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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海皇神话(二十五) ...

  •   Part 8
      ——回家。
      事到如今,她还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家吗?
      明明现在如愿以偿,她却完全不感到高兴,深深的疲惫彷佛注满她空空荡荡的胸口,取代失去的心脏跃动。
      帕西忒亚怔怔地站起来,却是犹豫地看了凯托一眼,然后转向了负伤的哈莉厄。
      前来营救的海宁芙骤然一惊,意识到她明显另有想法,不得不马上握住她的手。
      「帕西忒亚,我不清楚哈莉厄到底跟你说了甚么,我只知道你已经离家太久,离开你所爱的人太久了。你受了太多苦了,无论有甚么事,先回去再作决定吧,修普诺斯大人一直在等你。」
      ——对啊,修普诺斯。
      美惠女神猛地停下脚步,苍白的脸庞又流露出茫然和痛苦。她明明应该立刻归返,回到她所爱之人的怀中,对他诉说她所有的委屈和恐惧,甚至是刚刚忆起的往事,年幼时微不足道的记忆,大有可能是他们最开始的间接邂逅,想必可以稍稍抚平他孤寂多年的哀伤。
      她怎么可能忘记他,她只是——
      「凯托,就一个问题,我只是想问她最后一个问题而已。」
      涅柔斯之女深深地看她一眼,莫名地把所有劝说的话咽下,她记得这一种坚决的表情,纵然帕西特娅已经不再存在,纵然帕西忒亚不能算是她的姐妹,她亦无法拒绝这一张过于相似的脸庞。为此她沉默地点头,轻轻一挥手,以一道海水屏障分隔了哈莉厄和她们二人,确保帕西忒亚可以在安全距离内问话。
      「告诉我,哈莉厄,刚才的歌声是帕西菲吗?她现在到底怎么了?」
      凯托戒备警惕的眼神转为震惊。
      「……帕西菲她在罗德岛那天后就失踪了!」
      「你不是应该有了答案吗?帕西忒亚。」
      哈莉厄的眼中无悲无喜,木然的表情和蔚蓝的海水彷佛融为一体,她的声音流入她的耳中,似是把真相的一角冲刷出来。帕西忒亚脑海中纷乱的思绪逐渐变得清晰,正要开口追问,惊见对方突如其来消失不见,一种无能为力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不由得哆嗦起来。
      黄金时代。
      帕西菲。
      远在黄金时代,泰坦诸神就是曾经以克诺索斯为统治据点。[1]
      ——帕西菲当年下嫁克里特国王,真的单纯是赐婚而已吗?
      ……
      今夜注定不平静。
      青铜色的蛾龙彼拉斯塔(Pyrausta)散漫飞舞,蝾螈般的色拉曼达(Salamander)匍匐而行,不死鸟菲尼克斯(Phoenix)的双翼颤动。
      圣域彷佛陷入火焰的世界,恰似红色的波浪翻滚,瞬间淹没橄榄花石板步道,吞噬老旧的外围宿舍区域,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一样,火速漫延扩散。烈火彷佛是一尾血染的长蛇,滑行于碎石和断壁之间,徘徊在邻近的大片橄榄树林,最终盘踞不去,像是要仰头撕咬漆黑的夜幕似的,寂静的晚上到处都响起了支离破碎的声音。
      嘶嘶声掩盖了钟楼警报的钟声,劈里啪啦的杂音偶尔夹杂愤怒的叫嚷。
      青铜三脚架火盆轰然倒地,精致的茛苕立柱歪斜至一侧。
      露天广场的一块沉重地砖摇晃,骤然粉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缺口。
      凯托从中探出头来,扫视一圈确定安全后,才率先跳出,然后转身拉起了帕西忒亚。美惠女神惶惶不安地看了看四周,烧炙的味道,炽热的高温,空气中力量冲击的余波,地面的火海好像远比地下的蓄水池危险,她踌躇不定,不知如何是好,恍恍惚惚地轻声呢喃。
      「……像是灵魂燃烧的颜色。」
      ——世界是火,灵魂是火。
      ——灵魂死亡,就变成水。
      她终究是似懂非懂,如今能做的,就只有尽快赶回冥界,把她所知的告知。
      帕西忒亚仰头看着今夜的星空,始终觉得刚才的脱险是一场难以置信的梦,她仍然担忧哈莉厄会不会再次追上来,害怕地想到自己会不会错过回家的机会,因此一路异常紧张地跟着凯托。这一位海宁芙谨慎地带着她沿着高处前行,走到一尊普拉克西提娅(Praxithea)雕像时,才看着远方惊呼出声。
      「那是……祭坛座的火焰!?」
      「祭坛座……?那不是宙斯他们攻打泰坦前、立誓结盟的圣火吗?」[2]
      帕西忒亚不由得惊讶地停下脚步,下意识地顺着凯托的视线看过去。
      翠绿的山坡仅余火焰扎根,伊克西翁的火轮彷佛在此滚动,所经之处尽是一片深渊炼狱。焦黑的土地蒸发了肥沃养分,干涸的泉水在烟雾弥漫中摸索前路,岸边的柳树低垂着头,在生死的模糊交界昏昏沉沉。赤色火光以阒黑深沉的夜幕为舞台,跳上古老纯粹的漆黑,与越发黯淡的星光为伴,肆意伸展肢体无拘无束地摆舞。
      红顶屋舍之间的空地,却出现规律如纹章的火焰。
      恰似树根的火焰扭动,放射状伸展、又弯曲成圈,盘根错节地囚禁了一抹金色的身影。
      那些火焰的颜色圣洁明亮,似是蕴含来自埃忒尔的光辉,并没有人间之火的世俗之感。
      帕西忒亚纵然不曾参与泰坦之战,但是她曾见过这一种的火焰,每逢战胜泰坦的纪念日,神王总是在奥林匹斯的盛宴上,一边伸手指向升至夜空的圣火,一边忆述当年的立誓结盟——和平得来不易,雷霆之神不时再三强调,也是借机宣示他的威势和王权。
      ——偏偏在这一个时代、现在这种环境之下,圣火再现大地,她莫名觉得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她收回了视线。
      灰烬像是黑色的飘雪四散,浓烟越发浑浊呛鼻,恰似一只厄运的手遮掩住脚下的露天广场,又挡住了那一片出现祭坛圣火的空地。她半透明的足尖踩在熏黑的步道,虚幻的身体在火光中若隐若现,重获自由的灵魂沉默跟随凯托的步伐,直到走在前方的海宁芙猝不及防地停下来。
      俨如海市蜃楼的参天榆树突兀地矗立路中心,灰蒙蒙的树冠像是由无数沉甸甸的虚假幻梦构成,树下的金发青年抬眸凝望,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踏出了树荫。顷刻间,榆树缓缓消散,似有若无的罂粟香气吹开了那些难闻的味道,帕西忒亚怔怔地抓住一片红艳的花瓣,呆立在原地。
      凯托轻轻推了她一把。
      她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跑上前,紧紧地抱住了丈夫。
      「……我来接你回家,帕西忒亚。」
      他宽大的黑色袖袍裹住她赤//裸的灵魂,指尖轻轻拂过她的亚麻色长发,捧起她满布泪水的脸颊,俯身爱怜地吻上她的唇,搂住她腰背的手抱得很紧。
      「罗德岛的事,我很抱歉,我应该早点带你回家才是。」
      「……我以为自己还在作梦,修普诺斯,我真的可以跟你回去吗?我的……」
      少女的指尖不自觉停留在心脏的位置,他把她的手拉下来,在她又惊又羞的视线中,弯腰在她的胸前落下一个轻吻,温柔而虔诚——她不知所措地把脸埋在他的胸膛,听到他催眠般的呢喃,温暖的手似是哄孩子入睡般轻拍她的背。
      「你的心脏不是问题,帕西忒亚,请相信你的丈夫吧,我不会再放你离开的了。」
      ——他决不会再令她失望。
      他的帕西忒亚,他唯一珍爱的美梦。
      梦界大门缓缓出现在他的背后,洁白的大理石双柱之间,呈现一片流动的星夜。帕西忒亚伸手轻触像是水镜一样的黑暗,涟漪在指尖之下泛起,她却突然忐忑不安,迟迟没有踏出第一步,仰头接过他递上的一朵红罂粟。
      直到这一刻,她才有了真正回家的踏实感。
      梦界的大门徐徐关上。
      她像是回到了当年初次踏入梦界的那一刻,他也是牵住她的手和她一同走过长长的路。坦白说,她从来没有真正认住梦界所有的路,事隔多年,好像已不太清楚记得,因此并不知道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最终他在梦界深处停下,推开了自神话时代就封印起来的双扇大门。
      帕西忒亚看到她自己躺在罂粟花床上沉睡。
      ——正确来说,应该是她的神体。
      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守住她失去灵魂的身体。
      漆黑的穹苍似是他封闭的寂寞内心,血染般的罂粟彷佛汲取他的思念而生,银河在脚下流动,星光流转,像鱼群一样游弋,簇拥在中心的罂粟花床打转。微微卷曲的亚麻色长发滑入水中,紫杉的枝条、榆树的叶子、罂粟的果实,全都在漆黑的凉水中载浮载沉,甜腻馥香像微风般漫游,世界静谧无声,皆因他唯一珍视的美梦在此长眠安睡。
      他的金发在黑暗中彷佛散发朦胧柔光,迷蒙又醉人,她看得有点失神,情不自禁在他额前的六芒星落下一吻,换来他更加温柔、带着期许的长吻。
      梦界的主人紧握她的手,另一只手放在神体的胸前。
      「你准备好了吗?帕西忒亚。」
      她合上眼睛,吻上他的唇,感觉自己的整个灵魂像是一下子沉入深渊,但是奇异的重量逐渐回到她的身上似的,指尖、手臂、身躯,一种遗失多年的实在感觉随即唤醒。她像是从长梦中苏醒过来,回神之际,已经发现自己躺在那一张罂粟花床。
      ——她终于回到自己的身体。
      ——她竟然诡异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海皇神话(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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