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 坛中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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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门三脉，因着批命不同，各自习得的术法便别有所长，炮制阴尸、封魂摄魄的咒术他师父无霜仅是稍有涉猎，万不及孤、夭二者之一，谢慎思闻言不禁神色一僵，犹疑着说：“晚辈师门中最难相遇的就是孤和夭，一个长年避世独居，远离红尘人事；一个寿数短暂无着，大多十几岁甚是几岁夭折。他们之间的秘辛，晚辈又如何说得清？”心下暗想，那白发翁行将就木，孤苦了一世，对人间还徒增留恋不成？纵使他要移魂夺身，借我的皮囊重活百年，迷阵内、板车上何不直接取我性命，待夤夜入宫假扮太子岂非自添麻烦？且那黑影的身形、嗓音俱年轻得很，应当与我或太子同龄才对。
紫姑并不知晓他心中的千回百转，顺着他的话直言不讳道：“但公子既然分辨得出摄魂钉影术，如何说不清这咒术的来历是由孤一手独创，最初用在活死人身上，限制其行动，以防其偷跑的？”
谢慎思一时语塞，赔笑道：“那烦请紫姑前辈替我拆个字。”紫姑船内的烛光扑朔了几下，方听她道：“请——”谢慎思当即扬声吐字道：“剑，立刀剑。”
紫姑隔帘掐算片刻，仔细分解道：“剑之一字，乃是殓尸的殓字一半，加上刽字的刀形。刽意为‘砍断’，包藏祸心，公子须得提防身边小人，近期不可造口业，犯嗔戒，以免招致血光祸患。再观那一半‘殓’字，左歹右佥，融合砍断之意，昭示着死亡之人，全是身首异处。嗯……公子若遭祸患，必定与卦象中的无头尸有关，还望公子莫沾染任何丧葬白事，独善其身。”
谢慎思静静听完，不由得失笑：“前辈果真算法通神，无愧紫姑之名。但晚辈来前曾与旁人发生口角相争，听说其中一人的胞姐睚眦必报，我不记恨他们，恐怕他们也不肯轻易放过我。至于丧葬白事……”他顿了顿，把太子宫中的断头无皮女尸坦诚讲来，喟叹道：“事已至此，我怎么能独善其身？”
紫姑到底是鬼市中人，对凡尘俗事早已是古井无波，不为所动，冷冷回道：“那是公子的私事，公子自行定裁，老婆子只顾拆字问事，顾不得普度众生。”说着，自帘后击出一掌，一只绿锈斑斑的铜钵滴溜溜打着转，朝谢慎思面门射来，在他眼睫前悬空停住，单刀直入的说：“寻剑三两，拆字三两，不过剑没寻着，老婆子也不好觍着脸照价收钱，一并算你四两得了。”
谢慎思深吸一口气，往铜钵内投掷了些许碎银，抱拳见礼道：“叨扰了。”这才轻踏水面，三两步飞身上岸，依原路返回地面当铺。
他这一去数盏茶的功夫，沈靖枯坐在铺子里，直将整壶乌龙喝得没了半分滋味，好不无聊。是以谢慎思甫一出石梯，便看到他一手托腮，双眼木楞愣地盯着门外，连指名道姓的喊“沈靖”都迟迟没有回应。谢慎思见状悄没声息地走到沈靖身后，预备唬他一跳，手刚要拍下却忽地一滞——门外不知何时多出十余名身着白衣的弱冠少年，个个面无表情，僵如木偶，垂手矗立在一顶轻纱幔帐半遮半掩的轿辇旁，那轿辇四四方方，通体乌黑，宛若一具棺木，衬得少年们仿佛身披素缟，扶灵过路。
当铺的老掌柜和几只夜叉慌忙跪伏在轿辇前，掌心翻开朝上，对轿中来人三跪九叩之后，毕恭毕敬地请罪道：“不知主上深夜来访，属下有失远迎，望主上网开一面，小惩大诫。”
谢慎思奇怪地想，金银山庄的主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等闲不踏足人世，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能碰上他夜游出巡此地？默不作声地打眼细瞧那队列，却听得轿辇内传来一阵温软清甜的腔调，柔声说道：“金掌柜不必多礼，主上着我来取一件小玩意儿，坐坐就走。”轻纱重帐下伸出半把乌金折扇。
夜叉们识相的上前两步，轿中那人踩着夜叉当脚踏，下得轿辇来，霎时间满室脂粉芳香，娉娉袅袅的走进来一位身形高挑，衣饰华美的年轻妇人。众人见她丹唇蛾眉，面若敷粉，眼角一抹三月春花似的桃红，系着千万情思，入骨风流；额间一点赤色泛金的钿痕，恰如横波潋滟，微光莹莹，皆屏住了几瞬气息，暗叹美人如斯，当真是一瞥惊鸿，迷魂摄魄。
沈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近乎发了痴，喃喃自语道：“好漂亮的女人呀！”谢慎思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指骨分明，肩宽胯窄，胸无起伏，鞋似小船，这分明是个男儿身。”沈靖回过神，睨了他一眼，挪揄道：“几个男人能像你似的，天生一张女人腮，还生得这般漂亮……”话音未落，便听见那金掌柜谄媚唤道：“原来丹照公子。”
当此之时，铺子里一众江湖儿郎纷纷吃了一惊，打量那丹照公子的目光几经转变，最终尴尬颇多，气氛僵持得连一丝风都吹拂不动。沈靖亦大失所望，犯了嘀咕：“堂堂男子汉也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雌雄难辨，莫不是给他的主上做了脔.宠？”他越想越鄙夷，声音清晰得入了邻桌的耳，惹来旁人憋不住的偷笑。
金掌柜凶恶地横他们一眼，正欲喊人拿大棒子打他们出去，那丹照公子却恍若未闻般捏着手中乌金折扇，自顾自道：“前些日子是否有人抵押了一口酒坛在此？”金掌柜立即怒脸转笑，连连点头道：“有，有，签的绝当。”丹照公子又曼声细语的吩咐道：“将它取来。”
不着片刻，夜叉们从柜台后推着一口巨大的土陶酒坛上厅，那酒坛子堪堪有两只夜叉叠起来高，但肚深口小，不曾拿红布陈泥密封，两侧也各开了圆孔，众人只道这必定是口空酒坛，然山庄主人特意派人连夜来取，不知有何特殊妙用，俱好奇地探头张望。
孰料那空酒坛见了光，仿佛死物件附魂活了过来，径自把坛底摇晃得哐啷作响，圆孔内缓缓伸出两条惨白的人腿，紧接着是一双惨白的人手，众目睽睽之下又由顶口伸出一颗脸色惨白的死人脑袋，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挽成发髻盘在脑后，眉毛和嘴唇也被修整过一番，看上去干净端正，神采奕奕。谢慎思惊叫道：“你……你是板车上那具活尸！”
那活尸睁开眼睛，偏着头天真烂漫的望了他半晌，忽地拍着身上酒坛兴奋道：“杀！杀！”双腿横跳数下，逼近谢慎思桌前，五指弯曲成钩状朝他心口直抓而去！
谢慎思右掌朝下劈出一式，掌风宛如森然利刃与之硬碰交锋，意在切割那活尸喂了虫豸的手腕关节。只听“当”地一声，传来金石碎玉之响，却是那丹照公子甩扇一格，分毫不差的横在他与活尸其间，令这一人一尸相互伤不得对方。谢慎思瞪眼道：“你多管什么闲事？”
丹照公子漫然应道：“进了金银山庄，这活尸便是敝上之物，公子不能伤它。”谢慎思嗤笑道：“可它只认得我，且要杀我，不认得你家主上。”说毕，骈指疾若闪电，改取活尸咽喉命门，那活尸骤然一缩，头颈躲进了酒坛内，朝前一扑，借着酒坛深肚猛撞谢慎思腰腹。
谢慎思足尖轻点，跃上木桌，那酒坛去势未消狠狠撞击木桌边缘，将其撞得四分五裂，吓得沈靖失声叫唤。谢慎思只得分神提起沈靖衣领，倒转身形，带着他掠离酒坛活尸。哪知那活尸甚是奸诈，四肢一蜷，骨碌碌追着他们滚去，见墙壁角落亦不闪避，直迎上前，借力弹至半空，竟绕到了谢慎思和沈靖二人脚下，双手一探，分别捉住二人脚踝，张口欲咬。丹照公子当即轻喝一声：“孽畜，敢在庄内杀人，好大的胆子！”
叱骂间，已是身形倏然，围观众人只瞧见重影一晃，那坛中活尸便惨叫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四仰八叉地哐啷打转，像只仰面朝上的活王八似的翻不起身，不由心下齐赞：“好快的身法！”
谢慎思虽然感激他出手相救，但看那活尸半死不活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揶揄道：“你家主上之物不是伤不得吗？”丹照公子温言笑道：“不懂规矩的东西，就该重罚。”谢慎思暗想，死人也得守规矩，你们山庄倒是纪律森严，眼波缓转，瞧这浓艳公子长相凌厉，心肠却挺热，探问道：“那这不懂规矩的东西究竟是谁的典当？是不是一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人？”
丹照公子果然瞥了金掌柜一眼，金掌柜沉思道：“不，不是老人，是一对垂髫小童，他们说家中被这乱闯的活尸砸烂了值钱物品，又寻不着活尸主人索赔，便捉了这活尸当些钱抵债。”谢慎思蹙眉道：“可我第一次见这活尸的时候，它的主人年事已高，正费劲替它觅食，我还借了马与它的主人拉它进城。”
丹照公子随口回道：“那便是从它主人手里逃脱了，阴尸向来怨气蒙心，六亲不认，养不熟实属常态。”谢慎思奇道：“玄门中自有摄魂钉影术，专门用以囚尸，它如何能从道行高深的白发翁手里逃脱？”丹照公子眼梢瞟着他，抿唇轻笑道：“活尸生前也是活人，眼睛能看，脑子能记，休息时钉住了它，赶路时总得解开吧，解开的时候稍不留神，让它窥见了破解之法，不就有了可乘之机？”
谢慎思原想通过活尸顺通摸瓜查那白发翁的下落，听此一言，恐怕活尸非但不知道主人下落，还避得主人远远的，问了也是徒劳无功。更兼余光瞥见沈靖吓得脸色煞白，呆若木鸡，正揪着他衣角微微颤抖，只得执礼谢过丹照公子，带着沈靖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其时更深露重，虫鸟不鸣，谢慎思自去那参天樟树下牵了马，摸到马鞍上夜露潮湿，估计着在金银山庄内耽误了不少时辰，动作利落地拂净鞍上露水，将失魂落魄的沈靖以腰带绑在背后，抡圆了马鞭，飞驰回城。
他二人一路逆着夜风，暮春之初，昼暖夜寒，难免叫卷挟着露水潮气的风吹得有些瑟缩，沈靖又惊又慌，又冷又饿，趴在谢慎思背上打了个激灵，意识逐渐清明，但仍旧不住的后怕道：“坛子里那尸……那尸就跟活人一模一样，跟活人一模一样……京城郊外，我可再也不敢去了！”
谢慎思柔声安慰道：“它浑身涂抹了特殊药粉炮制，白得不寻常，怎么会跟活人一模一样呢？你日后若还碰着了一眼就分辨得出，躲远点便是了。”说着，又哂笑道：“炼尸是我师门不传之秘，莫说炼尸的人少，便是那活尸也养不了几年就僵了，不能再留，又不是什么野猫野狗，时常遇得见。”
沈靖反问道：“倘若它洗掉了药粉，变得跟寻常人一个肤色呢？它会说话，还不会下水洗澡吗？”谢慎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有心说“没了那药防腐，它不早就烂透了”，忽地心头划过一道雪亮的光，刹那间想通了假扮太子的黑影与凝秀之死：“没了药粉，活尸外表便与常人无异……好啊，那黑影原是裹了一张人皮的活死人！”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 坛中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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