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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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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午的时间。宋葳坐在床上,一直在讲述。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会有一瞬的迷惑,倒底是她要说给卫嵘听,还是只是想有个听众。
一整个下午,没有一个人来打扰。连朴月晏都没有出现。
宋葳怀念起一切,好像一次托付;卫嵘也在怀念,把他见过的安晨,和曾经的安晨,连在一起。心里终是五味杂陈。
一整个下午,到天黑。卫嵘叮嘱宋葳不要忘了把饺子吃掉。然后,带着安晨的手机,在花园里找到安晨。
安晨问:“宋葳吃过了吗?”
“在吃。”可是,谁知道呢?宋葳终究能不能吃得下。“刚才,宋葳告诉我你小时候,很多事情。”
“嗯。”安晨垂着头,“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分开过六年,其实,两个人,竟然什么都没变。”抬眼看着远处唯一一棵高大的木棉,只这一棵,独自立在草坪里,带着骄傲。枝叶很繁茂。不像她开花时,整棵树都是光秃秃的,哪怕枝上开满了花,也还是感觉稀疏。带着点荒凉。
安晨的脸,映着幽淡的灯光,笑得满足,带着圆满。
“卫嵘,明天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嗯……那晚上,我不太想好好睡觉……好不好?”
安晨回头,看着卫嵘讨好的模样,脸上每一处都把撒娇谄媚表现得淋漓尽致。很开心,安晨真的很开心。她知足了。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虽然,她有侥幸,也有点贪心,以为能两全。但她,也无法太过奢求。
看着卫嵘笑得灿若桃李,安晨在心里笑,装吧,你就装吧!又不是没见识过你的演技!
安晨的家,在小县城,那个地方,离海很近,但是,最近的是山,它就在山群里,绕着山而建。站在县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抬头,你就能看到山,很绿的山,一年四季,几乎都是绿色。从市区坐车去那里,也需要一个多小时。
其实,也只不过是去看一眼,并不会停留太久。所以,那一天,两个人并没有大清早就赶着起床,赖着赖着,一点一点折腾,就又折腾了好一会儿。
虽然,两个人,不管哪一个人怎么说都不可能会是善茬儿,都好色得要死。安晨还是有点无奈。
她不知道,尤其是卫嵘,在某一刻,总让她觉得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次的神情,带着那一份小心翼翼,一点贪恋,带着不舍,让她突然莫名的心慌。
直到他在厚厚的窗帘挡住整个太阳后,轻笑着问她:“你说,我们是不是该起床了?”
直到她一口气儿喝掉一杯酒。
才找到那一份感觉,秋风里,气流涌动的感觉,很真实。
当汽车开进小县城的时候,有那么一刻,连安晨都觉得陌生。
直到,她拖着卫嵘在街上没头没脑乱窜,很幸运的,真的只能说是很幸运的,就站突然站在了那一条她记忆里,用石板铺成的小道的路口。
安晨牵着卫嵘站在那里,一点点的回忆,记起曾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她就是跟在卫光黎后面,从这条小路开始,开始离开这个地方,没有回过头,也没有带走一点东西。
就是在这里,她曾经很烦恼的冲宋葳吼过,让她不要跟着自己,再跟就真要揍她了。
想起这个,安晨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卫嵘很有兴趣的看向她。
安晨问:“昨天,宋葳有没有告诉过你,当初,我差点儿就要在这个地方好好揍她一次?”
卫嵘很遗憾的叹一口气:“没想到那么单纯的小丫头竟然就栽你手里。她肯定一直想不到,你曾对她动过‘杀心’。”说着,卫嵘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抚了抚她的眼。
感觉着他指上传来的如玉般的温润,安晨笑道:“她不过是死要面子。”宋葳确是要面子得可爱!
安晨一直把眼笑得弯弯的。走着,怀念着。曾经的记忆,无论多苦,如今再被逼着重新经历,竟是酸涩的甜蜜,很让人怜惜。这毕竟还是自己的一部分。依依不舍。
就在走到大概离曾经的家不远的地方的时候。
很奇怪。安晨发现自己甚至还会记得自己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蹲在这个角落里,好像就是在等他,她的父亲。很奇怪,是不是?其实,就是那么奇怪。她曾经能很高兴,看着父亲远远地走过来,然后,笑眯眯的叫自己,晨晨小妞儿,晨晨小乖妞儿。是了,她就是在等他,几乎每一天都会很早出来等,等一下午。她很喜欢他,因为只要他一回家,第一件事,就会托起她,在空中,一圈又一圈的绕儿。这让她很喜欢儿。
很喜欢!真的。
她记得那时,他应该不喝酒,每天,很准时的出门去上班,然后,她就等他。
安晨停下来,指着那一扇半掩着的门说:“你看,这就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不过,现在,我们不能进去。里面已经住了别人。”
说着,他们又一起迈开步子走着。
安晨笑着看卫嵘说:“不用进去看。我告诉你。里面曾经有一棵就到我胸那么高的栀子,墙角还有几株大丽花,嗯……我记得还有一棵石榴……”
还有什么呢!不过是一些自己记忆,连这个曾经留下过自己童年的地方都已经变了那么多。
其实,安晨还能对卫嵘介绍些什么,这里的一切,连她都只能如外人一般,重新开始看。记忆,永远都只能是记忆。
曾经想过,自己死也不要再回来。可是,如今突然再回来,竟让人开始伤感。安晨不知道为何,自己为何总如此无奈。记忆来过又去,原来真没人为你保留。执着什么呢?
卫嵘找了家花店,买了一大捧雪白的百合。
这很适合她母亲,尤其是这白得厚重却又如此干净的颜色。
软弱,单纯,善良,却又高傲固执得可以。
安晨一直理解理解她母亲,小的时候,她就能理解。哪怕如今,她知道一切真相,她也能理解,安晨不怪她,安晨从没怪过她。
如何是郁结在心?!安晨已经知道。就是像自己的母亲一样。
她的母亲,身体一直没好过。就像有些人说的——病西施。
如她母亲这般,这样的心思,这样的心病,安晨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体会到。她已经不用再亲身体会一次。毕竟,自己的母亲已亲身告诉她了。就是血在白色百合上时那样,绝艳,看到的,就不只只是眼睛。
安晨不像她的母亲,她更是不会让自己去像她的母亲,无论用什么方法,面对也好,逃避也罢。她知道,她只会对自己好。她一直想着法儿的,就是为要让自己对自己做到最好!
卫嵘先离开以后,安晨坐在墓碑前,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走下小路,走到半山腰的那个湖边……
安晨回过头,看着墓碑上那一张照片说,“妈妈,你刚才听到他对你说的了吧!他是卫嵘,卫光黎的儿子。你说,你刚才第一眼看到他时,是觉得他像他爸爸还是像他妈妈?不过,你觉得,他是不是很帅?”
“我觉得吧,他两个人都不像,那两个人,果真没他好看!对了,妈妈,你还记得他们的样子吗?”安晨眨了眨,“不过没关系,他很帅吧!就像你爱他的父亲一样,我爱他。他是我哥哥,也没关系。我照常爱他。”
她看着她母亲的遗像,许久,终于说:
“妈妈。”
安晨轻轻喊了一声,手中已拿出那一封信。她把被她折了塞在屁股后面的那一封信展开放在墓碑前,她问:“你看,妈妈,我已经看过这封信了。”
安晨说完,嘴角扯起笑容。
“啪”一声。安晨从不用那些高档的打火机。每一次,她只随便的碰到哪一家就进去那一家小卖店,要一个2块钱的打火机。塑料的,却很好用。但是,声音也当然永远只能是“啪”的一声。
安晨吸了口烟,回头去看躺在湖边草地上的卫嵘,笑得很满足,也很平静。
然后,她又转回头,自语似的问道:“我有多久没来过了?你记得吗?我看着你葬下后,我就再没来过了是吧!10年?有没有?……还没有吧!你有没有在算,你有多久没见过自己的女儿了?”
……
“我没办法儿。妈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故意。”
……
“不过,如今,我确是真得记不太清日子了,我真得是搞不清楚。那些事儿,我只知道发生过,我真得分不清时间了。
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唯一清楚时间的时刻,就是在我给自己的日子倒计时的时候。我是在等死,你知不知道!”
说着,安晨目光闪了闪,扔了手里那一根烟,然后笑着拿起那一封信,打开,展平,却不再看一眼。
又一次开了打火机,没有风,火苗子平静的烧着,安晨把打火机放在那里,点燃那一色白纸的地方。安晨拽着那纸的一角,看着她慢慢地烧起,她说:
“还记得以前有过一次吗?我曾经问你,我是不是安程槐的孩子。那时,你打了我,你说你要我记住,我姓的是安,跟的是安程槐的姓,我不能怀疑。我信了,我必须得姓,如你所警告的,我无论如何都让自己相信,自己就是安程槐的孩子。
可是,现在,你却对别人说,我是别人的孩子?”
手一松,只剩一个角的信纸带着火轻轻飘到石板上,
“你知道吗?还好你已经死了。否则,我有时会想想看,当我这回坚信了以后,你会不会过段时间,再给我另一个答案?妈妈。我知道,我根本没有理由不去信你。可是,妈妈,你原谅我,我不想信你。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不想被左右。我只想做我想做的。
这个东西……”
安晨低头看了眼地上缩成一片黑灰的灰烬,“对我真得没什么意义。我不知道,你当时,有没有想过现在,或者,我,让你意外了?无所谓。妈妈。真的。
所以,现在,我把这个还给你。”
说完,安晨微微侧了侧身,就在一边,对着他躺着的地方,安晨叫:“爸爸……”
她说:“你听到的,我已经知道了。但是,我还是想叫你爸爸。可以吧?我觉得可以……”安晨笑,“你记得小时候,你带着我,让我坐在你肩上骑马吗?我真得很开心的。爸爸……对不起……”
安晨抬了头,“爸爸。妈妈到现在为止,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样的话了?……有吧,应该有说过的吧?……不过,爸爸,这是我想对你说的:对不起!虽然,你让我不开心的时候,我还是记得,但是,我还是得说一回:对不起!
哈!以后,我就再不会对你说了!就这一次。
还有……爸爸,照顾好妈妈吧!其实你爱她,是不是?我想妈妈一直是知道的,所以,她才会跟着你,一直……我想,我也是知道的。”
“嘿!那么,两位,我走了。”
在卫嵘身边坐下。
安晨觉得,这个湖边,看去跟公园里那些草坪没两样的草丛,一定也是很扎人。
所以,安晨决定讦诈一回。
所以,很理所应当的,她把大半个身都靠在了卫嵘上面——拿他当地毯用。
卫嵘笑骂:“你这是干什么呢?”
头就架在卫嵘胸前,他的心跳,就在耳边,很近;隔着衣料,他的体温就在脸上,很暖;他的气息,就在发间,让她知道。
安晨奸笑:“你以为我要你是干嘛来的!你以为我傻呀?”
卫嵘笑着咬牙。
安晨说,这里很好看,是不?
这个湖半圈绕着山,半圈就是草坪。
这个山里的湖,除了周围的田地,很近很近。
安晨伸出手指着湖坝边缘,那一棵倾斜的长在一家田沿上的石榴树,她说:“你看见了没,就是那一棵树。小时候,我有一次,跑来这边,又饿得不行,刚好,我就爬上树,把树上的石榴都偷了个光,就连青的我也一个都没剩。后来,这棵树他们家的儿子,记得和我是一般大的。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就开始恨我了。
……嗯……都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卫嵘笑着听安晨乱七八糟地说着,看着蓝得已近于透明的天上,一片又一片飘过的云,悄无声息。就像在心里划过的。动着,却静得让人生奇!若有似无!
指腹下,是安晨的眉眼,安晨的鼻,安晨的唇,安晨的发,安晨那一张脸。
两个人。好色的人。闪闪发光的四只眼睛。贪婪着这个南方小城静谧得出奇的景色。各怀心思。初见的,也有好似重见的,从新回顾的。哪说得清,他们的心里,是否真如他们的那一双眼,漫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