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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二十五章 月寒光无声(一) ...

  •   站在前头的两个狱卒相互望望,发一声喝,齐抡刀向苏若扑去。

      苏若仍是岿然不动,似乎全未看见。打头那狱卒心中一喜,眼见雪刃离苏若已不到一寸,便开始幻想起后续来,打定主意要将他的手臂捅个窟窿,然后捉了他,押到头儿面前邀功,却不想美想未醒,刀上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振得自己虎口发麻,一阵剧痛,手便再举不起来,那刀也握持不住,蓦地斜飞插地。

      旁边的同伙愣了愣,一咬牙,提了钢刀便向苏若腰间横劈过去,也不见对方如何举动,胸口突地受了一击,整个人向后斜飞两丈,嘭地一声重重落于地上,再爬不起来。

      其余狱卒眼见苏若似乎纹丝未动,己方却也连折两人,心下不禁皆生了怯意。牢头见状,将身前的狱卒向前猛地一推,暴喝道:“上!全都上!砍了他!否则有你们好看!”

      那些个喽啰无法,各自喝一声为自己打气,纷纷持了兵刃向苏若身上攻去。只听得嘭嘭声络绎不绝,连响十数声。待响声稍歇,牢头定神一看,手下众人抱脚的抱脚,捉臂的捉臂,几乎都倒于地上呻吟不已,连初时手臂受伤的那个,不知什么时候也躺在了地上,混入众人之中,连声哀嚎,假装站不起来。未出声的几人,自然是伤势太重,已无力叫唤。

      牢头心惊胆战,握着钢刀的右手微微颤抖,哪里还敢上前擒拿?

      良久,苏若举步向前,慢走了几步,目光淡淡扫了牢头一眼。牢头心头一抖,钢刀咣地一声落了地,却不敢捡,反而抱了拳连连哈腰道:“英雄慢走!英雄慢走!”苏若停了脚步,顿了一顿,一字一句道:“若是穆兄受了委曲,我定会生剥了你的皮!”

      那牢头双脚发软,几乎便要跪倒在地,抖动如筛糠,点头如捣蒜,连连道:“不敢!不敢!”也不知是说不敢再折磨穆长君,还是说苏若不敢剥了他。

      苏若已无心理会,回头对穆长君拱了拱手,沉痛道:“穆兄,我去了!”穆长君也拱手作别,提得铁镣哗哗作响:“苏兄,保重!”

      苏若缓缓走过大狱,目不斜视,途中遇上几个值守的小喽啰,本在那里伸长了脖子张望,不知内监形势如何,又无人可问,见他毫发未伤从容不迫地经过,被其气势所摄,皆躲入边角,哪里还敢上前阻挡。

      苏若畅通无阻地出了大门,却丝毫不显兴色,反而心事重重,行到不远处,黑暗中窜出六七个人,牵了八匹马,于对面迎了上来,正是张松渊等人。

      长孙杰向苏若身后望了几回,纳闷道:“苏兄弟,穆长君呢?”苏若摇摇头,眸光游离,意兴阑珊,什么也不想说。张松渊等人见状,知道事情有变,不知该如何问询。长孙杰却兀自嚷嚷:“你倒是说话啊!穆长君呢?死了?”

      苏若抬起头,正遇见木婕关切而问询的目光,叹了口气道:“穆兄暂时没事。我们先去穆家茶园,容我慢慢详说。”长孙杰还待再问,张松渊拉了他一把,道:“如此也好!我们先去穆家茶园,一切从长计议。”

      一行人上了马,向穆家茶园驰去。他们的身后,一轮弯月高悬寒空,冷眼看着县衙的残火余烬漫天飞舞,隐约的火光里,人头攒动,仍在为灭火来回奔忙,沸反盈天的喧嚣声渐行渐远,终于再听不见。

      一行人到了穆家茶园,园里已是灯火寂寂,仅有东角尚有一灯如豆,在万籁俱寂中坚守着一丝残光。长孙杰上前拍门,不过三下,便有人从里面打开一条缝,探出一个头来,却是一个苍发篷篷的老叟。

      长孙杰抢先道:“向老伯,是我,长孙杰。我带了几个朋友,想见一见穆姑娘。”老叟将门全部打开,道:“原来是长孙公子。快请进!我家姑娘还未安歇。”转头看了一眼黑暗中那一丝灯光,叹道:“自从穆少爷出事之后,我们这园中所有的人都无心安歇,想睡也睡不着啊。”一边叹气,一边将众人迎进待客厅,然后颤颤地跑向后院。

      不多时,进来了一个女子,二十多岁,素衣布服,容华端妙,眉心一抹轻愁,眸光却透着坚定。那女子从容地向众人施了一福,在堂中坐下。几人中只有苏若和木婕不曾识得此女,但一见便知,这便是穆长君相依为命的姐姐了。

      长孙杰将众人介绍给了穆姑娘,略去了寒喧,开门见山地陈说了当晚的行动,讲到监牢大门处只见得苏若一人出来,猛地住了口,斜眼瞟向苏若。其余众人也都凝眸瞧过来。苏若默了片刻,方向众人缓缓讲述了进入内监后的详情。

      他的心情甚为复杂,既对穆长君的朗朗皓月长风深感敬佩,却也对他近乎迂腐的偏执和拘泥困惑不解。众人听了,也一时沉默,只有长孙杰大声嚷嚷道:“这算什么?有人救他还不愿出来,宁肯在里面蹲着等死?穆兄一向沉稳睿智,咋在此事上比我还笨?”

      穆姑娘端坐在椅中,初时一直不曾出声,此时听得长孙杰抱怨,方安静开口道:“君弟素来如此,从小便为了守护心之所向不惜舍弃一切。我若知晓此番举措,也必然阻止你们,断然不会放任你们置自己于险境。因为我深君弟心性,即便有机会越狱出来,他也决计不肯,只会负了你们一番心血。”

      长孙杰重重一捶桌几,道:“那该如何是好?”众人齐陷入沉思。

      良久,木婕开口道:“我有个提议。既然穆大哥要堂堂正正地从牢中出来,那我们便于此方向尽力一试,去北地寻那些灾民和山匪,请他们齐聚县衙请愿,力陈穆大哥并未唆使他人谋反。如果声势足够浩大,我想县衙应该会对这股民意有所畏惧,虽不至便放了穆大哥,但至少也会暂缓行刑,这样我们便能争取到一些时日,可以再向州府或朝廷陈冤。我相信一定会有人出来重申正义的!”

      穆姑娘目光沉静,不置可否。长孙杰嚷道:“如果那狗官不听民愿,执意要按期行刑呢?”

      苏若问道:“行刑日期定在哪天?”张松渊接口道:“三日之后。”苏若垂思片刻,道:“我们不妨作好两手准备。一是如木婕所说,争取民意,二是安排好人手,如果三日后王充青执意行刑,那我们便去劫了法场,无论如何,总归要将穆兄救下来。”

      除了木婕,其余众人皆点头认同。穆姑娘起了身,走至厅堂中央,对众人深深施了一礼,道:“各位大恩,曲归在此谢过!”原来她姓穆,名曲归。

      当下众人便详蹉了此番行动的细节,长孙杰与张松渊等人去北地联络灾民,苏若独上悯灵山会晤山匪,尽力游说他们下山相助,木婕则留在园中照应,寻机相助穆曲归,暗中护其周全。分工完毕,众人便自去房间安歇。

      次日天色微明,苏若早起,出门时绕过东院花园,远远瞥见游廊尽头有一翠黄身影,正将纸条装入一只灰鸽腿部的小竹筒里,随后放飞了灰鸽。灰鸽扑腾着翅膀,窜上云空,向西而去。

      苏若矮身隐入牡丹花丛,见那人转过头来,四下一扫,确认周边无人,便闪身出了院门。苏若瞧得清楚,那窈窕身影便是木婕。他钻出花丛,朝着相反方向出了东院,上了马,向北地疾驰而去。

      苏若快马加鞭,几个时辰后便赶到了悯灵山下。在寨门处为守卫所拦,他自言穆长君的朋友,让人通报上山去。不多时山上信使下来,命人打开寨门,客客气气地迎了他进去。

      原来寨中众人听闻了穆长君的义举,俱对其深为钦偑,连带他的朋友,自然也认为皆是一般的任侠使气,于是在礼数上便极尽周到。

      到得山上,进了一间大厅,正中坐了一个粗布汉子,长眉浓虬,颇具威严。苏若猜想他便是寨中首领,名唤许虎的那位,当下拱手施了一礼,许虎客气地命人端来座椅,请苏若坐了。

      苏若谢过,申明了来意,许虎却道:“苏侠士之意,我已尽知。但王充青与言斌荣二人心性,我却深知,断不会因为百姓的请愿而会对穆少府手下留情。恕我直言,你们便是将全县的人都找了去,那奸诈的二人也不会有丝毫动摇,说不定还会被此事触怒,从而更加坚定杀害穆少府的决心。”

      苏若道:“这节我们也曾想过,但若是放任此事,穆兄却是必死无疑。我们也知道请愿一事希望渺茫,所以还准备在行刑之日强劫法场,但现在人手过少,所以特地来找您,还望您能派人相助。”

      许虎挑摇了摇头道:“苏侠士,此事恕我不能相助。”见苏若面露失望与不解之色,继续道:“我知道穆少府为人正直良善,乃实实在在的好人一个。但他的生命固然可贵,其他兄弟们的性命却也一样珍奇。王言二人狠毒凶残,兄弟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才得以逃上山来保得一命,如果贸然再去法场,面对官府训练有素且人数众多的官兵,必然再将面临一场血战,届时又是死伤无数。我不能再让兄弟们置身于这样的凶险。”

      苏若心下寒凉,却犹有不甘道:“我与张松渊等人俱有一身武艺,自当全力保护寨中的兄弟,竭尽所能减少伤亡。穆长君也是为了保护你们及你们的亲眷,才身陷囹圄,难道许兄便忍心见死不救?”

      许虎拱手道:“苏侠士,实在抱歉!官场中事,向来无理可讲。我们感念穆少府一片苦心,只是若因此要用兄弟们的性命去换,哪怕只是失去一人,我也断然不舍。在我眼中,天下之人不分贵贱,皆是一命,断没有一命比另一命更贵重更值得的道理。”

      苏若知道多说无益,虽然对他偏安一隅的作法略有微词,但人各有度,却也反驳不得,只得道了别,失望地下山来。

      将至寨门处,听到一个声音略显兴奋道:“有人来了寨里?是谁?快带我去瞧一瞧!”却是个童声,有几分熟悉。苏若一边前行,一边苦苦回想在哪里听到过,刚沿石阶下得几步,已见前面拐角处转过一个少年来,风风火火地迎面爬上。

      见到苏若,那少年愣了一愣,突地欢叫道:“师傅!”三步并着两步,几大步抢上来,紧紧抱住了苏若。苏若方才想起,这少年赫然便是许州路上所遇的吴鸿归,当下也是一喜,随即却又醒悟过来,正色道:“不是说过吗?别叫我师傅,叫哥哥便好。”

      吴鸿归嘟嚷道:“可是,你就是我的师傅啊!”苏若不想与他就此事过多纠缠,便问道:“你不是在许州吗?何以到了这里?你母亲和姐姐呢?”吴鸿归面色突地黯淡下来,哑声道:“母亲去了,姐姐在山上。”

      苏若大惊道:“你母亲怎么就去了?”吴鸿归眼中泪光几闪,却深吸了几口气,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咬牙道:“师傅可还记得幻魅堂那个焦史?那次想要欺负我姐姐,多亏师傅及时赶到,将他打伤,赶跑了他。却不想他由此怀恨在心,在师傅走后,竟然叫了幻魅堂几个打手,又返回来欺负我们。那日恰巧两个伙伴在村口玩耍,认得他,见他带了人来,便用口哨声沿路相传警示。那是我们村里的几个伙伴平时约好了的。我听到哨声,知道不好,便催着母亲姐姐外出躲祸。不巧母亲那段时间正生着病,昏昏沉沉的,刚出门便摔了一跤,再走不动了。母亲不想拖累我们,便用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逼我和姐姐弃她先走,说若是我们不走,她便当场自尽。我和姐姐无法,只得哭着从另一条道出了村子。”

      苏若听得又惊又怒,问道:“后来呢?”

      吴鸿归道:“我和姐姐逃出村子,一路躲藏,不想那焦史却在身后穷追不舍,我们好几次差点被他捉住。后来我想起舅舅在密州,便和姐姐一路乞讨,历尽千辛万苦方才找着舅舅。那焦史居然穷追不舍,也到了密州,还勾结了衙门里的昏官,逼着舅舅交粮交人,叫嚣道如果舅舅不顺从他们,下场便是和母亲一样。原来母亲竟被他杀害了……”说到此处,泪水终是掉了下来。

      苏若将他搂在怀中,不禁也是泪盈满眶。

      吴鸿归啜泣片刻,抬手抹了眼泪,继续道:“舅舅忍无可忍,趁其不备,一刀砍了焦史,还砍伤了几个差粮官。村里的叔叔伯伯们也一拥而上,夺了兵刃,帮着一番砍杀。舅舅振臂大呼,官府逼人太甚,已无活路,不如大伙齐上悯灵山,从此不纳粮不交税,反了算了。大伙知道闯了大祸,便纷纷响应,当晚一番收拾,连夜上了悯灵山。我和姐姐便跟着到了山上。”

      苏若柔声道:“你舅舅是不是姓许名虎?”吴鸿归抬起泪眼,诧异道:“师傅如何得知?”心念一转,便已明白,道:“师傅见过舅舅了?是因为什么事来找他呢?”

      苏若拍了拍他,不想让他过多地陷入复杂世事,道:“我尚有事,须得即刻下山。你记住当初答应我的,勤加练习我留给你的册子,练出本领,方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吴鸿归重重点头:“师傅放心,鸿归谨记着您的话,一直都在努力练习。”

      忆起适才重逢时苏若面色黯然,猜想他定是在许虎处遭遇了不如意,眼珠转了一转道:“我这便上山去见舅舅,无论师傅找他什么事,我一定说服他依照师傅说的话去做。”不待苏若答应,转身便向山上急急奔去,瞬间隐入林中不见。

      苏若不及唤他,暗自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寨门。

      下得山来,处处所见,皆是一片荒凉,地里因为遭遇洪水侵袭,几无庄稼。沿途但见大人愁眉苦脸,儿童面黄肌瘦,却不改玩乐本性,几个一堆拍着手唱着童谣:“一寸穗,两寸芒。碾作粉,盗贼抢。一碗稀粥三支穗,支支填了富贵狼。余下清汁难填肠,夫倒子亡愁坏娘。娘啊娘,年年辛苦为谁忙?滴滴血汗染红土,根根穗芒刺穿肠!”

      虽是民怨沸腾,但与长孙杰张松渊等人会合后,苏若方知,约聚灾民请愿一事也极不顺利。灾民们初时听闻众人是穆长君的朋友,还有几分信任,相约着打听穆长君的近况,待得知众人来意时,却都一个个脸色大变,或者托言有事,嗫嚅着离去,或者一言不发,悄悄退场。本是二三十人的场地,不多时便只余了张松渊等廖廖几人。

      见着苏若,长孙杰一脸愁容道:“未见过王充青与言赋云本人,尚不知其为人凶残到何种地步。此番来到北地,百姓们对此二人闻名色变,竟对其不置一词,可见心中的惧怕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说罢连连叹气。

      待得知苏若在山上的遭遇时,更是连连捶打大腿:“这下完了,穆长君此命休也。”突地起身,恨声道:“我这便回县城,一刀砍了那两个狗官。”唬得张松渊一把拉住他,强拉硬拽方将他按回座位上。

      苏若沉吟半晌,方道:“虽然形势不容乐观,但也并非全无生机,我们便再去拜访两日,竭尽全力说服民众,请他们法场相助。后晚无论如何须回到茶园,作好法场劫人的准备。”其余众人均点头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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