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漫漫其言

5、梦魇

　　我梦到和堂嫂们一起在田间劳作，正值秋天，灰黄色的麦田连接着灰黄色的天空，如一幅秋意暗沉的泼墨油画般，自成一体。

　　稻田的对面是一条半宽不宽的河流，河流的水位很浅，明明不到自己小腿肚的深度，但就是没人敢直接下水趟河过到对岸去。因为小河水流十分湍急，能把任何一个人冲走，绝无例外。而下游不到十米处就是一个阶流，往下是万丈悬崖，一旦人被冲下去就绝无生还的可能。

　　这时，静默的油画有了不一样的动静。我的堂哥，十七八岁的少年，不知道从哪儿扛来一根圆柱形的空心铁棍，汗湿透了他的灰白背心。堂弟对堂伯打包票说这根棍子是绝对结实的，说着就把棍子架在了河流的上方，搭在两岸之间。

　　棍子确实是异常结实牢固的，但堂哥不知道有没有考虑到这个桥棍的形状是圆形的，是一根圆柱形铁棍，并且宽度只有成人的一脚宽。上面沾了被河流拍打上来的水花，显得又湿又滑。如果人从上面走过，无疑是十分危险的。

　　棍子架在了河流的上方，长度刚刚好。我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突然一定要到河的对面去，只知道他们已经开始讨论接下来的过河事宜了。

　　我环顾左右，发现悬崖边上的河流水位很浅，上面堆积了从上流冲刷下来的沙子和泥土，还有几块大石头。

　　我情不自禁地往那里走去，一个人试图从这里到对面去。堂哥堂嫂们还在低声讨论，全然没有注意到我正在过河。

　　原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看看能不能从这里过河的，没想到很轻松顺利地安全到达对面。我继续顺着延长下来的田埂往上走，走出一棵低矮的并且树叶稀疏的树的遮挡，这时堂嫂们也注意到我这边，开始骚动欢呼起来。而我也激动地与他们招手，手舞足蹈。

　　天开始暗了下来，黄昏似乎没有过渡就到了黑夜，渐渐的对岸堂嫂们的身影陷入黑暗里，我的眼前也越变越黑。

　　是一个漆黑如墨的黑，是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这种黑色让人很不安。我趁着还有一点熹微的光度急急地顺着田埂往下走，走一步，暗色加重，直至伸手不见五指我不得不慢下步子小心翼翼地往前继续走。

　　心里有着恐惧，这时我告诉自己，我这是在做梦，我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睡觉，不要怕，放心大胆地往前走。但是我做不到，心里存着压抑和恐惧。

　　我最后还是让自己睁开了睡眼，回到了现实。

　　梦中的一切是那么清晰，恐惧也是清晰的。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却害怕自己再次陷入到那个梦境中去。我安慰自己，不怕，到时候我绝不自己独自去对面，要去也要拉着一个人陪同我一起去。到时候有人陪着我，哪怕黑暗也没有关系，两人手拉着手，就算看不见彼此也还可以说说话。

　　于是我又沉入了睡眠，果然再次来到了同一个梦境。

　　还是开始的那幅画面，梦中的我依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去到对岸去。但自己心里时刻记得，要拉着一个人陪自己过去、拉着一个人和自己一起过去！

　　所以这次我过河的时候拉上了旁边的一个人，我不记得是谁了，总之拉上了。

　　我们一起过到对岸去，一开始有说有笑的，天空一如之前一样黑下来。我的心怦怦跳，手心是汗，紧紧地拉着另一个人的手。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安静地顺着窄窄的田埂往回走。

　　突然！

　　我握着的那一只手一轻，明明两只手依然握着，可却突然感觉到另一只手的另一端无端往下落去，轻飘飘的，只余半只手臂的重量。我的心一缩，转头望向旁边的方向。一片漆黑，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却仿佛看见了一般认定了对面的那个人不在了！

　　他的身子被某种不知名的怪物，暂且称它为怪物吧，一口吞食掉了整个身子，只留下半截可能还带着血丝的血淋淋的手臂被我在手心握着。

　　那个怪物，我都能想象出他的模样，他没有形态，像是雾，可是比雾更浓稠，黑色的一团。比黑漆漆的天色更黑，反而衬得四周的黑暗微微惨白。

　　手心依然握着那只轻飘飘的手，可内心的恐惧却奇迹地不是来源于那团食人的黑雾，而是——此刻手心握着的，还带着彼此汗液的温热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