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第一百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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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睿难得锋利的言辞，令唐之袖不由自主地迟疑了。
正如前言，她长到有能力调查出上辈子真相的年岁时，内心的戾气已基本消散，给幕后黑手找些不痛快尚可，但若代价是将亲近之人赔进去，那她绝对不干。
她一时没接话，立刻就被于睿瞧出了不妥，当下犀利地质问：“可是与乱党相关？”
唐之袖被这话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看她：“什么乱党？”
以当今圣上为正统的话，李臻臻的生母、亲舅舅可都被归于乱党一流。此言一出，于睿立刻意识到唐之袖想岔了，忙出言解释：“阿姐不要误会，此事与重茂太子无关，所谓乱党，乃是明教幕后之人。昔年师傅得朝廷扶持，数年来兢兢业业，才使纯阳兴盛至今，而明教在中原并无半分根基，却能在短短几年之间膨胀为武林魁首，其后必有操控之人。此人势力广博、心性险恶，屡屡挑动江湖恩怨，又斥巨资扶立明教这等外域教派，愚弄百姓祸乱朝纲，实乃朝野之大忌。”
“开元二十五年圣上复颁‘破立令’、令祠部严查各寺观度牒及门人，其意剑指明教，后耗时两年，方才铲除此朝野顽疾。开元二十七年天策府兼武林数门派齐齐出动，虽拔除明教根基，却未听闻幕后之人落网，想是其已预料到明教不可用，早早脱身去了。”于睿看着神色怔楞唐之袖，眼含期待，放缓了语气耐心地说：“阿姐，此人极为难缠，数年前悄无声息暗害于你，金仙长公主羽化，也与其脱不开干系，乃是吾等大敌，不知阿姐可有线索？”
唐之袖眉头紧蹙，半晌没说话。于睿将她的神态看在眼里，少顷渐渐明悟，低声问：“此人亦与唐门有牵扯？”
唐之袖又是一惊，旋即苦笑回望过去，叹着气道：“你还是这样敏锐，有时我都不敢与你说话了。”说罢她歪着身子用三指斜斜磕了磕脑袋，表情郁闷。
于睿见状也沉默下来。
有些事看破不说破，纯阳与幕后之人毫无干系，自然可以肆无忌惮地猜测讨论，恨不得将这隐于江湖波澜之下的庞然大物彻底捞起来、丝丝缕缕都曝晒在日光下，以免将来一不留心被黑手捅了刀子。可唐之袖的立场落在唐门，唐家又是个行走在灰色地带的地方势力，处置起来便十分棘手。
两人在沙沙的风音中静默对坐了好久，唐之袖才低低叹息着打破了室内的平静。
“我原以为……自己已经查出了当年的内幕，可方才听过你的见解后，才发现……”她摇了摇头，果断道：“一人计短，阿睿，你且听听我这边的消息，若有疑问直接指出。”
“阿姐请说。”于睿正襟危坐。
唐之袖又想了几息，才缓缓开口：“当年之事没甚好说的，我离去时心浮气躁，完全没想过流言乃他人策划，自然没有证据。直到后来看到长公主的书信，我才惊觉，此事或许不止一方在暗中推手。”
“金仙长公主对江湖之事一知半解，握着借来的人手，折腾了许久也没查出什么。也是不巧，那时阿炜、叶三庄主刚与柳家的嫡小姐柳夕结为夫妻，长公主思及我的婚事未成，迁怒两人，便使了力气去挖柳叶两家的阴私。也不知她是怎么查的，末了竟发觉柳叶两家在当年婚变前夕曾暗中来往、不知密谋了什么，事发前柳家又大力整顿家务，三房、四房及原本亲近的旁支纷纷搬离祖宅，另起炉灶，只剩嫡支五房守着原处。”
“虽然查到这些，可没有动机也没有证据，长公主只能使人继续盯着霸刀。数月后，柳氏家主柳风骨的一个好友突然遭难，全家都被歹人所害，柳风骨匆匆赶去，最后只带回一个年幼的女孩。公主的人手抓住机会查了柳风骨那好友一家，发现那人乃一方士，平素极得柳风骨信重，当年婚变流言起时，也是他起卦测算，算出——”
说到这里唐之袖勾了勾嘴角，一反刚才谈及婚变置身事外的姿态，神情语态中第一次流露出明明白白的怨恨之意——
“那人算出，琅嬛乃世外之人，不利姻缘，若求娶，其夫必英年早逝、带累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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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
唐之袖话音才落，于睿当即失态地拂落了手边的茶具，她胸口起伏，嘴唇微颤，两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一双美眸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门中与叶家早合过生辰八字，从未有过这般荒谬结论！师傅乃得道之人，阿姐的姻缘必得师傅首肯，这是哪家方士、竟对着纯阳宫大放厥词！”
于睿简直要气笑了，论合八字占姻缘，哪家比得过道门魁首纯阳宫？一个声名不显的方士自己私底下占占便罢，可他们还煞有其事地把结果拿出来在当事人面前说道、拆人姻缘，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顿了顿，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当下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抬高了语调，惊道：“阿姐、叶家难不成真信了这等无稽之谈？！”
唐之袖在于睿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微微扬起下巴，面露讽刺：“阿睿可是说对了。柳风骨对那方士的本领笃信不疑，生怕我这‘世外之人’祸害了后辈贤侄，所以才派人匆匆将卜卦结果送至江南。而叶孟秋又承他恩德，柳家千里迢迢送来卜辞示警，他们若不应，岂不是辜负了柳家的一番好意？”
一桩订了约十年的婚事，就在几封往来信件中毁于一旦，传出去任谁都得道一声荒谬。于睿听得目瞪口呆，面上神情变换，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简直不知所谓！”
相比她的震惊，唐之袖则神情冷漠，一手拨弄着琴弦讥笑道：“谁说不是？也不知那方士和柳家发的哪门子疯，旁人未请，自己巴巴地去算人姻缘，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大庄主是他们家儿子呢。”
“长公主最初也不信，但查来查去都是同样的结果。后来她思路偏了，见三庄主与柳小姐结亲，而大庄主和二庄主都无动静，便觉得柳氏是想独占这门姻亲，火气都冲着霸刀去了。你方才说明教屡屡针对独孤氏、长孙氏等士族，大约就是金仙长公主授意。”
这番话信息量委实惊人，好半天后，于睿才算消化了这个事实。她搓搓脸颊，面上尽是槽点太多无处吐起的郁闷，末了干脆侧身歪倒靠在唐之袖肩膀上，语气闷闷地：“看来金仙长公主已经查出了事情的始末。可……是我思虑过多么？总觉得……”
“未必。”唐之袖展臂圈住她，下巴抵着额头，两人挤在榻上窃窃私语，就像昔日在纯阳宫靠在一处看话本一样。
“与你相见之前，我也以为自己知道了全部真相，可现在……现在有两点说不通，其一，如果此事乃是霸刀山庄策划，那他们到底图什么？纯阳又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姻亲，霸刀山庄何苦得罪两家？其二，长公主和师祖又在掩饰什么？若说师祖确是因上了年岁而传位师叔，那么公主殿下羽化的日子也太巧了，我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多巧合。”
于睿敛目沉思，指尖在唐之袖的絮絮声中无意识地捻动着。
“阿姐，”她忽然出声，“金仙长公主有没有查出，当年余杭的流言是从何方传出的？”
唐之袖闻言一愣，随后迟疑着摇头：“殿下未曾写明，不是霸……不对！流言不一定是霸刀山庄放出的！”
“没错。”
于睿用额头蹭了蹭唐之袖的侧脸，抓着她的手心写字，同时口中道：“柳氏不是幕后主使，就如阿姐所说，没有动机。相反，若是我纯阳与藏剑顺利联姻，如今霸刀还能多一门可走动的姻亲。世族向来同气连枝，若非事关重大，柳氏绝不会随意拆人姻缘。更何况，就算他们真有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又何必做得那么赶？纳徽之后尚有二礼，他们完全可以徐徐图之，仅凭信件知会叶家、还是如此牵强的说法，他们就不怕叶家顾虑纯阳、不肯应诺么？”
“那……”听她这么一分析，唐之袖也有点糊涂了。
“没有谁可以威胁到金仙长公主，除了一人。”于睿语气冰冷，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与此同时她已写完了字，指尖所触及的皮肉在瞬间绷紧，而后小幅度地战栗起来。
“阿姐也想到了？”
“可是……可是……”唐之袖目光放空，突然浮上心头的恐惧令她全身发冷，四肢在瞬间几乎失去了知觉。
“依你所猜，他又图什么呢？只是让我不能出阁？”
“这还不够吗？”于睿用笃定的语气反问：“前些年里高力士借讨要延年益寿的丹方之名，几乎将观中上下翻了个遍，依然找不到清溪公主所著手稿残卷，重茂太子也不知所踪。若他重返中原，阿姐能保证上面不会再起心思？江南路远，届时阿姐已为叶家妇，上面要编个什么理由才能向一个素来规矩的江湖门派伸手？”
“你瞎说什么……母亲已去了那么多年……”
唐之袖只觉得可笑，但心中却止不住发慌，她撑着玉榻想起身，却被一条手臂使了巧劲按住，只能仰视着突然覆上来的于睿。
“阿姐莫非忘了？自孝和先皇向下，重茂太子才是正统，当今与上皇经由唐隆之变得位，如今朝中虽无人议论，但是非曲直，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
“……你想的太多了！”
唐之袖用力将于睿掀下来，自己向后靠了靠，十指痉挛般地搅在一起，喘口气后冷声道：“都是高宗皇帝与武后的子嗣，早生个几年就那么值钱？如今天下并不太平，这几年民生逐渐凋敝，外有异族虎视眈眈，重茂太子在中原并无根基，稍有点脑子的，都不会为了所谓正统再平添一乱！”
于睿顺势后退坐起，她摇了摇头静静地看着唐之袖的眼睛，口吻清淡却分毫不留情面：“我知阿姐心念苍生。其实旁人怎么想、重茂太子是否会重返中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怎么想。”
她终于说出了这个两人方才都极力回避的词。
唐之袖咬了咬牙根，没有回话。
“这与我先前所猜略有出入。先时我不知详情，凭空猜测难免缺乏说服力，可知晓金仙长公主所为后，一些疑惑便迎刃而解。”于睿也不管她的反应，径自一口气说了下去。
“明教背后有人操控，我看得出，难道圣上就看不出么？明教嚣张，那些年咬下了多少根基深厚的世族，这固然有金仙长公主授意，但长公主只出了口气，最终得利的又是谁？两家婚事订了那么久，霸刀若要离间藏剑与我纯阳，什么时候递去卜卦结果不行？阿姐出入宫禁明明就是个很好的借口，可那时他们没动作、偏偏在流言起时才有所动作，最后伤的又是哪个的名声？”
一连串反问，令唐之袖无言以对，只能垂死挣扎：“可是阿睿，你说的这些都没有证据……”
“阿姐还想要什么证据？”于睿忽然微微一笑，清冷出尘的仙子立刻鲜活生动起来，若是放到外面少不得会引得人心神荡漾，然而唐之袖却猛地生出一种心脏被攥住的窒息感，呵斥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自虐似的听着接下来恍如魔咒般的一句句话。
“圣上确实未想至你于死地，他只是希望维持当年现状、将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也顺便借你之手，收拾那些锋芒毕露的江湖势力。”
“阿姐细想，若当年你未和楼教主离开、而是回了师门，你会轻易放过毁约退婚的叶家么？”
“届时，我纯阳宫和藏剑山庄少不得要狠狠撕掳一番，结亲不成反成仇，谁都不会好过。便是双方都克制、不曾动手，上面大不了设计些巧合，将明教这把刀引于你身前……你可能按捺得住？”
“且醒醒吧，阿姐，金仙长公主当年所做那些，原就是他们为你设计的路。”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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