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五章 碎花瓣 ...

  •   又折腾了许多时候,仁政殿外的混乱逐渐弹压下来,日头升至中天,皇帝只觉此刻颇为闷热,犹似酷暑炎夏,骄阳如火,腥臭尸气熏得人几欲作呕,将烂摊子尽数推与谢慎思后,便移步中宫,改去皇后处进膳午休。太子晨起时就没吃一点米水垫肚,亦深感口渴饥饿,挤挨到谢慎思身旁,拉了拉他的衣袖,说道:“三月之期才刚刚开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慎哥儿不如先同我回宫用膳吧。”

      谢慎思矮下.身蹲在袭春的尸首前,正细细端详她颈脖断口,沈靖遭受了连番惊吓,三魂早不见了七魄,算盘珠子似的谢慎思动弹一下,他便也动弹一下,双手紧攥着谢慎思衣裳,也跟着蹲在地上,却缩着头脸不敢视物。

      忽听得太子提议离开此地,沈靖忙点头道:“好,好,咱们去吃饭。”他以谢慎思脊背为挡靠,侧脸难免刮蹭到后者。不待谢慎思略做反应,沈靖便突地自行吓了一跳,太子哈哈大笑道:“沈靖,你胆子怎变得像针尖那般小了,亏你沈氏还是将门之后呢!”

      沈靖辩解道:“你没见过那活尸的恐怖,一条腿也没叫活尸差点咬掉。”心下暗想,他成日就知道慎哥儿长,慎哥儿短,同他细说了又能懂什么?太子却心有灵犀似的冷哼了一声,不服气道:“自我朝先祖开国以来,历经乱世逐鹿,数万尸骸流血漂橹;饥寒荒年,乡间野地易子而食;苛政治贪,剥皮酷刑威慑众吏……什么死人恶人没见识过?还会惧怕区区一具行尸走肉?”

      他向来敬仰出身草莽的先祖一手打下万里江山,又将疾苦人间一代一代治理成如今百废俱兴、富庶锦绣的太平盛世,一一说来,脸上愈现得意之色,仿佛他也曾亲历这桩桩件件,也曾满怀这无所畏惮的气魄。

      沈靖双颊不由得微微一红,半是溜须拍马半是真心实意的说:“殿下是真龙之子,生来便颇具天威,臣人微气短,自然是无法相比的。”直将太子夸得心花怒放,也一撩衣摆,与之并肩蹲着,肩头撞了撞沉吟不语的谢慎思,乐道:“慎哥儿你听,缺心眼的沈靖终于也学会阿谀奉承了。”

      谢慎思却恍若未闻,一指点向袭春血肉模糊的断颈处,说道:“你们仔细看看这儿,她的喉管里似乎有异物。”

      太子定睛慢瞧,果然有几片细碎的粉白之物,当即拔了沈靖盘髻的发簪,用尖头轻轻剔出来,因着尸身浸过水,一部分倒灌进喉管深处;他小心谨慎的剔了半晌,竟从肉里取出一片完整的花瓣,高举在眼前辨认须臾,不禁犯难道:“这花瓣好像是桃花,又好像是杏花,还有一点像梨花。”

      沈靖披头散发的嚷嚷道:“什么杏花梨花,我瞧着还像樱花呢!”说着伸手欲夺回发簪,太子手腕翻转,绕开他探来的五指,捬掌道:“对!很可能是樱花!”把沾了花瓣的簪儿紧紧夹在手心里,沈靖既不敢真对储君动手抢,又无法使巧劲拔将出来,害他白费力气,被太子逗了半天。

      谢慎思抿唇笑了笑,十分无奈的说道:“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沈靖也是少根筋的傻子,何必捉弄他?”朝太子摊开手掌,太子甚是依从的给了他发簪,谢慎思顺手还与沈靖,又道:“桃花、杏花、梨花、樱花,宫里哪些地方种了这些花?德妃娘娘的浮碧宫可曾种过?”

      太子只道记不清,着人唤了熟悉各宫杂务的徐总管来。徐总管虽顶着统领的头衔,但并不在御前伺候,听手下的小徒弟通风报信说,德妃在陛下面前揭了凝秀的事,再一听仁政殿传召,顿时骇得两股战战,冷汗贴着脊背汨汨往下流。少顷到了殿前,却只瞧见太子与谢家公子、沈家公子在说闲话,暗暗松了一口气,强忍着后怕余惊,行礼道:“参见殿下——谢公子,沈公子——”

      太子免了他的礼,谢慎思便开门见山的将先前疑问重复一遍,且补上一句:“若另有差不多形状的花,也请公公仔细回想。”

      徐总管笑眯眯道:“谢公子不必客气。这‘梨’音同‘离’,有离别之意,自殿下生母惠妃娘娘薨逝,陛下就不爱赏梨花、吃香梨,因此宫中移走不少,唯独冷宫内还剩一棵梨树,久无人打理,半死不活的一年开,一年枯。

      ‘杏’则音同‘幸’,蕴藏宠幸之意,深得各宫娘娘偏爱,所以住了妃嫔的宫殿里几乎都种上了杏花树。桃花、樱花也宫中随处可见的春景。要说哪个宫种桃花最多,得数齐昭仪的沁芳轩,因着齐昭仪爱酿桃花酒,陛下特地为其开辟了一方桃花源。”

      谢慎思听到这里,心念几转,暗忖这宫里处处栽满杏花,不知道浮碧宫的杏花开得是否最盛?德妃嚣张跋扈,睚眦必报,如何才能进得她宫中瞧上一瞧呢?口中敷衍的笑道:“原来栽种花木也有这么多讲究,难怪总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现如今已至暮春,不晓得后宫中的似锦繁花,哪一株斗赢了春风?”眼波脉脉流转,朝太子拂去一个极其暧昧风流的眼神,撩拨得太子心弦一颤,胸腔内激荡不已,傻乎乎的开口说道:“我们挨个去瞧瞧不就得了?走,慎哥儿,我带你随处逛逛。”牵着谢慎思一块儿起身。

      沈靖亦不情愿对着两具女尸独坐到天黑,捏着衣袖蹭干净发簪,正欲重新挽上,电光石火间,猛然想起这簪儿曾在死人身上捅来捅去,当即一阵恶心嫌厌,狠狠抛掷到地上,大跨步追上谢慎思,学着太子叫唤道:“慎哥儿,慎哥儿,你不是会法术吗?给我变一根新发簪罢……”

      他们打着奉命查案的名头,又仗着傻太子蛮横护短,将皇宫上下像逛市集似的都瞧了个遍,最后才单刀直入地叩响浮碧宫的宫门。

      这浮碧宫作内外两景之分,穿过金铆朱门入院,景致与旁的宫殿别无二般,只是更为奢华富丽一些。谢慎思再偷偷瞅了瞅德妃手下的一众宫婢,俱是平平姿色,毫不出挑,莫说太子宫里的浓翠,就连松雪轩的老宫婢芳芸、芳樵的颜色也十不及一,瞅着瞅着不知想到什么,扑哧笑了出来。

      因着德妃惊吓未醒,仍在内殿沉睡,浮碧宫失了主心骨,宫人们便狐假虎威不得,见一个修眉秀目,瑰姿艳逸的陌生男子无故发笑,更垂低了头,不敢稍动。太子见状,凑近谢慎思悄声说道:“德妃出了名的小气,善妒,在她手底下那是长得越丑,活得越久,亏得她还诬赖你与袭春、袭秋两姐妹有纠葛,也不多照照镜子,丹鹤会与麻雀起纷争吗?”

      谢慎思小声讪笑道:“我也是刚刚才想通这关节。德妃一个妇道人家,自打入宫就满脑子都是争宠固宠,要不然也不会传出小气的名声,和这一宫的无盐女,可见头脑并不聪慧。她即使想冤枉我,置我于死地,以她的浅薄见识应该只想得到男女之事,秽乱宫闱,多大的罪名啊!但她偏偏能用凝秀为引,栽赃嫁祸,编的故事乍听之下也合乎情理,逻辑通顺,说明她背后一定有军师指点。只是不晓得这狗头军师到底是谁?”他嘴上如此说着,心底却明镜似的联想到一个人。

      当此之时,太子竟轻轻吐出一个名字,轰雷般在他耳边炸开:“邱文哲。”

      谢慎思意味不明地睨他一眼,太子耸肩道:“他们姐弟俩一母同胞,性格都是一样的锱铢必较。不过邱文哲随他胞姐进京前,曾是国手汪仲奕的关门弟子,据说天资极其聪颖,已然青出于蓝。我父皇闲来无事时,常常传他入宫对弈,把他宠得恃才傲物,眼高于顶。”谢慎思却哂笑着揶揄道:“心思通透,条理清晰,太子殿下,您莫不是在装疯卖傻吧?”太子茫然道:“什么装疯卖傻?我像个傻子吗?”

      谢慎思沉默不语。

      太子向来有一说一,直肠直肚,好友沈靖也染得了口无遮拦的坏毛病,听他们在议论邱氏姐弟,忽地插话道:“严旭和蔡添祖那两个马屁精不正因如此,才孝子贤孙似的当他跟屁虫吗?没给殿下当陪读前,咱们同一个老师开蒙,严旭极怕你,成日被咱们呼来唤去……现在都敢骑到我头上了!”

      提起日前在宫门同邱文哲等人吵架拌嘴的事,谢慎思便回想起了盲婆紫姑所说“提防身边小人,以免招致血光祸患。”且这血光祸患又算得与无头尸案相关,他不免陷入沉思,心下暗想:四处作祟的活尸难不成与邱文哲等人有关?可邱氏姐弟有名有姓,出身大族,并非来路模糊之人;严旭更是打小就熟识的,瞧他身强体健,仍记恨着沈靖幼时欺负他,也丝毫不像被偷梁换柱过。

      谢慎思思前想后,杏眸微微一眯,正欲开口询问蔡添祖是何人,却见邱文哲一脸苍白倦容,病恹恹的从一道月拱门后出来——过了月拱门,恰是浮碧宫独一无二的水乡内景,一弯浅浅清水河,两岸粉墙黛瓦河上阁。

      袭春的尸首曾在此浸了一夜。

      谢慎思不由得心下微讶,口风急转,探问道:“后宫之中,不是向来规矩森严,禁止寻常男子走动吗?他一个风华正茂的男儿郎,怎么会出现在德妃宫里?就算是亲姐弟,亦应当恪守宫规才对。”

      太子不以为然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也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好儿郎,还不一样身处浮碧宫中?那日父皇召他入宫下棋,不幸碰上我罚他泡在金水河里生珍珠,把他冻病了,德妃在我父皇面前哭了两个时辰,明着骂她弟弟,其实是指桑骂槐的怪我呢。我父皇被她哭得心软,派了太医令给他诊治,还开恩准许他将养两天再离宫。”

      沈靖站在他另一旁挤眉弄眼,促狭笑道:“反正邱文哲将养个两三年再出宫也无甚要紧,他在后宫能出什么事呀?”

      谢慎思闻言蹙起两道浓淡相宜的眉,不明就里的“嗯”了一声,沈靖与太子异口同声道:

      “他是天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十五章 碎花瓣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