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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霜月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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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逸醒来是如钩的月,身边有笛声,在夜里流落成孤冷清寒的乐声。
“醒了?”
一个男子突然遮住月,过分英俊的面孔比起惊喜更多是不可信的神态。他搭了会儿脉,又仔细看他的瞳仁。
“是真的醒了?知道我是谁?”
骆逸想了想,男子骄傲的眉梢随着他想的时间渐渐低落起来。
“向定……”
向定笑,不错,真好。
他帮他盖好被子,秋夜的花园仍是凉,骆逸多月昏睡,身体早已经受不住普通的严寒,务必保重。
“这是哪里?”
过了一会儿,骆逸皱眉。
普通人醒了,不就有人喋喋不休,讲他何时昏迷,睡了多久,甲乙丙丁多多担心云云?这个人怎么就不管他了,好象他醒来是自然的事,仿佛他只是在练剑的间隙打了个盹,他盖了件衣服给他,已经算是贴心?
向定似没有料到他发问,楞了一下说,“哦。”
他说。
“这里是无敌庄。”
又没有话了,骆逸几乎要发笑。
“我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向少侠可否告知?”
向定也终于笑了。
他自嘲的低了头,重又看向他。
“是我的错,骆少侠才醒过来,自然想知道所发生的事。向定疏忽了。”
向定疏忽了?
骆逸忽觉有些不对劲。
这句话轻描淡写,顺理成章的说出来,他总觉得不应是向定说的话。
向定总是自信而几乎带有年少成名后超越骄傲的一种跋扈的。他的骄傲,他的偏见,他对他似乎与生具来的一种敌意,似乎都昭示着他清白的出身,声名赫赫的尊师,以及一帆风顺的前途。
于是你也很难责怪他了,这样的人有什么好与他为难的呢?骆逸便是如此与他退让了。这样的天之骄子,完满的一生,有什么不好呢?
还有云姑娘……
骆逸终于想起那位善良的女子。她懂他怜他,为他赎回那匹马……
骆逸不觉笑开了一点,嘴角却变为无奈和凄惨的意味。
这样的向定是她的丈夫。
他们郎才女貌,他还有什么不圆满呢?
他静静想下去,笛声回转,吹得更凄楚了。
他不知那是云飘飘的笛子,两进院落之外,那位好女子正为他忧心,夜半吹着多愁的笛声。
* * *
向定与他说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他是怎么背他回来的,流了多少血,止血散敷都敷不上,路上穴道再也闭不住之后,他又是花了多少力气用轻功带了他回来。用轻功比用马要少许多颠簸不是?可是血还是将药都冲散了,到最后无敌庄的人只见到两个血人冲进庄里。向定一身狼狈,他们再也认不出了。
而他却不得不将他交托给庄中的名医,自己又带领无敌庄的弟子去寻那支镖。
这时向定说来仍似记得当时的隐忍。
其实由葛神医来照料他没有什么不对。自己不懂医术,留着也是无用。且那支镖关系重大,即使飞虎寨全军覆没,又怎知没有别的帮派趁火打劫?
可是待好不容易再赶回来,他居然还在昏睡中。
葛神医说,已无大碍了,只是血气大伤,要静养。
他耐着性子问,脉也没有了,还是无碍?
葛神医掳胡子笑,“向少侠是不信老夫的医术?”
向定语塞。
葛神医斜目。
“我说无碍便是无碍,哪天他死了,你们再抬他丢去我医馆便是。葛苍耳闭门谢罪,再不行医。”
云飘飘愕然,向定俊朗的眉目几乎发怒。
还是殷可风出来打圆场。
“嗜名如命的葛苍耳敢以神医鬼手的招牌打赌,怎还不能说是万无一失呢。”
调侃的一句,葛苍耳也得意的笑起来。
云飘飘不知放心还是酸楚,又背着人试泪。向定向昏睡的人看去。
葛苍耳救不了的人,只有老天铁心要收的人。
他却不是老天收得去的,而他也绝不放手。
* * *
故事总要说完的,何况当时一些模糊的迷惘并不能就说出来,向定停了停,看到那个人已然出神了。
这是他要听的,现在却又走神。向定笑,可是想到他是因重伤之下,不能聚神,又是黯然。
这身功夫不知要多久才能养回来?这都是为了救我。
这时却见到他嘴边那一丝凄凉。
向定不知为何心中剧痛。
那浓黑的眉毛压下来,眼中坚定,却充满悲伤。
是什么事使他悲哀?
正如当时,是什么使他拼命来解救他,几乎要与焦鸿同归于尽?
好象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却烦躁欲裂,突然站起来。
骆逸下意识抓住他。
“向少侠?!”
向定一脸诧异,骆逸也吓了一跳,却恍惚间握住他的手。
手指按着手指,掌心贴着掌心,几乎如缠绵一般使指腹贴着他的指缝摩擦上去。
刹那间的接触使向定惊吓了,他落荒而逃。
丢下骆逸在月下,怔怔的,风散去手上的余温。
* * *
多年以后,当骆逸成为无敌庄主,漠北侠侣向定、云飘飘夫妇双双于披沙滩遇难的消息传回无敌庄时,他才又重新记起那一夜。
月色与笛声,向定逃脱时仓皇的神情与手指的余温转瞬鲜明,他方才体会向定当时的诧异与剧痛。
只是他已不会知道当时向定的困惑是什么。
与好友一朝分别,三十年来未尝再有过当时清冷相对的机会,长歌纵酒,提缰跃马于江南漠北,快意恩仇,却不曾再在霜寒月冷时听那一曲笛声。
如今向定已逝。
那过分英俊的面孔再无法将心事如湖光印上山色,如云絮倒影在海中。
* * *
窝在圈椅中的身体只剩瘦骨伶仃的几根,自从那一年后瘦的更厉害了。
天下皆知无敌庄,却渐渐不闻无敌庄主。只有几名亲随弟子知道若有冷月好笛,要请那老人移步入园中。
十年后,骆逸亦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