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都艄公》鱼目

11、第 11 章

　　阎怀轩在幽都城里飞奔，部分夜巡的近卫军只看到一条黑影闪过，是什么东西都没分清。
　　好些人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阎怀轩便从冥王宫主殿赶到了阎怀灵现居的家门口。
　　他来不及停留立刻翻墙跳了进去。
　　虽然头一回来这片院子，但早就在画像中见过布局，一直深深印在了脑海中。
　　院子里已感受不到之前冲天妖气，如果仔细分辨只能能从东厢房的门缝里看到蛛丝马迹。
　　要不是他当机立断冲过来，只怕再过半刻，就连这点蛛丝马迹也会消散。
　　因为来得匆忙，阎怀轩只着亵衣，手里连个武器也没有。
　　可这也阻止不了他一掌劈开门栓，直接跳进了房里。
　　与此同时，他随手挥了下，桌上半截蜡烛立刻冒出了火苗。
　　屋内人因为这声巨响，吓得大叫着从床上跳了起来。

　　姜复客惊恐地看着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眼睛差点瞪得脱眶。
　　来人头发松散、衣衫不整，嗯……鞋袜也没穿，一双白净的脚上沾满了泥土。
　　要说是来打劫，手里没拿凶器，连把笤帚都没舍得带。
　　而且他们这一片都是只够温饱的穷人，要打劫的应该去内域或者紧挨着内域的富贾云集之地才对。
　　要说是来做客……有谁会大半夜披头散发闯别人家去做客？
　　难道说，是个疯子？
　　看他眼神清澈，行动敏捷，不像是失智发疯的表现。
　　阎怀轩站在门口，眼神死死盯住了姜复客。
　　虽然自己亲自施法改变了姜复客的容貌，但在他眼里面前这人仍是自己记忆中俊俏天真、天下无双的亲弟弟阎怀灵。
　　已经有二十五年没见过他，阎怀轩以为自己早就习惯，甚至在不久前还嘴硬地否定掉简慧娘的提议。
　　但没想到，仅是一眼，压抑已久的思念便如汹涌大潮，咆哮着扑向堤岸，几乎将理智冲垮。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不料立刻看到姜复客往后退了一步。
　　对方的抗拒和脸上的惊恐化成了一羽利箭，深深刺进了阎怀轩的心。
　　尖锐的痛从胸口位置蔓出，仿佛二十五年前看到奄奄一息的阎怀灵时的感觉。

　　喵！
　　一声凌厉的猫叫打断了两人心思各异的对视。
　　永年跳到桌上，身体微微匍匐，向着完全失神的阎怀轩发出呜呜的低叫。
　　阎怀轩从叫声中听出几分威胁的意味，不觉看了看桌上这只炸毛的黑猫。
　　姜复客醒悟过来，生怕阎怀轩对永年不利，忙冲过去将永年抱进怀里安抚。
　　“你，是谁？”
　　姜复客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彰显出他此刻内心的不安。
　　阎怀轩心头重重抽了一下，恨不能挑明真相，好张开双臂，名正言顺安慰受惊的弟弟。
　　就在这时，院子门被人重重踹开。
　　两个人风一样冲进了屋里。
　　刚到门口，来人就急忙停住了脚步，像见到厉鬼般看着阎怀轩。

　　“简婶、丝络，你们怎么来了？”姜复客看清来人，急急呼唤。
　　“啊？！哦，我听到你家里有奇怪的声音，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简慧娘嘴里回答着姜复客的问题，眼睛却一直没离开过狼狈不堪的阎怀轩。
　　她完全想不通为什么冥王会穿成这个样子出现在这里？
　　以至于不得不荒唐地想着，莫非冥王太过思念殿下，梦游了？
　　简丝络夸张地张着嘴，不知该不该下跪行礼。
　　她用眼神询问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实际上的上司。
　　然而简慧娘也是云里雾里，不敢轻举妄动，就等着阎怀轩自己开口。

　　有了两人打岔，阎怀轩可算是回过神。
　　他看了看震惊到无言以对的“母女”俩，轻咳了一声，冲着姜复客行了一礼道：“抱歉这么晚打搅你。我是位接魂无常，贺子归和姬华枝的同僚。今天我本应休息，睡到一半时突然得到贺子归的求救信息，他说姬华枝在人间受了点伤，请我来家里拿治伤的药粉，尽快送往人间。因为事出突然，来不及整理衣装，有辱观瞻，还望各位见谅。”
　　听到这番话，简慧娘和简丝络都大松一口气，旋即转念一想。
　　既然冥王并不想兄弟相认，那么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简慧娘定定神，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原来是子归和华枝同僚。我记起来了，您上次和子归一起来过饼铺买过我们家的芝麻饼，对吗？”
　　杨怀轩勉强笑了下道：“是的。”
　　姜复客将信将疑看着他们，目光不断在简婶和阎怀轩之间打转。
　　看情形两人应该认识，可总觉得有些异样，似乎哪里不够自然。
　　难道是因为大家都没睡醒的缘故？

　　“既是子归让你来拿药粉，为什么不敲门，反而擅闯进来？”姜复客追问道。
　　阎怀轩又鞠一躬，看得简慧娘眉角自狂跳。
　　“之前拍了一阵门，始终不见有人应门。我担心误事，所以才鲁莽越墙而入。”
　　姜复客拧着眉看着阎怀轩，对方恭谦有礼的模样让他渐生好感，原本巨大的怀疑和害怕也随之淡了。
　　“请问该如何称呼您？”
　　听到姜复客问自己的姓名，阎怀轩眼神微颤，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没让“阎怀轩”三个字脱口而出。
　　而简慧娘和简丝络听到这个问题，心里都是咯噔一下，紧张得背上冒汗。
　　“我，姓宣，名怀言。”说完这个名字，阎怀轩紧紧咬住牙关，目不转睛盯着姜复客。
　　虽然理智告诉他不能相认，但和久违的亲弟弟面对面站在，仍不免生出小小期许。
　　期许有那么一丝可能，姜复客会觉得名字耳熟，会觉得自己眼熟，会想起一些些关于自己的真相。
　　然而，他失望了。

　　姜复客听了之后，丝毫没有犹豫，只是轻轻点头道：“既如此，麻烦宣公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隔壁房找药粉。”
　　阎怀轩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注视着姜复客擦肩而过，走出了房间。
　　简慧娘见姜复客离开，刚欲开口，就被阎怀轩摆手阻止了。
　　趁此机会，阎怀轩把屋里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却没能找到任何和妖灵相关的线索。
　　过了一会，姜复客带着两个小小瓷瓶和一套衣裤鞋袜走了进来。
　　他把东西放到桌上，脸色已比方才缓和了很多，“宣公子，麻烦您尽快把药粉送去人间。另外这套是子归的衣衫，您若不嫌弃就先穿上，等你们从人间回来再还给子归就行。”
　　阎怀轩屏息凝视，从桌上拿起所有东西，随后深深看了姜复客一眼，果断离开了他的家。
　　简慧娘带着简丝络飞快告辞，等她们追出门，街上早就没了阎怀轩的踪迹。
　　简慧娘略加思索，让简丝络留下暗中守护惊魂稍定的姜复客，自己则赶去了冥王宫。

　　在冷宫一隅，简慧娘见到了已穿戴整齐的阎怀轩。
　　当听说姜复客的院中冒出过强大的妖气时，简慧娘大惊失色。
　　天庭通缉妖灵、最后不了了之的事闹得整个幽都城沸沸扬扬。
　　大家都以为是天庭弄错了，所以才无功而还，没想到竟是另有隐情。
　　“大王，这件事关系到殿下安慰，非同小可。等贺将军从人间回来我请他告假，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好。今天我太冲动吓到了怀灵。虽然眼下是搪塞了过去，但不知是否真管用。你们多注意些，别让他再起疑。我已经让卫鹰带着十名心腹潜伏在巷子左右，一旦有异动，他们可以即刻支援你等。”
　　“是，大王。”
　　简慧娘见到阎怀轩神情低落，不由壮起胆子道：“大王，其实您今日之举未必是件坏事。至少您有了个合理身份。如若以后想再看看殿下，可以名正言顺些。”
　　阎怀轩下意识想否认简慧娘的说法，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
　　他摆摆手，示意简慧娘退下。
　　从冥王欲言又止的表情，简慧娘知道自己的话他定是听进去了。

　　贺子归回来后在家一呆就是十来天，用的理由是姬华枝受伤，他不想和别人搭档。
　　姜复客不疑有他，拉着他特意去探望了伤员。
　　那夜之后，姜复客照常去忘川河撑船。
　　贺子归本想让他也休假以策安全，却没有找到合适的借口，只能加强暗中保护的力量。
　　众人严阵以待，姜复客出没的所有场所都被悄悄检查了个遍，偏生找不到任何有妖灵出现的痕迹。
　　日子一久，连阎怀轩也开始怀疑是不是那晚自己感觉错了。
　　妖灵在人间或许可以不吃不喝，但在幽都城却不行，这里有没可供妖灵修炼的天地灵气。
　　更何况他还是受了伤，不可能不露丝毫马脚。

　　就这样过了足足一个月，这期间姜复客发了一次病。
　　这次病后，他茶开始不思饭不想，整日里蔫蔫的，双眼经常失神。
　　问他三句话，只会回答一句半。
　　大家以为他病情突然恶化，赶紧让张季诊脉。
　　张季却说姜复客没事，只是近些天吃得不好睡得不好，气色有些差，并无大碍。
　　简慧娘将此事禀告了阎怀轩。
　　阎怀轩犹豫良久，还是没忍住，用宣怀言的身份前去“拜访”久为上工的贺子归。
　　观察了半天，他十分确信地告诉贺子归，姜复客不是病情加重，而是有心事。
　　那之后，贺子归和简慧娘都旁敲侧击询问，姜复客一一敷衍了过去。
　　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姜复客之所以失魂落魄，只是因为自打得知姬华枝受伤后，他就很少做梦。
　　即便做了，也没能见到寅空城出现。
　　姜复客总觉得，自己应该再也见不到寅空城了。
　　每每想起此事，心里就像是塌方了一大片，空落落得难受。
　　任凭外界再多的事物都填不满这道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