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情时》瞎子瘦金

53、幻忆

　　“这么快就吃好了？”待青时走进，东染便笑着问她。
　　青时杵着盲杖，准确的站在两人面前，说道：“不想让你久等。”
　　东染看着她，说道：“那药膳和你眼睛上敷的药，能相辅相成，外敷内服，药效才能发挥到最强。你可别偷懒，一定要记得每日都让丫鬟给你煮。”
　　“知道了。”
　　凉亭中有桌椅，子怨将药箱放到石桌上，问道：“姑娘可要歇息一会儿再上药？”
　　青时回答道：“今日，去竹林换药吧。”
　　东染似乎察觉青时有心事，并未多言，敲了敲扇子，朝竹林走去：“正好，我也想瞧瞧我的竹子，这冬日里得多施点灵力才好。”
　　子怨背起药箱，伸手去扶青时，青时却摇摇头，笑道：“子怨，你走前面，我跟着你就是。”
　　“那姑娘小心一点，仔细脚下。”子怨将药箱背在肩上，每走几步便要回头看一看。
　　竹林不比庭院中平坦宽敞，路窄且有很多枯枝和石子，青时只能用盲杖在前小心地试探扫过然后再迈出步子，所以走得很慢。
　　东染早就到了竹林，趁后面两人未到，便“哗”地展开扇子，将灵力汇集于扇面之上，然后猛地扇向空中，顿时灵力四溢，无数的淡蓝色光点笼罩在整个竹林上空。待光点落下，然后消散在了竹林深处，而林中绿竹，更显挺拔葱翠。
　　“就坐在这里吧。子怨，去沏壶热茶来。”东染红艳的嘴唇有些泛白，失了往日的光泽，他坐在石凳上休息，子怨刚一走到竹林，他便扬声吩咐道。
　　“一下子耗损那么多灵力，难怪你撑不住了。也不知你这些年用灵力来养这些竹子干嘛？又不能吃又不能用。除了绿油油的稍微有些颜色，真不知道能干嘛？”子怨将药箱放下，小声嘟囔着。
　　“废话挺多啊！快去快去，渴死了，对了，记得得是姜茶。”东染用扇子敲敲他的头，催促道。
　　“喝姜茶干什么？平日不都是爱喝什么茶叶的嘛。”子怨摇摇头，转身进了竹舍。
　　“青时，这里。”青时此时也走到了竹林，听到东染叫她，便循着声音缓缓走过去。
　　等青时终于走到桌边，摸索着坐下，再将盲杖斜靠在腿边时，她才暗暗舒了一口气，浑然不觉在这短短半刻钟的时辰里，她竟紧张得出了一身热汗。
　　子怨动作很快，沏好茶便立即端上来。东染倒了一杯，轻轻推到青时面前：“喝杯热茶，解解渴吧。”
　　“多谢。嗯，是姜茶？”青时握着滚烫的茶杯，热意从手心直达全身。热茶带着生姜特有的辛辣味道，直烘在脸上，异常温暖。青时心里有些感激，若是挂着汗坐在阴凉的竹林中，定会受寒着凉，而此时喝着热茶，只觉舒爽。不得不说，东染心细如发，待人待事都无可挑剔。
　　等青时休息好了，东染便打开药箱，准备开始换药。
　　层层白布被轻揭开，青时闭着眼，眼皮上有一层淡淡的黑气。
　　“我看恢复得尚可。你感觉如何？”东染从药箱中取出一盒药膏，用木片刮取然后涂在青时的眼周。
　　“这两日感觉能看见光亮了，能分得清是白日还是夜里。”眼睛四周一片冰凉，而且药膏有股清苦的药香，青时轻吸一口气，然后回答道。
　　药膏涂好后，东染取出一卷干净的白布，重新给青时缚上。做完这些，他才轻笑道：“那就好，药效管用，我也不算白费功夫。”
　　东染整理好药箱，正要关上，忽然听到青时出声问道：“东染，你……还是很挂念南枝姑娘么？”
　　“什么？嘶——”东染冷不丁被药箱扣下了的盖子夹住了手，他不会有痛觉，只是心中没来由的莫名一颤，沉寂如枯井的心竟然像是被投进了一颗小小石子，激起了细细尘埃。
　　“其实……我听祖父说起过幻忆之法，也大概记得些心法招式，若是……你想的话，不妨让我试上一试。”
　　青时看不到此刻东染的表情，只听见他似乎放下药箱，坐了下来，但并未出声。对于青时的提议，他并未说出同意或者拒绝的话语。
　　实在是沉默了太久，久得让人都怀疑东染是否已经离开了。
　　“东染？”青时忍不住问道。
　　东染似乎终于回神，应了一声。然后愣愣地点了点头，又突然想起青时看不见，便清清喉咙，说了句：“多谢。”
　　青时定住心神，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幻忆之法的心法口诀，然后催动灵力，结印于胸前。青时眼睛虽看不见，但不影响她运用灵力。青时身前的法印渐渐化作一个复杂的图案，东染突然觉得有些紧张。
　　“哗——”青时将法印直直打向对面，正中东染的眉心，东染睁大了眼睛，感觉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极其难受，眉头皱得很紧。
　　青时默念着密语，催动着灵力注入到法印之中，法印越来越大，逐渐将东染笼罩在其中。
　　最初的一阵难受过后，东染便渐渐舒展开了紧皱眉头，四周光影变幻，刹那间，有许多似曾相识的场景扑面而来，东染对着其中某个方向，动了动唇。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精致而苍白的面容下，是他努力隐忍着的，深藏了百年的情绪，这份复杂的情绪中，不仅有思念，还有痛苦，哀伤，和怨怼。
　　东染眼中起了一层雾气，他却不自知。高高在上的鬼君大人，已经许久没尝试过流泪的滋味了。
　　他眼中的泪水，也是冰凉彻骨的，因为，他看见了南枝。
　　不过，是前世的南枝，那张本以为只能在脑海里反复温习的脸，如今真切的出现在他眼前，东染只觉身在梦中，颇有些不真切的陌生感。
　　东染看到的景象，青时也能“看见”，这便是幻忆之法的奥妙所在，施术者能够看到受术者看到的一切事物。
　　青时闭着眼，却能“看到”眼前的南枝。
　　南枝一袭紫色长裙，眉目如画，眼波流转之间满是风情。只这惊鸿一瞥，青时也只能啧啧暗叹：南枝果然生得美艳绝伦，难怪让东染念念不忘至此了。
　　眼前景色忽然一变，青时“看见”一处幽静的庭院中，透过半开的窗户，有一长身玉立的男子正握着南枝的手在教她写字。
　　那男子抬头，赫然便是东染。
　　青时大惊，前世的东染样貌虽然与现在无差，但气质却是迥然不同。
　　前世的东染不禁眉眼精致，脸色并未显得苍白可怕，气色尚佳，身型也不像如今这么瘦削，很是匀称的身材。看起来，既有文人的雅致俊秀又不失武人的果毅气魄。两人在一处娴静地练字，确是郎才女貌，如同神仙眷侣。
　　青时想“看”得更清楚些，便注入了更多灵力，谁知画面却一转，眼前只剩铺天盖地的红色。
　　南枝穿着火红的嫁衣，胭脂淡扫，眉尾飞扬，还有红得刺眼的唇色，将本就美艳的容貌衬得更加绝色无匹。合欢帐中，东染也着红衣婚服，颊边有些晕红，眼神晶亮，透着无尽欢喜。
　　青时知道，这便是东染与南枝的大婚之日，也是......东染的死期。
　　合衾之酒饮下，龙凤红烛高燃，照亮了一对新人欢喜的面庞，也照亮了乍然出鞘的淬毒匕首。
　　青时紧闭着眼，不敢再看。同时手劲一松，灵力溃散，逼得东染从幻忆之中醒来。
　　东染揪着胸口，明明他的心已经死透了，却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种沉重的痛意。
　　“对不起。”青时收回灵力，似乎意识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坏事。这样的南枝，见了只会让东染勾起往日伤痛，不见也罢。
　　东染揪着胸口，摇摇头。方才的南枝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连匕首扎入心口的疼痛都一如往日。
　　这便是云渊的密法，幻忆之术。以忆致幻，亦幻亦真。
　　青时技艺生疏尚且有这般威力，他日若真能得狐王添冥亲自施法，他还能否再承受一次那般深切的痛苦？
　　东染禁不住咳嗽了两声，青时担心问道：“你没事吧？”
　　东染摇摇头，有些魂不守舍。他随即起身，步履缓慢地离开了竹林。
　　“东染？”青时只听到“簌簌”竹叶被风吹动之声，对面又没了动静。这次却没有回应，想必东染已经走了。
　　青时忽觉口渴，便摸索着在石桌上找茶杯，却摸到大大的药箱。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东染连药箱都忘记了拿走……
　　自那日后，青时有许久没见过东染了，问了几次子怨，他只说主子有要事离开了鬼城。而给青时换药的任务便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子怨的头上。
　　子怨倒是尽心尽力，每隔两日都会带着药箱准时过来，后来他干脆就住在了竹园，每天跟青时说说话，日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青时总是向他打听莫家的事，子怨被她追问的怕了，便也会将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讲给她听，可青时一问到莫惜的事，子怨便绝口不提，只用“不知”二字作答。
　　青时明知他有意隐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私下吩咐侍女加大药量，一日多次的服药，只求能够尽快将眼睛治好。
　　不过她敷眼的药是由子怨保管的，子怨听了东染的吩咐，怎敢拿这个开玩笑，所以任由青时怎么求，他也不肯每日换药，还是如先前一样，两日换一次。
　　青时喝药喝得更勤，每日四五碗苦药喝下去，连每次的药渣都嘱咐侍女留下来，她自己嚼碎了生生咽下去。
　　连侍女也看不下去，每每担心问道：“姑娘这是何必？鬼君医术甚佳，姑娘的眼疾不日便可痊愈，又何必急在这一时，恐怕伤了身子，那才是因小失大了。”
　　“你不懂，我的时间不多了，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越快越好，越快越好......”青时咽完最后一口药渣，咬着牙，低低地告诉自己。

作者有话说

　　终于更新了，我等到花儿都谢了（哭哭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