人,显然不是什么一般的角色这一点吗?”
      “咦?”
      “什么啊,你当我是傻瓜吗?”清雅加快了脚步,“有些事情处理起来比较麻烦,对方也不是好对付的类型……今天就到此为止好了。”
      秀丽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眸,“你见过那个人么?”
      “嗯……”
      “喂!等一下!”快步绕到了清雅的前面,少女不满的皱起了眉,“好好说明一下啊,这种瞧不起人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想要知道对方是谁,自己去查不就好了。”清雅飞快的绕过了少女,反过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腕子,加快了脚步,“好了,快走!”
      “什、什么啊……等一下……”

      ——真是的……大意了,没有想到跟那家伙的事情有关……

      清雅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在成为官吏之前就有所听闻的男人,虽然几度调查,参与的御史却接二连三无一例外的死于非命……好像蛇一样滑头的家伙,可以的话,清雅一点也不想惹上。

      黑暗中不平常的声音让他停住了脚步,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的把少女护在了身后。

      “切!已经等不及了吗?”他拔出长剑,影子一般的黑衣人好似鹰隼一般将两人包围起来,那红褐色的眼睛,仿若本来就为嗜血而生的一般。
      这种情况,显然不可能突围逃出去……对方的目的,也绝对不会是掳走自己那么简单。
      脑海中飞快地转过各种想法,清雅低咒了一句,剑刃相对——根本不可能有别的办法吧?

      “把红秀丽交给我们,你可以离开。”为首的男人,发出嘶哑难听的声响。
      清雅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对方如此的好说话……他沉默不语,视线缓缓地落在了秀丽的身上。
      如果是以前,他大概想都不会想吧?可是,为什么现在要犹豫?

      握紧的手,好像被那温度吸引一样的不愿意松开。

      “我明白了,”少女露出了无畏的微笑,轻轻拍了拍清雅的手,“你一定要来救我啊,如果使用特权把这件事情扣下来的话,我绝对不会罢休的!”

      清雅的神色似乎有些复杂,好像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秀丽深吸一口气,向着黑衣人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看着逐渐走进的少女,黑衣人向清雅微微颔首,准备上前拉过秀丽的时候,一根银丝划过,很轻很轻,有若风一般的轻响……黑衣人惊讶的看着自己的手缓缓地落了下去。

      “……”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秀丽,被人一下子推倒了后面,望着意料之外的人影,她诧异道,“歌弦小姐!”

      “请您尽快退下!”歌弦的声音冰冷,银色的丝线,好似琴弦一般轻轻掠过,眼前的黑衣人,顿时变成了一具毫无知觉地尸体。

      “……原来如此,早就听闻,红家影卫无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看起来果然没错……这样的话,请不要怪我们欺负小孩子了……”
      黑衣人迅速的散开,在那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中,歌弦的身法简直如同鬼魅——正所谓影,并非只是优秀的暗杀技巧而已,之所以影的强大,更重要则是在于那魅影般的速度。

      平时总是一副呆呆的模样,但这并不改变她始终是一个杀手的事实。

      “快走!”拉住秀丽,清雅一脚踢开敌人,向着歪曲的小路狂奔了过去。
      “怎么能把歌弦小姐一个人丢下……”
      “那个小丫头也是杀手,我们也只会添乱而已!”清雅的脚下并未停步,隐隐可以听到后面追兵的声音。
      “……可是,我们要去哪里啊……”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只要靠近红府……他们就不敢动你了!”逃到角落,清雅低下头,把秀丽抱了起来。

      “呜哇!你干什么啊!”
      “我引开他们,他们的目标不是我……所以没事的!”把秀丽送上了围墙,清雅一怔之下,自嘲地笑了起来——为什么自己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啊?
      “哼,我可是不会承你的情哦。”
      “少废话,快上去!”他轻轻一托,看着少女从视线中消失,忍不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自己还真是往什么错误的方向发展了……

      他转过头,正准备出去的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们还真是很久没有见了,陆清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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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丽从高墙上跳了下来,揉了揉摔痛得屁股,加快了脚步。

      ——清雅那家伙还真是奇怪……究竟吃错了什么药?

      认定里面有什么阴谋的少女,扶着墙,轻轻地喘息着——这种高运动量还真是有点吃不消。

      “秀丽!”

      她惊讶的抬起头,对方立刻“唔”了一声,脸噗的红了,隐隐可以看到上面开始冒出来的烟雾。

      “绛攸大人!为什么你会在这个时间在这个地方啊?”
      “啊……那、那个……”
      “难道是迷路了?”
      “哎?”难得招来了珍藏版的贵阳地图,李绛攸神游到此的原因并非如此,但他还是适时地保持了沉默。
      “唉……真是的……总之快跑吧!”她抓住婚约者的衣袖,“有人在追我……”
      “陆官吏呢?”
      “不知道……大概还没死吧!”拐弯走进小弄堂,秀丽呼呼的喘着气。

      忽然从黑暗中冒出来的影子把绛攸吓了一跳,当认清那张脸之后,总算微微吐出一口气。

      “君言阁下!”秀丽露出惊喜地表情,“太好了,你在这里……”

      影卫统领,习君言的脸似乎格外阴沉,淡淡的眼眸扫过少女……让她无端的微微一颤。

      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的绛攸立刻抓住了秀丽的衣袖,“小心……”

      他话未落音,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立时失去了知觉。

      “君言……你在做什么!?”秀丽冲过去想要检查绛攸的伤口,却被君言牢牢的抓住了手腕,“放手!痛……”

      “辛苦你了,习君言!”

      三三两两出现的黑衣人出现在了秀丽的眼前,难以置信的少女颤声道,“君言……难道你……”
      天色很暗,秀丽没有办法看到少年脸上此刻的表情。
      “……”少年沉默着,把少女推了过去,黑衣人一把抓住秀丽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大人会按照约定的那样让你回到本家……安心吧。”黑衣人似乎在笑。

      少年沉默着,一言不发。

      “放开我……”秀丽挣扎着,可是,对于训练有素的杀手而言,一切都毫无意义。

      “永别了,公主大人。”

      冷笑着的杀手落下刀刃,呛得一声,白刃却被一把银色的长刀牢牢架住。

      黑衣人皱起眉,“你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习君言。”
      “你们主子说过,不会要取走她的性命!只是要挟红家而已吧!”少年的声音仿佛带着一丝沙哑。
      “这个由大人决定,用得着你废话吗?你还是不想回本家了?”
      少年的身体猛地一颤,缓缓绷紧的双手,紧握在腿侧。

      他的刀,最终还是放下了。

      黑衣人满意的轻哼一声,手起刀落,血淋淋的肉块顿时落了下去。

      少女早已不在,他斩下的,是自己的一只手而已。

      没有反应过来的秀丽,已经被君言抱到了一边。

      少年低垂着眼眸,“对不起,秀丽。”
      “君言……”她微微吐出一口气,浅笑,“什么啊,是你救了我呢……我还没有好好的说谢谢啊……”
      她微笑道,“谢谢你,君言。”
      君言的身体猛地一颤,飞快地转过头去。

      “习君言,你要违反约定吗?”处理了受伤的同伴,对方怒吼道。

      少年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银色的刀刃在月色下,熠熠生辉。

      他冷笑,“……我是红秀丽的影……不管什么人向要伤害我的主人……就先踏过我的尸体吧!”

      少年的长啸如同一匹月下的孤狼,清冷寂寥……却又多了几分悲壮。

      杀戮,他从来都不畏惧。

      满天的红色如同一条浅浅的小溪,在他的脚下流过,散落在地上的尸块,是完美的艺术品……切口匀称……形状漂亮。
      他讨厌一切丑陋的东西,即使杀人也是一样。
      血,沾湿了衣衫,头发。

      习君言,他本来并非是影,习本家的次子……为了逃避兄长君思的追杀,而选择了这条不归之路。

      背叛——对于影卫而言,是死亡的代名词。

      没有任何一个影卫可以在背叛之后依然悠哉游哉的活着……从此不会间断的追杀令,在影卫中会一直流传下去。

      可是为什么……明明并非是影,面对那个做包子给自己吃,然后对自己哼哼唧唧抱怨不止的少女,还是没办法下手呢?

      满地尸殍,他独立其中。

      惨笑——自己何其愚蠢?可以的话,他希望这些刺客可以终结了自己的性命。

      伤口,已经多得数不清了,但是,他却并没有在意。

      “秀丽大人……”他尽自己的努力向少女露出了微笑,可那笑容却在一瞬间僵硬在了嘴角。

      “君言!”秀丽惊呼,眼看着一把三尺长剑自少年的胸口刺穿,他的笑容,仿佛还凝固在嘴角。

      少年没有转过头去,他还是直直的注视着少女,直到那长剑被抽出去,他才好像一条被剐了鳞的鱼一样抽搐着,然后缓缓地倒了下去。

      黑影轻轻一动,似乎欲有所动,但最终还是如风一般的消失在了空气之中……那没有人看到的凶手,究竟是何人?

      “君言!”满手的血液,秀丽立刻动用了所有急救知识,然而少年双目紧闭一片安静。

      ——剑正中心脏,没有可能救回来。

      有的时候,少女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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