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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五章 刑天舞干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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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兴致正高,忽听得天空呼地一响,炸开一朵蓝色火焰。骆风来见了,也随身取出一支,点了冲天放去,炸出同样一朵烟花。
不多时,道上马蹄声响,驰来一人一骑,临到近前对骆风来翻身下拜,道:“骆平见过香主!香主交待之事已办好,幸不辱使命。”
骆风来含笑道:“好!辛苦了!”回头对苏若他们道:“这是骆平,是浩凝堂天浩堂兄弟,也是不才之子。”再转头道:“平儿,这些都是江湖上行侠仗义的英雄前辈,快来见过。”当下众人一一相见。
骆平道:“我与几位叔叔别后,独自一人前往河里镇。听闻那里的兄弟说,镇里近日突然起了怪事,接连几天皆有人生怪病。生病之人面色紫青,犹如烟熏炽肉,口舌难动,四肢俱僵,似是中毒,只是却不知何时何地中的毒。”
韩三空听得中毒的症状,啊的一声大叫,拱手对众人道:“兄弟有点急事,先行告退。”不待众人搭话,脚尖几点,身形如飞,竟是施展轻功自行去了。
众人起初甚为讶异,转念一想,江湖儿女,大多豪气干云,行事爽利,当下也不以为怪。
骆风来继续询问骆平:“中毒之人多不多?可有帮中兄弟?”骆平摇头道:“帮中兄弟不曾中毒。说来也怪,中毒六人中倒有五人来自霹极门,另一人虽不是门中弟子,却也与这霹极门中人走得甚近。”骆风来叹道:“定是这霹极门的仇家所为。”
见众人瞧他,面带疑色,似都不知晓这霹极门,便又道:“这霹极门是安州一个帮派,帮主乌雷林,舞得一双无极霹雳掌,倒也有几分本事。不过江湖上人才济济,以他那点功力尚难以立派,加之帮中弟子也无出色之人,是以建帮以来无甚名气。后来却不想投靠了幻魅堂,打着幻魅堂小弟的名义在武林中横行霸道,欺负弱小。近日这事,估计也是它素日行事不端,结了仇家,所以人家找上门来报仇雪恨。”众人大悟,原来如此。
此间事已了,一行人便要各奔东西。穆长君因官印已寻回,需回县衙结案,便就地辞了众人,径向东行。长孙杰也要随骆风来等四人东去兖州,见苏若未发话,便来邀约同行。木婕笑道:“苏兄要与我同往许州。”
原来木婕等三人出城来与他们汇合时,苏若眼眶发黑,精力不济,话语不多,答非所问,显得心事重重。木婕心细,联想起夜里苏若行为失常,便颇为关注,一路细细询问,苏若便将张妈一事说与她听。
木婕自小对刺绣甚感兴趣,逮住机会就找人学习,又有高人指点,是以绣技非凡,想起张妈所绣锦囊,看绣工与许州绣坊丹绝坊有几分相似,便建议苏若去许州一行,看看能否从丹绝坊寻些张妈的蛛丝马迹,近而查找苏若身世之谜。
长孙杰颇为不舍,但也无话可说。苏若挽了长孙杰,对众人颔首道:“抱歉,苏某有件私事,欲与长孙兄交待,请容我们边上一叙。”离了众人十余丈,苏若低声将丐帮千里送画一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因我见这画牵涉太多,多人觊觎,便用你客房墙上所挂一幅山水图调了个包,将原画藏在客房床头。现今完璧归赵,也算不负左兄一片苦心。这画关系重大,还望长孙杰万事小心。”
长孙杰因画想起左珄与长孙琁,少不得心潮起伏,但他也是行走江湖之人,当下将儿女情长强自忍住,挥泪告别。
苏若骑了霜影,与木婕一人一骑,打马东行。因火烧两府,帮长孙杰出了恶气,心下甚为欢畅,见沿途风景便也与之前多有不同。
二人但觉和风细细,繁花簇簇,汉田漠漠,白鹭掠飞,一片春光明媚勃勃生机的景象。路上木楼茅舍也越见越多,农家汉子趁着大好春光忙于翻地播种,素衣农妇急着在转暖的河水里棰洗冬天的衣物,准备晒在春天里去除冬季的黯淡。孩子们则在郊野疯跑,手中一条长长的丝线,系着天上形状各异的纸鸢。
苏若抬头仰望,嘴角微扬,对木婕道:“不知为何,特别喜欢纸鸢,记忆中有个模糊的印象,似乎幼时玩过。”木婕轻声道:“苏兄对进苏府之前的事情,竟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吗?”苏若想了想,道:“几乎都忘了,当时太小,没有记忆。不过遇到某一个特定的场景,似乎能勾起那时的点点印象。”
刚说到这里,忽然看到右前方一只素色的蜜蜂纸鸢荡了几荡,晃晃悠悠掉往一棵高大的樟树,落在末梢细小的枝端上。几个五六岁的小孩跑了过来,其中一个扎着两只冲天辫的叫道:“哎呀,吴鸿归,你的蜜蜂在树梢挂住了。”
那个叫吴鸿归的小孩长得甚是俊朗,用力扯了扯丝线,见纸鸢扯不下来,便将线筒一扔,双手抱住树杆,嗖嗖地直往上爬,不多时便到了那树枝的分杈处。
他压压枝条,俯低腰身,试着向枝端方向爬去。却不想那枝条甚是细小,爬得两步,便直往下坠,显然承重不起,吓得他只得退了回去,望着纸鸢愁眉不展。
冲天辫又在下面叫道:“要不要用竹杆将它打下来?”吴鸿归急叫:“不行不行,会打坏蜜蜂的,那可是姐姐糊了好久才糊好的。”只是也想不出另外的法子来。
苏若见状,微微一笑,从马上腾身飞起,轻轻松松取了纸鸢,飘身落于地上,惊呆了地上的几个小孩,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去。
吴鸿归大喜,抱着树干几下溜下树来,接过纸鸢连声道谢:“谢谢哥哥,谢谢哥哥!哇,哥哥你轻功好棒哟,武功好高啊!”仔细一检查,皱眉道:“哎呀,翅膀破口了,我得回去找姐姐补一下。”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苏若不由得轻笑,对木婕道:“好可爱的孩子!风光这么好,不如我们走着慢慢瞧一瞧罢。”木婕抿唇一笑,下了马来,与苏若牵马随意步行。
行了一程,忽听得身后脚步声响,一个童声哭叫道:“哥哥,哥哥,等一等!”两人回头,却见吴鸿归踉跄着追来,泪流满面,当下甚是诧异,站定了等他。那吴鸿归扑到跟前,拉了苏若的衣角,边哭边吼:“哥哥…咳咳…救救我姐姐……咳咳……救我姐姐!”一边说一边急促的咳嗽,喘不过气来。
木婕忙帮他捶揉后背顺下气,口中道:“不急不急,慢慢说。”那吴鸿归却只是抽搐着痛哭,片刻缓过气来,哭道:“有坏人欺负我姐姐,哥哥帮帮我!”苏若大惊,一把抱了他跨上霜影,双脚一夹,直向吴鸿归跑来的方向驰去。木婕也翻身上马,急急追去。
到得一座颇为破旧的木屋前,隐隐听到里面有女子的哭声。苏若飞身下马撞进门去,见里面有一个彪形大汉,□□连声,将一个姑娘压在床上,双手东拉西扯,一张涎脸正向那姑娘脸上凑去。旁边一个半百农妇,哭叫着用双手捶打大汉的后背,但体弱力衰,哪里动得了他分毫。
几人听见门破声响,一起转头过来,那大汉颊高面黑,却是焦史。苏若怒急反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焦史,我们又见面了!”
焦史大惊失色,起了身,恨恨道:“又是你,苏若!所谓冤家路窄,你屡次坏我好事,我正想找你算帐呢。”聚气于丹田,挥臂直扫过来。苏若返身跳出木屋,在院中站定,叫道:“来来来!我们院里打!你死性不改,为祸人间,我今日便要为民除害!”
焦史跟着窜出屋外,从旁边一匹马上取下把钢刀,抡臂划一个圆弧,跳起来恶狠狠扑向苏若。苏若不避反迎,缩腰前滑,双掌齐出,直砸向焦史腹部气海穴。焦史斜眼瞥见,忙硬生生顿住去势,半空扭身,翻落在地,钢刀顺势前递,撩向苏若左胸。
苏若斜身微避,顺刀锋欺到焦史身前,右掌并指如刀,反腕向焦史握刀的右手一切,要叫他撒手丢刀。焦史一惊,矮身地上连滚三圈,不顾身上泥土尘灰,连舞钢刀,在身前舞起一道刀墙,口中嚷道:“苏若,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干嘛频下狠手,处处针对我?”
苏若哼了一声,身法灵动,如风过叶间,见隙而入,与焦史斗在一起。
但见两人一个灵动,一个威猛,一动一静,旁人远远观来,犹如青藤绕树,藤如柔丝盘旋相绕,树如磐石岿然不动。但见那青丝绕了一圈又一圈,渐渐将枯树缠紧,眼花缭乱时,青影霍地穿过刀影,欺近焦史身前。
焦史大惊,挥刀相斫,苏若趁他抡臂未落,左手如钩,锁向他的右臂,右手中指疾点焦史胸前鸠尾穴,出指如电,力透指尖,认位精准。
这鸠尾穴乃是任脉之络穴,位于脐上六寸,属人身要害大穴,中者肝胆俱损,心脏震裂,血滞而亡。焦史心中骇异,忙格臂相挡,奈何右臂被封,只得急挥左臂,却哪里来得及,只听噗的一声,已然中指,顿时颓倒在地,腑脏剧痛,似要分裂开来,再无力气起身。
苏若这一指并未使出全力,所以焦史尚无性命之忧。他一招得手,即刻收掌回身,淡淡回道:“你素行不端,欺压穷苦,我自然能出手时则出手,阻你一阻。”
焦史疼痛难忍,冷汗涔涔,恨声道:“你是个不知父母的野毛孩,他们不过是寻常路人,与你全无关系,你何苦为了他们出头?得罪了幻魅堂,于你有什么好处?”
苏若凛然道:“正因我不知父母是谁,所以天下的父母,都有可能是我之父母;天下的姐妹,都有可能是我之姐妹。你欺我父母姐妹,我如何能置之不理?至亲骨肉,岂能任人宰割?”
焦史再无辞可辩,当下换了语气,低声下气道:“苏兄苏兄,我只做过一两件坏事,以后定当改邪归正,除暴安良,再不做此等事了。你大人有大量,看在我真心悔过的份上,放过我吧!”一脸可怜巴巴地乞望着苏若。
苏若冷声道:“最有诚意的忏悔,是飞黄腾达中的浪子回头,穷途末路时的跪地告白,并非悔过,而是求饶。苏某并非君子,但求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活在世上为着是痛快二字。前番我曾几次撞见你恃强欺弱,如若今日放了你,难保你今后不再为非作歹。你说你不再做坏事,我却不能时时盯着你。为绝后患,我废了你的武功,叫你再不得胡作非为。但你放心,我会留你一命。”
提起地上钢刀,手起刀落,连削焦史手筋足筋,但每刀下去,皆留了半丝相连,并未全部挑断,自此焦史还能如常人一般行走,却再使不得武功。
焦史连声惨叫,面如死灰,恨恨瞪一眼苏若,强忍疼痛,从地上爬起,挣扎着翻上马背,将刀尖刺入马臀少许。马儿吃痛,撒开四蹄,向北疾驰而去。
吴家母亲和姑娘一直躲在一旁,此时方才上前行礼叩谢大恩。吴姑娘盈盈下拜,泣声道:“多谢恩公!若不是恩公出手,只怕我与母亲皆已命丧黄泉。此等大恩,只怕我们无以为报!”
木婕在一旁但笑不语,苏若忙扶住吴家母亲和姑娘,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此事全靠你弟弟机灵,方能躲过此劫。”吴鸿归在一旁得意的叫道:“这是我找回来的大救星哟!哥哥武功好棒,我都看直眼了。”
苏若瞧那吴家姐姐,见她十五六岁,虽是粗衫布裙,却长得甚是清丽,难怪焦史那厮见色起心,欲图不轨。这副面容若是生在太平盛世,朝里朝外政治清明,人人尽享华衣锦食,当是世间的姑娘梦寐以求之事,如今却生在了乱世之中,列强割据,悍匪当道,便是惹事的祸水了。所谓怀壁其罪,身怀宝藏,却无力保护,只能引人垂涎,徒起祸端,何况这宝藏还日日露于表外,真是不想惹祸都难。
苏若心有所思,轻轻叹了口气。吴鸿归见得如此情景,明眸几转,翻身便向苏若跪拜,道:“我愿拜哥哥为师,请师傅教我武功。我学好了武功,便能保护母亲和姐姐,再不让她们受坏人欺负了。”
苏若未料到他聪颖如斯,闻言微微一怔。吴鸿归再道:“我不但保护母亲和姐姐,还要保护天下的穷苦之人,锄强扶弱,行侠仗义,请师傅收下我这个徒儿吧!”
木婕笑道:“苏兄,你看这孩子诚意满当,勇气可嘉,又机灵聪慧,就收下他吧,也好消却你这番担心。”苏若苦笑道:“习武哪会一蹴而就,如此容易!何况这孩子尚年幼,不知何时才能有少许成就,保护得了他母亲和姐姐?”
吴鸿归听他如此一说,略略想了想,脆声道:“鸿归学得一成是一成,早学早成。没学成时,当让母亲和姐姐尽量远离那些歹人,如此可好?”虽是天真幼稚,思虑不周,却也难得童心可贵。
苏若不觉一笑,弯腰扶他起来,道:“我另有事要办,无暇传你武功,所以暂时不当你师傅,你可仍叫我哥哥。但可授你些练气心法,你当勤加练习,不得偷懒,若机缘巧合,可另拜名师。假以时日,定会有所成就,保护得了你母亲和姐姐。他日我的事一了,便来看你。”
当下将君苍门内功修习之法传于吴鸿归,并从怀中掏出落风剑剑谱,递与他,正色道:“你我虽不是师徒,但一进君苍门,便是君苍人,你须谨记你刚才说的话,锄强扶弱,行侠仗义,万事依循一个正字,论理正,为人正,行事正。他日你若为非作歹,我即使远隔万里,踏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清理门户。你可记住了?”
吴鸿归收了剑谱,又跪下拜了几拜,方才含泪道:“哥哥不当我师傅,但我心中当哥哥师傅一般,从今以后一定牢记哥哥的话,如有违逆,不待哥哥动手,鸿归便自行了断。”
苏若见他心志坚强,心中甚是宽慰,扶他起来,嘱咐几句,便与木婕二人告别吴家姐弟而去。
两人走走停停,一路甚是畅快。路过一座刻龙石桥时,木婕突然道:“你在吴家时,所说的那几句父母姐妹的话,说得真好,听得人热血沸腾,我都差点泪盈满眶了。在你心里,真是这么迫切,想早日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苏若闻言,神色有些许黯淡,想了一想,道:“我打小江湖飘零,不知父母是谁,长着什么模样;不知自己姓甚名甚,有无兄弟姐妹;不清楚自己何时出生,又在何地问世;记不得自己儿时的样子,有过哪些要好的伙伴;不知可否斗过蟋蟀,采过莲蓬,荡过秋千,是否骑过竹马傻笑,追寻柳絮疯跑。
那段日子仿若被谁偷走一般,生命之中出现这么一段空白,仿佛自己再不是完整的存在,仅是造化无意捏造出来,却又随意丢弃的玩物。所以我素来颇为自怨自艾,为此一直努力寻找,寻找自己丢失的那一部分,即使最终发现父母早已双亡,并无兄弟姐妹,在世上仍是孑然一身,也不再遗憾,至少明了根在何方,受伤和疲倦了,可以在哪片土地寻到慰藉。当然,若是父母尚在,还能承欢膝下,撒一撒娇,调一调皮,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木婕听了,略微愣怔,明眸里泪光闪闪,默了半晌,柔声道:“你口中的乡土真今人神往,我的过往虽是独立完整,却也并没有体会过你描述的那种童趣和快乐。只是你如今见罪幻魅堂,今后别说寻亲,日常行事都可能困难重重,可如何是好?以你一人之力,尚不能对抗整个大帮,更何况他们身后,还有朝堂高官撑腰。”
苏若却不以为然,云淡风轻地笑道:“我本就是幻魅堂罪单上的常客,多做一桩事不见得罪加一等,少做一桩事也不见得能网开一面。何况我孑然一身,即使出事,也不会累及他人,所以行事便可我行我素,无所顾忌,乐得轻松自在。”想了一想,又笑道:“幻魅堂似乎对你颇为忌惮,我可以一路傍着你,准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