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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舍利 ...

  •   自从那日安西被贬之后,仙道回到宣政殿便昏迷了,一连几天,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急得流川找来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

      可是这些太医都诊断不出仙道究竟身患何疾,最后还是一直伺候在流川身边的京平对他说道:“公子何不用些偏方古法。”

      听到这话,流川像是在沙漠中找到了水源一般,立刻问道:“此话何解?”

      京平回答:“大赦天下!”接着,他告诉流川,之前城郊有过一次地龙震动,这绝非吉兆,如果能够大赦天下,那就是为仙道积福添寿。

      诊断不出病因,却要搞这些迷信,流川心中虽有不痛快,但嘴上仍是说道:“本公子会考虑一下,你们暂且退下。”

      众人退出房间后,周围顿时安静了许多,流川掏出一个香囊,送到鼻前嗅了一下,虽然香气已散尽,可是他仍然舍不得丢,因为这个香囊里放着的是藤真为了让他安睡而特意配制的安神花和宁神草。

      大赦天下,岂不就是放他一条生路,那么,到底要不要放过他呢?流川看着这个香囊,陷入了沉思……

      藤真的刑期下来了,就在明天,因为明天是秋决的最后一天!

      藤真有些意外,又有些释然,意外的是自己离死期竟然这么近,释然的是早死早超生,一刀了断,总比在这天牢里等死强多了。

      傍晚,酉时刚过,南烈便提着一个竹篮来到了天牢。

      狱卒替他开了门,他走了进去,告诉藤真,他是来送辞阳饭的,说着,便打开竹篮的盖子,将里面的杯子,碗筷和几道小菜拿了出来,摆放整齐。他说小菜是小莲、晴子和彩子一同做的,酒是花形老爷的珍藏,本想在八十大寿拿出来喝的,看来现在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他们都想来看他,可是碍于规矩,不能前来,所以委托南烈替他们这群人来陪伴藤真用这“最后的晚餐”。

      藤真听后,甚是感动,他夹起一口菜放进嘴里,嚼了起来,依旧美味,还是小莲的厨艺最符合他的口味,只是在这四面牢笼的陪衬下,再美味的食物也味同嚼蜡。

      南烈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如果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藤真抬起头,对他笑了笑,说道:“有你陪着我,我怎么会吃不下。”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吃着,节奏很慢很慢,好似这样能让时间过得慢一点一样。忽然,藤真抬头问道:“照规矩,一会儿你会帮我去办件事是吗?”

      南烈点头,是啊,师门规矩,帮死囚完成最后的心愿,那藤真最后的心愿是什么呢?

      藤真随后说道:“明天不要去刑场,之前德男答应过我,说到时候会另找一个刽子手来行刑,我不想让你见到我头断血流的样子,再经历一次锥心之痛,你明白吗?”

      南烈看着他,顿时鼻子一酸,竟是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这眼泪同样逼出了藤真的眼泪,他说道:“答应我,不要来。”

      南烈犹豫再三,终究点了点头。

      藤真这才放下心来,用衣袖擦了擦眼泪,顾作轻松的说道:“之后你会很忙,你要照顾花形老爷,又要照顾我爹,你有空呢就陪老爷子下下棋,锻炼一下他的记性,如果再有空呢,就跟我爹学学医术吧,到你老的时候,总会有用的,还有伊藤和小莲,他们常常都会做错事,我以前就罚他们洗洗茅厕,所以今后他们如果犯错,你也不要过于计较。最后……”说到这里,藤真停了下来,他努力定了定神,说道:“可不可以每年来我的坟前看看我?相传这么做可以唤醒前世的记忆,我怕我喝了孟婆汤之后,会忘记你,我不想忘记你……”

      南烈哭了,他用力的点了点。

      这时,一阵寒风透过铁窗吹了进来,藤真觉得有些冷,紧了紧身上的囚衣,南烈见状,立刻解下自己的披风为他披上,顺势紧紧的搂住了他……

      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乌云压得越来越低,低得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大齐律例,但凡雨雪未清,星夜未明,就不可以行刑,南烈希望老天爷现在赏他一场暴风雪,让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化为永恒……

      无独有偶,这一夜祈祷暴风雪的除了南烈以外,还有御史府一家,他们个个都希望老天爷能听到他们的呼唤,救救这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却唯独枫雅殿里的那一位站在长廊上,夜观星空,沉思良久,末了,唤来潮崎,命他端来一个火炉,将藤真送他的那个香囊丢了进去……

      漫漫长夜,总会过去,祈祷了一夜的暴风雪并没有降临。

      次日,时辰一到,德男便带着众衙役,押送囚车至刑场。一路上,藤真看到好多人来送他,有晴子,她说稍后她会在百安堂好好学习,争取做个女大夫;有彩子,她说她和宇昂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有宫城,他说他和妻子已经有了一个健康的小宝宝;还有沈家小姐秋元,她说她已觅得如意郎君,下个月成亲;最后,还有天香楼的姑娘们,她们个个都舍不得藤真这样的美少年,以及许许多多曾经受过藤真恩惠的街坊邻居,都纷纷赶来送他最后一程,却唯独不见南烈。

      藤真心中既欣慰,又悲伤。

      欣慰的是南烈果然乖乖听话,没有前来观刑,悲伤的是,他和南烈今生的缘分,看来只能到此为止了……

      枫雅殿中,流川站在长廊上,抬头仰望,此时天空阴沉沉的,似乎正在酝酿一场暴风雪,他随口问身边的潮崎:“现在什么时辰?”

      潮崎回答:“辰时刚过。”

      流川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这时,长廊上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流川撇过头,见桑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桑田说,刚才宫门外有个男人把这东西交给他,托他呈给流川枫。

      流川低头一看,托盘上放着的竟是一把桃木剑,他拿起桃木剑细细端看起来,竟看到剑柄上刻着三个字:“千叶枫”。字迹隽秀,刚劲有力,让流川的脑海中浮现出藤真的模样。

      难道是他?就算旁人不明就里,可他还能不明白吗?“千叶枫”是他的本名,在这世上知道他本名的除了已故的父母外就只有他的哥哥千叶桦了,难道藤真是他哥哥?而且,那熟稔的感觉也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血浓于水的力量?不行,他要问清楚,他一定要问清楚,午时将近,仙道昏迷不醒,请旨是没辙了,那么只有劫狱了!

      想到这里,流川立刻差潮崎替他准备夜行衣,他要劫法场!可是来不及了,牧绅一拦住了他的去路。

      牧绅一见他一身黑衣又行色匆匆,于是问道:“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向来只有仙道有资格询问他的行踪,其他的人,流川压根不放在眼里,他依旧我行我素,却不想,牧绅一竟说道:“丞相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离开皇宫!”

      流川怒了,质问道:“你算什么东西,滚!”

      话音未落,只见高头力缓缓向他走来……

      以前,高头在面对流川时,或多或少都有些畏惧,倒也不是别的,就是流川周身上下的那股冷酷让他不寒而栗,外加他武功确实高,放眼天下,未必有人是他的对手。可是现在高头不怕了,因为他在骁勇善战的海南人中挖掘出了牧绅一这样的高手,他拥有强健的体魄,灵活的思路,求胜的欲望,简直就是高头谋朝篡位的神器。

      高头上上下下将流川打量了一番,露出一丝冷笑,说道:“老夫曾经很佩服公子,一介贱民,无权无势,陪伴在太子身边,甘心做他的替死鬼,朝不保夕,危如累卵,但公子你依然能够审时度势,扭转乾坤,时机一到,太子等位,仰仗色相,迷惑皇上,先取大司马之位,继而扳倒相田氏,企图效法韩子高,一跃成为男皇后,可惜啊可惜,贱民到底是贱民,即便精明如公子你,亦深陷断袖之爱,不能自拔,为来为去,只为得到仙道一个人。”

      流川听不下去了,怒斥道:“高头力,你说够了没有!”

      高头斜睨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你别以为我对你磕头行礼,你就可以在我面前摆威风,你要弄清楚,现在谁才是主事人!”

      之后,高头开门见山的告诉流川,仙道之所以一直昏昏沉沉,就是因为他送去的一个锦盒,锦盒的安神草中被掺了过量的无色无味的曼陀罗汁水,随着时间流逝,汁水慢慢气化弥漫在整个宣政殿,旁人一时半刻并不会感到不适,但日日坐在里面批阅奏折的仙道,又怎么可能抵挡得住曼陀罗的毒性。

      流川再也忍无可忍,他拔剑刺向高头力,却没想到被牧绅一一剑挡了回去,非但没有伤到高头分毫,反而自己的虎口被震碎流血。

      牧绅一见流川此刻毫无招架之力,于是一掌将天蚕丝打进他的身体,锁住了他的琵琶骨,令他丧失了武功。

      流川这才明白,他和仙道早已被高头软禁于这四面红墙内,插翅难飞!

      说起桃木剑,那不过是南烈所做的“最后的挣扎”,倘若那流川公子尚有良知,兴许能颁旨前来救藤真;倘若他不念旧情,或是东西没有顺利呈上,那也属天意,总好过自己什么都不做,等着藤真被砍吧。

      从刑部司狱到西郊刑场,这一路既短暂又漫长,短暂的是藤真和南烈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爱,犹如昙花一现,来不及眨眼,就已稍纵即逝;漫长的是他们的这一段回忆不会因为□□的消亡而消失,而会在往后绵绵无绝期的日子里,一遍又一遍的浮现在南烈的眼前。

      到了西郊刑场,藤真从容的走上刑台,跪在那里。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勇敢,可以独自面对死亡,其实不然,当他跪在那里时,他发抖了,他想要南烈陪在他身边,帮他走接下去的路。他回头,看见刑台外站满了人,却唯独没有那个他期待的人,也对,是自己让他不要来的,现在反悔的又是自己,真是可笑。

      监斩台上,清田哲也验明正身后,瞥了一眼日晷,见时辰已到,丢下令牌,宣布行刑。

      这时,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上刑台,藤真定睛一看,竟然是南烈!

      南烈走到他身边,对他说道:“你不让我来观刑,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走接下来的路,我曾答应过你,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藤真笑了,笑得那么坦然,那么快乐,他在心中许下今生最后一个愿望:愿来世,你为男来我为女,我们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时辰已到,纵使周围的百姓再怎么哭喊,南烈都毅然决然的摘下藤真脖子后面的名牌,然后举起了断魂刀,一刀砍了下去。

      顿时,狂风大作,腊月飞雪满阶前,鲜血喷洒白练间,场面震撼至极。

      而与此同时,枫雅殿的流川一口鲜血喷薄而出,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作:“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了。

      自从藤真死了之后,南烈是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话也不说,谁都不理,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坐在藤真原先住过的房间门口,痴痴呆呆,若有所思,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谁也走不进去。

      然而,外面早已是天翻地覆,搜查皇子下落的行动远远没有结束。

      牧绅一的手腕是出了名的硬,他命影卫即刻进行全城搜捕,凡是有可疑的人和孩子,一律带回衙门。

      一时间,老百姓妻离子散,哭天喊地,景象惨不忍睹。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到了藤真的头七。

      这一天,南烈一早起床洗漱,却不小心将怀里的一颗红色小石头掉入脸盆,他立刻将它拾起,心疼的擦拭着上面的水迹。

      这颗小石头名叫舍利子,是火化藤真后在废墟中找到的,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很多人火化后都会有类似的小结晶出现。但是南烈舍不得,他把舍利子当作藤真,将它揣在怀中,带回家,妥善保护。

      也许是饿晕了,也许是思念过头了,就着透过窗户缝隙的一丝光线,南烈竟看到了藤真。他穿一袭白衣,外披一层浅绿色的细纱,站在自己面前,甚是俊美,不由得让南烈看痴了。

      藤真看着他那痴傻的样子,问道:“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南烈摇了摇头,竟鬼使神差的回答道:“你怎么来了?”

      藤真笑了,他上前扶起他来到镜子前,对着镜子里的他说道:“瞧你头发都乱了,我帮你梳一下吧。”接着,他一边梳,一边告诉南烈,他是来劝他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的。

      南烈感动,说道:“谢谢。”继而又说,从他走进御史府开始,藤真就一直那么关照他,理解他,可是他却无以为报。

      没想到,藤真却说道:“不是啊,刚才我来的时候,看到晴子在做饭,小莲在照顾花形老爷,伊藤在打扫院子,大家都生活得很好,说明你没有辜负我的嘱托啊。”

      南烈惊讶,是吗?他分明记得这些时日,大家都愁眉不展,怎么会……想到这里,他立刻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迎面就看到晴子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小莲在喂花形老爷吃早饭,伊藤在柴房里劈柴,大家脸上真的不像之前那么苦闷了。

      南烈兴奋的回头,却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哪儿还有藤真的踪影,只有镜子前的一颗舍利子,正散发着红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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