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一百零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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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上艮下，火山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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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山旅，宿鸟焚巢,下下卦。”采萍口中呢喃，不知该作何表情。刚才被代国公主警告一番，令她不敢再随意攀扯，只悄悄觑着代国公主的脸色。
“一个是江南叶家长子，龙章凤姿，一个是庶人郎中，出身不显。这两卦所示，也不失道理。”代国公主闲适地品评了两句，又问采萍：“你且解来听听？”
“诺！”采萍忙应下，略一思索后道：“乾为天，凛凛皇者，谋望皆如意。琅嬛与叶氏婚约早定，藏剑山庄近年来如日方升，隐有与霸刀山庄平分秋色之象，待琅嬛进门，必定再添助力。”
“叶家与柳家面上不和，实则数年前便已有勾连，若是他们早有谋划，倒说得通。当年逆太子无故从宫中消失，其中疑点甚多，至今不得全解，隐元会那时应变迟缓，许多事上隐有阻拦迹象，若非阁中行动得快，怕是也拦不住清溪殿下。最后探得，逆太子等人是往南去无疑，叶氏便是没在此事中插手，也脱不开干系。”
“这些年阁中多方探查，耗费诸多，各迹象皆显示，清溪殿下所著的《化工论》后册并不在纯阳宫中，琅嬛对此也一无所知。只是圣上仍有疑虑，不肯让人动琅嬛，又顾虑金仙殿下，行事才束手束脚。”
“至于罗郎……庶人而已，无族无势，怎可与叶氏相抗？火山旅，鸟焚其巢之象，乐极生悲之意，诸事变动不定，谋望皆是徒劳，无需费心。”
“唔……”
代国公主慢慢翻着手中的纸张，翻到其中一页时停了下来，看完后将其从一叠纸中抽出，手指夹着向后一递：“看看。”
采萍接下，才看了两行便“咦”了一声，愈往下看，惊讶之色愈甚：“这罗郎君竟然……”
“很意外吗？那小子也是孙医师弟子，与长亭[1]师出同门。”代国公主用染着丹蔻的指甲卡着纸，没有着急向后翻，语气冷淡：“若不是他医术太好，将余姚姑母那长年病弱不堪的身子都调养出几分起色，我也想不起教人去查他的底细。”
“……疑似苗寨出身，母为药师，父不详，姓名皆不可查，宗族不详，未见其与家人联络。”采萍看着手里的信息，踌躇着问：“时日太短，只能查到这些。殿下，这罗郎的身世会不会……”
“身世有异你又待如何？直接把人处理了？”代国公主反问。
“婢子不敢。”采萍再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都照你这般疑神疑鬼，凌雪阁怕是要比刑部还忙。”代国公主冷漠地道，她又将手上的文稿向前翻了几页，抽出一张再次向后递去：“再看看。”
“这是李太白……”采萍接来看过，这次她不敢再乱说话，敛目思索了好久，才道：“身世清白，志存高远，文采斐然。假以时日，必得相知山庄看重。”
虽只是寥寥几句，但代国公主这次却露出了笑容，她眉目舒展，连眼角细密的纹路也淡化几分，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慈祥。
“这次总算是长进了些。”
采萍连道不敢，随后代国公主又递来几页情报，命她逐一筛解。采萍打起精神，斟酌着措辞，绞尽脑汁地解了，偶有偏颇，代国公主也耐心替她纠正释义，一沓情报两人看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全部解完。
有些事一旦沉浸其中，慢慢便能觉出趣味。采萍惧意淡去，正意犹未尽，见此时代国公主精神尚好，便伏在她膝上，娇嗔着缠着她讲古：“殿下，那蓍草所得乾之卦，您可解与婢子听听？”
“乾卦？还记着呢。”代国公主笑呵呵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反问：“那我再予你一次机会，你先说说，刚才解得有何不妥？”
采萍正等着这机会，见代国公主应允，连忙将自己反思的结果说了出来：“殿下屡次告诫婢子，筛解情报，任是再细微之处，也需有证据支持，婢子方才便疏漏了这些。此时再回想，方觉出这乾卦深意，任是那叶家柳家如何动作，这桩婚事如纯阳不点头，两家也无力施为。”
“纯阳于长安四年立派，时值武后当政。武后好佛道，遂召纯阳子相见，留宫中讲道，又命其祭天，纯阳子欣然应之。当年高宗皇帝为压制世家大族，废王立武，清溪殿下为武后拥趸，亦视世族为祸患，偶有进言，多伤世族根基，故为众世家子弟仇视。”
“而河朔柳氏惯与独孤氏交好、彼此互为姻亲，又随独孤氏与关陇贵族靠近，乃世族于江湖上的根基。两方立场相悖，清溪殿下必不会将唯一子嗣托付敌手……唔……”
采萍说到这里忽然收声，她眉头微蹙，眼神放空，贝齿下意识咬住下唇，显然已意识到了自己这番推断中又出现了无法自圆其说的疏漏。
代国公主慢慢将一杯茶喝完，见她仍未出声，才悠然提示道：“是不是发现自己想多了？”
“嗯……”采萍回神，接过已经空了的茶盏，微微懊恼，“殿下，婢子的思路应是在最初便走错了道。”
“这便是你的弊病，稍不注意，便会发作。”代国公主当下指点她：“你为凌雪阁门人，又从我这得了诸多隐元会情报，再看旁的消息时难免思虑过多。我单与你说一点，那余杭叶氏与河朔柳氏相交，乃是经隐元会与凌雪阁多方查证、对其冶炼手法、商行通货、钱财信件等梳理核对许久才得出的结论，饶是凌雪阁数度刺探，至今也没抓住双方勾连的确凿证据，亦不清楚两家是何时才有的交集。青鸾皇姐当年久居深宫，怎么可能知道其中的关节？这一卦，原就与柳氏、逆太子等人无关。”
“婢子受教。”
采萍躬身拜服，而后又问：“殿下，照此说来，这桩婚事当只是纯阳与藏剑所谋？”
“你莫忘了，琅嬛不止是青鸾皇姐之女，她还是纯阳首徒、静虚子谢云流之女。”代国公主继续提点道：“琅嬛能有今日，除却圣上纵容，纯阳的悉心爱护亦不可少。如今谢云流出走，生死不明，只余这一点血脉，纯阳小心将其女抚养长大，及笄后择一门好婚事，使其远嫁江南，不再掺和皇室恩怨，此拳拳关爱之心，日月可鉴。”
采萍会意，叹息着接话：“可惜琅嬛仗其才学，行事过于肆意，又屡屡出入宫禁，至今未嫁，才惹出诸多流言蜚语。”
代国公主眉目慈和，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婉，她摸了摸采萍的刘海，柔柔的声音意有所指：“采萍，你以后是要入宫的，这般心软可不行。你当真觉得，凭琅嬛那点本事，就能在几年间挣下如今的名声吗？”
采萍一双美眸微微睁大，忽然如梦初醒，紧接着一股寒意悄然从心底渗出，很快蹿过四肢百骸。
“是……圣上？”她低声问。
“乖孩子。”代国公主手向后移，微微下压，令采萍顺着她的力道将脸埋在被衾上，语气幽幽：“青鸾皇姐当年可不是凭逢迎媚上讨得武后欢喜，她于道观中著《化工论》一书，用于工部和军械，生生将我朝军中战力拔高数倍，其中又有晒盐、炼矿、琉璃等制法，均为治世利器。一长于深闺的年幼女子却有这般才思，无怪武后称其为凤凰女，宫中后来甚至有传，言道武后欲立嗣女。待孝和先皇继位，迫于凤凰女之名，越序齿立其胞弟为太子，引得韦后、太平姑母及一众嫡公主嫉恨不已。可惜，身处皇室，无人能独善其身，青鸾皇姐执拗的性子最终也害了她，若她当年同意出降、笼络夫家做朝中助力，孝和先皇猝崩后逆太子也不至于孤立无援，末了被韦氏与太平姑母联手迫走。”
“与其母当年盛宠相比，琅嬛还差得远呢。”
采萍放缓了呼吸，一动不敢动地伏着。
凌雪阁涉机密甚多，她知道代国公主为今上讳，没有提及圣上在当年宫变中的动作，但实际上，圣上掌控的凌雪阁和代国公主掌控的部分隐元会势力，在宫变过程中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当年中宗暴卒，韦氏以皇后之名，称太子李重茂大逆不道、鸠杀父皇欲意谋反，韦氏及其姻亲武氏、太平公主、睿宗临淄王代国公主等人齐齐发难，控制皇城，欲诛杀太子，太子匆忙反击逃脱，身处内宫的清溪公主则被凌雪阁之人劫持，未能走脱。
圣上当时夺得已成书的《化工论》前两册，却发现传闻中已经著成的后四册下落不明。那时圣上身边尚有强敌环伺，不敢留清溪公主在侧，又发现清溪公主与谢云流有私，遂秘密将清溪公主送至纯阳宫软禁。
纯阳宫念在谢云流的份上收留了清溪公主，但那时太平公主得势，屡屡发难，清溪公主被迫自除皇族身份、以庶人之身出家，直至她产女而亡，逆太子重茂都没有出现，包括纯阳上下，再无人得知《化工论》后册下落。
十几年下来，圣上励精图治、已基本掌控朝野，对《化工论》的得失也不再像当年那般执着。采萍本以为，圣上于纯阳建琅嬛书阁，亲近厚爱清溪公主留下的甥女，多少存了些补偿的心思，但今日被代国公主隐晦点破，才发觉自己到底是将皇族间的情分想得简单了。
“采萍，他是天子。”
代国公主示意采萍起身，抚摸着她姣好的容貌，接着展臂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叹道：“莫怨我，采萍。在那个位置上坐久了，如今他愈发妄自尊大，连我见了都如履薄冰，你是我带入凌雪阁的，若不想个妥当的法子常伴君王侧，待我去了，迟早有一日你也会……”
“殿下！”
采萍急急退开，十分坚决地反驳：“您别说这种不吉之言！您是先皇后嫡出，又与圣上共苦，您才智卓绝，掌控隐元会凌雪阁，这些年在暗中为圣上扫平了多少障碍！圣上待琅嬛都那般亲厚，至少明面上不曾苛待，又怎会对您……”
“你也知道那是明面上。”代国公主静静地打断了采萍，她收起刚刚那一瞬间显出的软弱和颓丧，弹了弹指甲，冷酷无情地道：“采萍，不要对君王的情谊抱有任何幻想。本宫索性再告诉你一事，七年前圣上往纯阳宫祭天，初见琅嬛，那时琅嬛也就与你现在差不多的年纪。他得知琅嬛是青鸾皇姐留下的女儿后，便与本宫透露过想纳她入宫。”
采萍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可琅嬛、琅嬛她是……”
“她是圣上的甥女？这算什么大事。”代国公主目光锐利，冷漠的言辞仿佛一把尖刀，直直刺入采萍的内心：“汉惠帝皇后张氏，乃是惠帝亲姐鲁元公主的女儿，还不是照样被册为皇后。青鸾皇姐与圣上乃是堂亲，琅嬛是其亲女之事又不为天下人知，圣上纳一个孤女入宫，有什么可指摘的？”
采萍被堵得说不出话，许久后才低头服软。她主动抱住代国公主的手臂，将脸靠在她肩窝，喃喃道：“殿下，婢子只是为您不值……”
“玉真和金仙两位殿下，虽是和圣上同胞，但哪里比得上您。您这些年殚思竭虑、极深研几，哪有几天清闲快活的日子，可圣上不但不领情，还欲削您的权……”
“这是当年的一步错棋，他独自建了凌雪阁，便不会容忍旁人分权。”代国公主也跟着轻叹，“隐元会的水太深，这么多年都理不清，凌雪阁又渐入佳境，用着趁手，他自是更为倚重。当年我就该一心守着隐元会钻营，而不应看他忙乱不支、心下不忍出手相扶。现在两边都立起来，隐元会他放了王毛仲进去，凌雪阁这边，苏无因不善俗务，他便提了高力士和李林甫，我这个两方半主，有些眼色便该主动退了，否则底下人斗起来，这一会一阁听谁的？”
“殿下……”采萍诺诺。
“别怕。”代国公主反手拍了拍她的背，柔声安慰：“待我再筹谋一阵，推你入宫后，凌雪阁这边我便能全部撤手，我识趣，他到底不至于撕破脸。你为后妃，不但可享荣华，还有凌雪阁职位傍身，没有色衰爱弛之忧，只要不走到有违臣道的那一步，日子总是好过的。给你安排的身世，现在进展如何？”
采萍忙回禀：“选了三处，如今在莆田的那处进展最好。闵地偏远，政令罕至，捏个好出身也能避开世家耳目。”
“闵地莆田那家，我记得，是姓江吧……”代国公主沉吟，“过两日将进展呈我看看。文采乐理、才貌性情有了，单加一项好出身还不够，有惠妃在，想于后宫拔得头筹，没点亮眼之处可不行，还得盘算盘算。”
采萍不语，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只听代国公主缓缓开口——
“采萍，若以梅喻你，如何？”[2]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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