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是大夫》竹浅

14、第十三药

　　柯府有三代人。

　　第一代，柯老爷子柯慕。
　　第二代，柯老爷子的独生儿子柯大富。
　　第三代，柯大富的三个儿子，大儿子柯佑光，二儿子柯佑宗，三儿子柯佑耀(柯阳)，三个人取的是“光宗耀祖”一词，只是没有第四子。

　　世人都以为柯家是在柯大富手中发家，其实真正将柯家做起来的是老爷子，只是财不露白，而柯大富将柯家在紫气城定居，算是打响了柯家的名声。

　　柯大富好美色，三个儿子分别是三位夫人所出。
　　柯大的生母在生产时难产而死，又续弦再娶，就是现在的主母柳氏，生了柯二。而柯阳，则是妾所生。

　　偏偏不知为何，老爷子最喜欢的却是小孙子。

　　不过柯大好吃懒做，柯二急功好利，相比之下，柯阳显得更为出色。商人重利，也不太在乎礼法，这样看来，喜欢柯阳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不管短短一日，就能看出，柯府简直是一团乱麻。
　　柯欢的出现，似乎不是没有缘由的。

　　见柯阳时，虽然来医如云，却无一人可医，来看柯阳的大夫更是一个接着一个，不给柯阳丝毫休息的时间，对他的状况有害无利。

　　那一封公告，奖金极巨，柯家小公子患病的事情被告知于众，外面的传言甚嚣尘土，甚至连鬼上身的流言都传了出来。

　　这些言论会暗暗操纵下一代柯家家主的位置。

　　这样看来，最可能下黑手的，是柯家的另外两个孩子。

　　可是那告示却是柯大富贴出来的。

　　不说柯大富，柯慕能一手将柯家发扬起来，也不应该不知道，这些言论对于柯阳有什么影响。

　　他对柯阳的喜爱究竟是真是假？

　　引我去见柯阳的管事关步东，对柯阳的疼惜全然不似作假，可为何听闻我能医治柯阳时，那神情却不像希望柯阳被治好？
　　他应该是某人的手下。
　　资历极老，府中的大小事情都由他一手打理。这样的人，有谁能用得动他？或者说，他又可能为什么而动摇？

　　还有引得柯阳去逢生崖的参娃娃。
　　世间但有奇闻并无异怪，这参娃娃是什么？这消息是怎样放出来的？柯阳在逢生崖上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会令柯欢诞生？

　　错综复杂，头昏脑涨，我按了按额角，手突然一顿。

　　……等等，我记得我是大夫。
　　为什么在做捕头做的事情。

　　……

　　天亮醒时，只觉昏昏沉沉。

　　好像自从进了紫气城，就再也没有按时休息过。

　　下午要去柯府。
　　不过恐怕现在那背后之人已经着急了。

　　今天上午要让北辰试药。

　　我慢慢捣着药，枸杞、生南星、参片……看着手中的参片，我又想起了在逢生崖的参娃娃。

　　逢生崖险峻，高耸入云，绝壁平直，一不小心就会坠入深谷，且有虫蚁野兽横行。
　　人入其中，九死一生。

　　但是逢生崖是一处福地。

　　不知是何缘由，其上生有奇珍异草无数，灵芝人参冬虫夏草……需要不同环境生长的药材奇异地在此齐聚，除了药林，这是我所见的唯一处能满足此条件的福地。

　　师父曾说，这是因为逢生崖极高，使温度变化大，满足了什么条件……总归我是不了解的，只知道这样的天生福地，非人力所能及。

　　而在人迹罕至的逢生崖上，其实住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叫郁纵，偃门的郁纵。

　　我最开始以为柯阳的异样是他动的手脚。

　　若不是逢生崖离这里太远，倒是可以去问问他，立即能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参。”我将白参叫来，“你把信送到逢生崖，给郁纵。”

　　白参啾啾叫着，张开了翅膀。

　　“……去了别乱吃东西，有的东西你还不能吃。”

　　“叽！”白参任我绑好竹筒，不满地上下跳。

　　“……回来给你加餐？”我试探的话音未落，白参就再次张开了翅膀，“啾啾啾！”

　　我失笑，“去吧，不会忘了的。”

　　北辰中的毒，所用草药是数种补药，那我的解药，所用草药便加了多种毒草。

　　房门响了，我打开门，外面是北辰。

　　“庄主。”

　　我颔首让他进来。

　　“来试药吧。”

　　药的味道大概不会太好，不去尝都能闻到浓浓的苦味，还有未经熬煮的草药所散发的草腥味。北辰一饮而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喝点水，然后运功。”

　　北辰依言照做，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却足足喝了一茶壶的水。

　　……有这么难喝吗？

　　冲淡了嘴里的味道，北辰盘膝而坐，开始运功。

　　我看着还未清洗的药罐，沾了沾里面的药渣。

　　……真的很难喝。

　　我坐在北辰身边，时不时探入一缕内力查看他体内的情况，北辰的面色渐渐变红，而后又转为青黑，连嘴唇都变成了黑紫色。

　　我搭在他手腕上，察觉他全身正在微微地颤抖。

　　解药中不全是毒草，但是毕竟加了，强烈的药性在消耗毒药时，难免会伤及经脉丹田。

　　破而后立，不破不立。

　　免不了疼痛。

　　不过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若不是我能感受到他身子微微颤抖着，也无从得知。

　　就像是不知在与谁抗争。

　　北辰脸上的青黑色越来越浓，嘴唇微微地颤抖，我计算着时间，猛地在他背上一拍，内力倾泻而出。

　　北辰“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毒血来。

　　竟然是诡异的黑绿色。

　　北辰闭着眼睛，突然直挺挺地向一侧倒去。

　　我将他拖起来放到床上，人已经沉睡。

　　也是，哪怕再怎么被药物刺激使精神旺盛，也毕竟是外物，内力再深厚，也抵不过人体正常的需求。

　　到底说来，药物只是使身体麻痹，从而忽略对睡眠的需求，而不是彻底放松身体解除疲劳，否则我应该不需睡眠了。

　　毒被祛除，往日的困倦就一下子涌了上来。

　　我看了看北辰的面色，一片惨白。

　　可惜，体内的毒依旧有残留，这次的解药仍需改进。

　　不过不急。
　　接下来要将北辰的身体养一养，否则大概受不了像今天这样再一次的刺激。

　　等到毒素完全祛除，也就可以开始修复第一阶段被侵蚀的经脉了。

　　我到隔壁去找庄乘风，让他看着北辰，到了中午饭点，再困也要喝上一碗药膳再睡。

　　“你照看北辰与玉相逢，我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神医，你要出去吗？”

　　玉相逢不知何时出了门走过来，他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只要不剧烈活动伤口就不会崩开，以他的体质，最多过上半个月，便可正常活动。

　　此时他发尾微微上翘着，衣服有些凌乱，揉着眼睛，看起来像是刚刚在睡觉，匆匆起来的。

　　他现在身上还带着伤，身体依旧虚弱着，睡得时间长些。

　　不过他问我这个做什么？

　　“神医你中午不回来了？”

　　玉相逢看向我，那一双眼睛许是因为刚睡醒，带着点点水意，也就显得有了几分孩童不谙世事的纯净。

　　真是一双干净的眼睛。

　　我想起庄里的花椒他们，不自觉放软了声音，“不回来了。”

　　“那我可以和神医一起去吗？”玉相逢往前蹭了蹭。

　　“不行。”

　　“啊……”玉相逢想说什么，被我打断。

　　“我走了。”

　　“好吧……”玉相逢叹了口气，我摆摆手，与几人别过，做去柯家的准备。

　　此次前行，怕是会有很多麻烦事，绝对不能带玉相逢。

　　他还有伤。
　　我不信他。

　　……

　　我到了柯府门口，关步东等在那里，一见到我就快步上前，迎了上来。

　　“方大夫！您终于来了！”

　　他语气带着焦急欣喜与丝丝的埋怨，就像是一个为子求医却找不到人的父亲。

　　“忘了让您将所歇脚的地方留下来，您帮了府中这样大的忙，应该请您住在府中的！”

　　这是相信了两个死士的话之后，在懊恼吗？

　　他们不可能不相信。

　　因为带着消息回去的是死士。

　　为家族准备的死士，往往自小培养，灌输了一切为了家族的概念，在关键时刻，便会以命换命，将主人救下来。

　　可惜，这两个人，还不能称之为“死士”。

　　柯家不是底蕴悠久的大家族，它在柯慕手上发达，到柯阳这一代，也不过是第三代。家中的男丁都从商，即使柯阳的资质根骨极好，有人前来收徒，也被拒绝了。因此，在柯家并没有真正会武的人。

　　昨夜的两名死士武功不佳，却也是会武功的。

　　因此，这两人是柯家的供奉所调｜教。

　　供奉与家族的关系大多是相互依附，除了家族有恩于供奉，供奉都略高于家族。表面上相敬，在平日的言谈中也不免会露出几分。

　　调｜教死士时，要灌注他们为家族而死的概念，首先灌注概念的人，便必须是绝对忠于家族的，在个体与家族之间，以家族为先。

　　所以，昨夜来的两个死士，是可以策反的。

　　原本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直到我在给他们喂搀着强效麻药的化骨丹后，发现他们醒来没有第一时刻选择自尽。

　　关步东引着我向前，见我没有说出现在居住的地方，也不再问，转而又说起了柯阳昨晚的情况。

　　我便知道，他们想彻底留下我了。

　　“哎，小公子死活不喝那些汤药，怎么哄都不行，您能不能劝劝他？”

　　关步东看着我，目光恳切。

　　“好，讳疾忌医不可取。”我应着，环视一周，站定不动。

　　“您怎么不走了？”

　　我看向关步东：“去小公子卧房的，好像不是这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