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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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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纪家人,艄公们依旧上工开船。
刚开始那几天还有人议论两句,两旬之后再没人主动提起纪方或纪现的名字,就好像他们身边从未出现过这两人。
姜复客同样是个善忘之人,他很快连纪方的长相也想不起来。
每天只是照常上工、照顾永年、被贺子归照顾……
“啊!”姜复客从梦境中惊醒,额间有冷汗滑落。
一旁的永年被他吵醒,懒洋洋爬到他□□趴好,仰起头看着不断起伏的胸膛。
从永年黝黑明亮的眼睛中,姜复客依稀看到了自己惊魂未定的脸孔。
他将永年柔软温暖的身体搂紧怀里,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十来天前开始,他总是会做同一个噩梦。
梦境中,身周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木,树干通体发黑,横生的枝叶遮天蔽日,举目望去看不到尽头,也没有一丝光线。
心里总有个焦急的声音,警告他这里非常危险,一定要想办法离开。
梦境中的他被莫名的恐惧催促着,跌跌撞撞往前跑。
分不清方位、找不到出路,只是一味胡乱地跑。
跑到浑身大汗、双腿发软也不敢停下。
他害怕一旦停下,就会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再也回不去贺子归的身边。
但是跑到最后,他总会累得跪倒在地上。
耳边全是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心剧烈地跳动,仿佛想要从嗓子眼里蹦出似的。
衣服被汗水浸透后完全贴在身上,让他觉得阵阵发冷,那感觉像极了发病时的寒意,只是没有痛。
但,仅是暂时没有痛。
跑不动了,只能手脚并用往前爬。
凸起的树根磨破了膝盖,沁出的血画出一条歪歪曲曲的小径。
姜复客用力想把血擦掉,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血珠渗入泥土,旋即变出一朵朵红色的花蕾。
花蕾完全绽放,血腥味便开始充斥树林。
姜复客四肢颤抖地继续向前,想要离那些诡异的花越远越好。
但血是从他身体里流出去的,根本无法摆脱。
很快无数对晶亮的眼睛出现在身畔。
眼神冰冷而残暴,透露着捕获猎物时的快|感。
眼睛们扑了上来,尖锐的獠牙刺破皮肉,撕咬他的身体。
剧烈的疼痛感铺天盖地袭来,比发病时更凶猛,更狂野,将他的呜咽声完全掩盖……
每一次姜复客都是从梦中痛醒。
醒来后仿佛还能感受到被撕裂的怪异感觉,以及挥之不散的寒冷。
害怕再度回到梦境中,他枯坐在床上,彻夜无眠。
以前听人说,梦境可以是过去,也可以是预兆。
他的过去平淡无奇,根本没有惨烈的经历。
而预兆,显然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不敢告诉贺子归,不想让贺子归徒增不必要的烦恼。
可憋在心里,又十分难受。
于是他便在惊醒后,将永年搂在怀里聊以安慰,对着房顶自言自语、对着墙壁自言自语、对着床铺自言自语。
又一批新魂登船,贺子归站在姜复客身边,担忧地看着他。
他的心思几乎都在姜复客身上,姜复客略有异样,他马上就察觉到了。
只是,姜复客自己不主动说,贺子归也不敢轻易去问。
换了长相、换了名字、换了记忆,改变不了他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阎怀灵,永远是他眼中高贵脱俗的殿下,带着那份无法说出口的心意,默默守护的殿下。
姜复客将船撑离岸边,摇着橹慢慢驶向落魂台。
船快到河中央的时候,坐在船头的一个新魂猛然间暴起,抡起碗大的拳头砸了过来。
姜复客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遇上新魂反抗的意外,一时间竟愣愣的,忘记了闪避。
脖子上的护身符瞬间发出淡黄色的光泽,在他身周形成个依稀难辨的阵法。
贺子归一直在他身旁,见到新魂的拳头立刻挺身而上,用剑柄重重打到对方的手腕上。
暴起的新魂发出声凄惨的嚎叫,把前后船只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贺子归抽出宝剑反手一挑,一道伤口从绽放在新魂的脖子上。
哀嚎戛然而止,紧接着就是沉闷的落水声。
贺子归在鲜血飞溅出来的瞬间把新魂踢出了船。
随着新魂落入水中,一股股血水涌上河面,很快就被稀释得毫无踪迹。
众人目瞪口呆,大部分都被贺子归干净利落的处事方式吓到了。
贺子归抬眼往剩下的新魂身上扫了几遍。
一个个新魂慌忙低头,没人敢和他目光接触,生怕自己会变成第二个落水的倒霉鬼。
贺子归把宝剑归鞘,回到姜复客身边,用眼神安慰脸色煞白的他。
姜复客吞了下口水,用力捏紧手里的船橹,继续划向对岸。
河水又恢复了正常,除了船只划开的波澜,再看不出其他。
送完最后一船新魂,姜复客回到斗门厅归还护身符。
今天是发工钱的日子,姜复客从新工头手里接过几吊钱,满脸喜色出了门。
“子归,今天发钱了。我去买点柴和油,还要添些棉花,请简婶帮我做床新被子。对了……”
姜复客兴奋说着,一不留神手里的钱被贺子归拿了过去。
“行了,你需要的东西我都知道,我来办就是。你回去睡会儿。眼底下的黑晕都可以沾来作画了。再这样下去,真怕你会提前发病。”
姜复客心头一惊。
他没有天天照镜子的习惯,自然不会注意到脸上的变化。
贺子归最后那句话可真是戳到他痛处。
他将采买计划丢给贺子归,自己二话不说乖乖回家睡觉。
铺床的时候,姜复客想着或许白天不会轻易做梦。
但当他发现自己再度置身黑压压的密林时,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忘记是第几次逃跑,第几次跌倒。
相同的场景轮回出现,似乎没有破解的希望。
当又一次看到虎视眈眈的眼睛时,姜复客绝望了。
他甚至想着如果自己一开始不跑的话,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破空声不绝于耳,那些眼睛终于扑了上来。
姜复客已经看到獠牙上沾黏的口水。
忽然,一道白影闪过。
似冥王宫主殿上闪烁的光华,那么耀眼夺目。
眼睛们倏尔发出接连的惨叫,尖锐的声音让姜复客下意识捂住了耳朵。
一条条断腿滚到地上,被劈成两端的身体落下来,砸出浅浅的土坑。
姜复客感觉到脸上好几处都沾了温热腥臭的水滴。
用手一摸,满手都是血。
很快,四周再没有可以睁开的眼睛。
一个高挑的人影站在残肢断臂中,手中的青峰还在滴着血珠。
那人随意踢开了挡在他们之间的尸块,以一种可以算是很尊贵的姿态走到了姜复客面前。
直到此刻,姜复客才看清对方的面容,再也移不开目光。
他从没见过如此美貌的容颜。
五官像是天地间的精华幻化而成,每一寸都精致明艳,挑不出丁点瑕疵。
眉眼间藏着看不尽的风华,清靡媚然得令人沉醉。
美男蹲在姜复客面前,唇边带着点笑意,暖柔似棉。
要不是之前亲眼目睹他挥剑杀敌,姜复客绝不会将眼前这人和满地的碎尸血泊联系到一处。
两人对视片刻,美男唇边的笑意渐深。
“我好看吗?”
清亮的声音响起,和他的长相一样动人。
姜复客着魔般点点头,旋即觉得太过孟浪,生怕唐突了对方,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修长的手指伸过来托起他的下巴,力道轻柔却很坚定。
姜复客被迫再度和美男对视。
这一次,姜复客觉得对方晶亮的双眸中似有旋涡,将他的魂魄都吸了进去,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
“你是谁?做什么的?”美男又问。
“我叫姜复客,是一名艄公。”
美男的表情中闪过一丝狐疑。
“你是如何来到这里?”
“我不清楚,我只是在做梦。一切都是我的梦,包括你。”
听到这个回答,美男笑得很灿烂,把姜复客看得脸都红了。
忽然,完美的脸孔在视线中迅速放大。
下一息,姜复客如遭雷击,手脚麻木到无法动弹。
温暖的唇直接印到他微微张开的唇上。
鼻腔中充满了对方清新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熟悉的感觉。
有柔软的东西微微探进唇齿间,浅呷轻尝后又缩了回去。
等到对方松开了唇和手,姜复客整个人还是晕晕乎乎,毫无反应。
美男一挑眉,眼眸里满是欢喜和惊讶。
“没人吻过你?”
眼下的姜复客神魂失了大半,无法正常思考。
“吻我?为什么要吻我?”
美男没回答,一脸得意的表情。
“我还以为是有人霸道想独占,才在你身上施了障眼法,挡住了本来的容颜。没有,最好。你是我的了,小美人。”
姜复客完全听不懂他的话,不觉皱起了眉。
美男的视线往一旁扫了扫,“时间到,该走了。”
说着话,他站起来似乎打算离开。
姜复客顿时起急,伸手想抓他的衣袖,哪知竟把整个衣袖都拉直了。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原来美男的一只袖子是空的。
姜复客捏着一角袖布,脸上又惊又窘,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美男倒是很坦然,从他手里抽出了袖子,无所谓地说:“断了而已。”
听到他云淡风轻的口吻,姜复客莫名怜惜,不觉脱口而出问:“疼吗?”
美男似乎没料到他会想到这个,愣了愣复道:“嗯,刚开始挺疼,流了很多血。”
“现在呢,还疼吗?”
美男好奇地看着他,“你好像很关心我。”
“因为疼是最难捱的。我知道。”
美男半垂眼帘,不再用迷人的眼神勾着他,等再抬起时,眼神多了几分清朗。
“现在有你心疼,就不疼了。”
“尽胡说,哪有这样的事?伤又不在我身上。”
美男又笑了下,用唯一的手臂扶住了姜复客的背,凑在他耳边呢喃,“真的,不骗你。若不信,想想你自己。”
被他一撩,姜复客立刻想起自己病发的情形。
有贺子归在身边的时候,好像的确比自己独自承受时容易挺过去。
正这时,耳边传来美男的轻笑,似无奈又宠溺。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许想别的男人。我会吃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