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拉美西斯》绛唇の影

134、第九十章 默许

　　一路的风景变换，从加沙微咸的海滨之风，深入西奈灼热的风沙燥闷，远远地，终于能够望见尼罗河三角洲比-拉美西斯富饶的安适之地。愈来愈熟悉的景致，疲倦的大马一步一曳地迈过沙石满布的焦黄干裂，轻巧的战车滚过也会卷起不适时的风尘阵阵。抬臂遮挡那迷乱眼迹的沙尘，拖曳着愈来愈沉重却更加欣喜的步伐，在这些远征的战士中，有好些早已不是第一次经历过这样的征程了吧。
　　不知何时，丛生的灌木窜入了人们的视野，宏伟的比-拉美西斯城的轮廓被清晰的勾勒了一圈，安静地沉睡在远方。依旧壮丽的宫殿神庙，依旧奢华的装饰布景，却安静的出乎意料。
　　莫名的滋生出一种“近乡情更怯”的心情，铃兰攒紧拉美西斯的手，开始胡乱地四下张望起来。
　　什么都没变，却又什么都变了，陌生，难以忽略的陌生，尽管不想承认，可是，这种心情或许与再次遇见她的埃及人民一样吧。
　　拉美西斯把她从大马上抱下来，这才携着铃兰的手往城里走去。按理而言，能够站在法老王身边，出现在公众场合的必定是地位无限高贵的人，而此刻的她也顾不得想这么多了。
　　走在似曾相识的街道，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往先。淡淡的愁绪萦绕在心头，一幕幕，一段段，她和拉美西斯第一次入住比-拉美西斯城，陪同而来的还有许多忠心拥护的臣民。他们一起在这里迎接皇太后、大皇后和第二王妃的到来，一起建立起真正的比-拉美西斯城，真正的拉美西斯的王朝……
　　原来，自己竟可以记得这么真切，竟可以这么难以释怀，原本尘封在角落里的记忆瞬间一一被唤醒，几种不同的情绪激烈的交织在一起，喉间涌动起莫名的酸涩。相聚的日子总是比分离的时刻更容易被怀念，却更显得苦涩。
　　铃兰默默地走着，有拉美西斯在身边，似乎永远也不用忧虑什么。
　　或许是紧随他们之后的远征军逼人的气势，立即引起了城民的注意，四下里渐渐地涌出了许多人，围聚在街道两边，只在这时，比-拉美西斯城的民众才发现法老王已经胜利而归了。
　　多么惊喜的时刻，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立即传到了王宫中，皇太后和大皇后更是即刻抽身赶往宫外迎接。
　　在这里的多少人会以一种好奇的眼神望着她？一路上，铃兰有些不自然地偷眼望着四周。
　　“别乱跑。”没想到，拉美西斯一个用力，又把她拉了回来，护在自己身边。
　　这时，远处的人群里忽然让出了一条路，是皇太后杜雅、大皇后奈菲尔塔莉和第二王妃伊斯诺芙的车轿。
　　车轿上的人，凛冽惊异的神色，满是疑惑。
　　铃兰抬头，满满地接受着所有的质疑责问眼神。
　　不能逃避，也没办法逃避，既然已经决定而且回来了。
　　“铃兰……”似乎有人在耳边叫唤她？
　　疑惑地抬头，却正对上拉美西斯温柔的眼神。
　　温柔……？一瞬间，她被自己刚才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会让你成为唯一陪在我身边的人……”拉美西斯扳过她的身体，四目相对，郑重其事地说着。
　　“……”？？唯一……吗？
　　难道他要废了大皇后和第二王妃……？
　　“当着这么多民众面前，只要我宣布立你为我拉美西斯唯一的王妃、唯一的大皇后，只有你……那么，母后即使反对，也无济于事了……”
　　“不，不行……”还没来得及思考，铃兰就慌忙回拒着。
　　难道拉美西斯真的疯了吗？
　　得罪自己的母亲不说，废了大皇后，等于得罪了许多支持她的祭司，废了第二王妃，等于得罪了她底比斯的大家族……这么一来，要掀起多大的风波……？难道，这样一个睿智、聪颖的法老王真的会……
　　“我有足够的权力……”拉美西斯皱了皱眉，随即补充道，“你不用担心任何事，只要乖乖地留在我身边……”
　　“还是……不行。”铃兰有些心虚地说着。
　　“不行？”法老王明显沉下了脸，半带着威胁的语气，“难道你还想离开……？想着穆瓦塔里、普塔特、哈图西里、阿勒波，还是……”拉美西斯严厉的眼神直直地瞪着她，就像早已认定了她是罪犯一样。
　　“都不是。”铃兰没好气地打住他的话头，“因为我想要一直……”
　　她犹豫了一会儿，斟酌着该如何表达真切：“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所以，要和你身边的每个人处好关系……要是你为了我这么做，皇太后肯定不会原谅我……”
　　“是吗……”拉美西斯缓下脸色，动情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你那么在乎皇太后的看法，为什么不在乎我？”
　　他是傻子吗？铃兰抿起嘴扭过头去，正因为在乎，所以才希望他与杜雅皇太后能够消除误解吧？
　　“陛下。”是恭敬行礼的声音，原来，从王宫出来迎接的人已经来到了他们面前。
　　皇太后瞪大了眼睛，在铃兰身上来来回回扫视了一圈，她倨傲着头，不冷不热地说着：“欢迎……回来，铃兰王妃。也许……有机会，我们可以……私下谈谈。”
　　迟疑着偷瞥了身旁的拉美西斯一眼，发现这位法老王此刻脸色不怎么好的样子，铃兰急忙应道：“我很荣幸，皇太后殿下。”
　　整个迎接礼简直像是眼神的互相决斗，铃兰这才知道原来对她不待见的不仅仅是后宫这几位高贵的女性而已。精明的皇太后没有直接甚至也没有间接表明立场，高贵的奈菲尔塔莉只是有些鄙夷地睨着她，而妖艳的第二王妃似乎总是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望到她的第一眼，厌恶至极的情绪就爬满了脸颊。不知如此，许多前来迎接的大臣对她的印象，都不是很好的样子……
　　一时间，有些心虚了起来，或许真的是她做得……太差了？
　　当他们回到寝殿的时候，这种思绪也一直困扰着她。
　　“不开心？”拉美西斯把她搂在胸前，亲昵地揉着后背的长发，乌黑的发丝从修长的指尖不经意的滑落，又被捋起。
　　“没有。”铃兰故作笑意，从他的臂弯里冒出头来，“好像有点不舒服……”她试探着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隐隐有些揪痛。
　　“哪里？医官呢！”法老王想要起身大声传唤。
　　“不用。”铃兰紧张地扯着他的衣角不放，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只是有点累了。”
　　她顺从地蜷缩进拉美西斯的怀里：“你不用去大神庙祭祀吗？”据她所知，此时此刻，法老王应该赶去大神庙主持祭祀，感谢神明出征时的保佑吧？
　　“等你休息完了一起去。”
　　“我？”诧异地抬起头，铃兰疑惑地转着眼珠，陪同法老王参加祭祀的……“难道不应该是大皇后吗……”
　　“你就是大皇后。”
　　“……？？”仍旧是疑惑不解的表情。
　　“这种事我说了算。”拉美西斯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
　　哦……害她还以为拉美西斯真的……废了奈菲尔塔莉呢……
　　“我们是不是……”拉美西斯抱起她，轻放在床沿，脸颊微微晕红地望着她。
　　铃兰睁大眼睛很无辜地回望过去，现在，好像只是午后……
　　“铃兰。”对方却很深情似的来回抚摸着她的脸颊。
　　一个淡淡的吻印在嘴角，湿润而温柔，淡淡的暖意蔓延开来，满满的全是幸福。这样的幸福像是发酵一般，愈来愈浓烈，直到晕醉到沉溺，整个世界只有真真切切地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陛下……”门外突然响起了侍卫通传皇太后来访的声音，还未等到两人反应过来，皇太后杜雅已经来到了寝宫门口。
　　“咳咳……”杜雅无奈地轻咳了几声。
　　拉美西斯有些扫兴地转过身去，铃兰只是尴尬地咬住了下唇。
　　“我想和铃兰……单独谈谈……”对方立即表明了来意。
　　“哦……”拉美西斯若有所思地应答着，“不过……也许我们更需要单独……呃，谈谈……”法老王意有所指地望了望身边的铃兰，害得她一下子刷红了脸。
　　此刻，一本正经的拉美西斯怎么看就是隐藏着 “邪恶”的笑意，铃兰急忙推开他：“没关系。正好我也想和皇太后殿下谈谈……”
　　“你确定？”法老王好心地问着。
　　“确定。”万分肯定似的点着头。
　　“好吧。”拉美西斯故作洒脱地站起身，往外走去。
　　这果真是违心的下场，铃兰走下床，却无奈发现和皇太后两人之间的气氛真是压抑的可以。
　　如今，对方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态，她一点也猜不透。杜雅皇太后是如此精明的人，怎么是她这种小人物能对付的，刚才真不应该回绝拉美西斯的“好意”……
　　“铃兰？”突然间，对方竟是义正言辞的发声问道，吓得她瞬间怔住了，只能憋屈地点着头。
　　皇太后又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圈，这才在一边的狮爪椅上坐下。
　　“我始终看不出你有什么好的。”杜雅皇太后像是自顾自地说着，“没有奈菲尔塔莉高贵，也没有伊斯诺芙妖媚，王儿究竟喜欢你哪一点？”
　　铃兰乖乖地抿着嘴，准备聆听一长串的教训，应该的或不应该的。为了和拉美西斯生活在一起，她必须忍受。
　　不过，皇太后似乎又转换了口气：“这三年多来，若不是我亲眼看见……我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他一刻不停地忙着大大小小的事务，边境的兵员、采矿、墓地的建造、神庙的扩建、远征的准备、官员的分配……只要是他能做的，就不给自己一点休息的时间……就像这是他全部的生命一样。”皇太后轻声叹了口气，“他连奈菲尔塔莉一眼都不看，除了去陪陪美瑞塔蒙，就是到城外的什么荒地上发呆……我听三角洲的村民说，那里曾经好像立着‘奈菲尔塔莉’的石碑……不过如今已经模糊了，不知道是故意还是……”
　　皇太后哽住了，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
　　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铃兰一动不动地蜷缩在一边，想要忍住眼角的滚烫，鼻间却愈加的酸涩。是的，只有她知道，这个“奈菲尔塔莉”不是大皇后，而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的意思……
　　拉美西斯？拉美西斯！
　　为什么会这么笨？她好想埋在他胸前痛哭，控诉他为什么如此折腾他自己……
　　难道他以为这样，她就会回来了吗？
　　滚烫的触感从眼角顺着脸颊蔓延，凝聚在她的下颚，一滴一滴地坠落。铃兰别过脸去。
　　“作为一个母亲……”杜雅故意忽略掉对方的情绪，继续说着，“我也很心疼……不管你是不是赫梯的奸细，不管你的用意是什么，也不管你的来历……如果你的存在，可以让我的拉美西斯回来，那么，我只好默许……”
　　“……”
　　诧异地回过头，泪水朦胧间，铃兰只是愣愣地望着杜雅。
　　“不过……我奉劝你，最好别做什么对不起埃及的事……”皇太后一脸严肃地站起身，转身准备离开，末了又补充道，“还有……作为法老的王妃，你应该明确自己的职责，不仅仅是诞下子嗣这种问题，还要劝告陛下多宠幸其他的女人，生育更多的子女……”
　　“我想……你不是个自私的人。”说完，杜雅这才迈步离开，她抬眼，正望见远处几个人抱着美瑞塔蒙赶来，法老王也迎了上去，不过，这位倨傲的皇太后并没有停留。
　　“铃兰！”见皇太后离开，拉美西斯立即抱着如今已经长得很大了的美瑞塔蒙走进寝殿，这位埃及小公主的皮肤白皙，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遗传了父亲和母亲的优点，长得很是漂亮可爱。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背对他，削瘦的脊背轻轻抖动着，像是在极力隐忍着哭泣。
　　“发生什么事了？”法老王把怀里的孩子重新塞回给泰瑞莎提，急匆匆地赶上前去。
　　“哇哇哇……”没想到，美瑞塔蒙突然一个劲地哭了起来。
　　顾不得那么多，拉美西斯几步间拐到铃兰身前。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的斑驳，连他的心也狠狠地揪痛了起来。
　　“哭了吗？”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拉美西斯蹙眉把铃兰拥进怀里。
　　“不管母后说过什么，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法老王像是发誓一般地说着。
　　一边的美瑞塔蒙却哭得更凶了，咿咿呀呀的哭喊声，连一直以来照看她的泰瑞莎提和马吉士公主们都束手无策。
　　“我很好……皇太后……也很好……”铃兰抽泣着。
　　“没事了。”拉美西斯宠溺地揉着她的脑袋，“瞧，美瑞塔蒙来了，看她长得多快……”
　　“美瑞塔蒙……”强忍住抽噎，铃兰转过身，正望见泰瑞莎提一脸无助地把美瑞塔蒙送过来。
　　顺从地接过孩子，本想好好地哄一番，没想到，美瑞塔蒙却哭喊得更厉害了，甚至拳打脚踢起来。
　　“美瑞塔蒙她……”铃兰无奈地望着怀里乱动的家伙，生涩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事。”拉美西斯接过孩子，果然，美瑞塔蒙立时乖乖地住了嘴，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的父亲，“她只是还不认识你。以后就好了。”
　　“泰瑞莎提，先把她抱走吧。”法老王试图把怀里的孩子重交给这位侍女，没想到，美瑞塔蒙又是哭闹起来了。
　　“陛下……她……”泰瑞莎提望着在自己怀里哭喊不停的小公主，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先把她带出去吧，或许她饿了。”
　　“好。”泰瑞莎提乖巧地应了一声，却偷偷朝着铃兰吐了吐舌头。这位侍女无奈地耸了耸肩，这才匆匆地逃离，以免打扰法老王的好事。
　　“母后，她说了什么……”拉美西斯温宠地重又把铃兰圈入怀里。
　　“嗯。我想想……”声音里还有几分抽噎的痕迹，“那个……我忘了……”
　　“忘了？”对方明显不相信这样拙劣的借口。
　　“是啊。”
　　“或许我们真应该，单独，谈谈……”
　　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威胁。
　　然而，却不见法老王有什么动作，拉美西斯只是满足地抱着她。
　　永远这样在一起，如果可以的话。
　　只要这样就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