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祉明秋叶

1、黎明

　　黎明

　　正是黎明破晓之际，太阳还未升起，天边已绽出第一缕亮色，暖黄色的色带横贯在地平线上，而头顶的天空还是黑漆漆的。
　　明光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仰躺在地面上。
　　什么情况？

　　明光本是一方世界的神。
　　然而……她的世界，突然之间死去了。突然之间的，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沉默，作为那世界唯一而至高无上的神，她感受着众生的绝望痛楚，却无能为力。
　　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下一刻，时间和空间便全部崩塌消弥，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所以如今……她是来到一个新的世界了么？
　　正赶上日出啊，也是幸运。

　　感觉……身体似乎又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明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灿金色的发，细腻的皮肤，纤长的四肢……各部分都是熟悉的样子。
　　唔，居然还穿着条白裙子。
　　所以，这不对劲的感觉……大概是世界毁灭失了神力的原因吧？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她已经历过最坏的情况了。

　　……咦？
　　刚才身边还没有生命的气息来着，怎么突然就出现了？
　　明光看向身边，发现那里居然还躺了一个人，是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成年女性，但是长得……比较辣眼睛，塌鼻子厚嘴唇，头发是诡异的亮紫色——不忍直视。

　　觉得这女子似乎也应茫然，明光有点纠结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聊一聊现在的情况，顺便也研究一下为什么一开始自己会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得一阵奔跑的声音，似乎是有好多人从四面八方跑来。偶尔的，还能听到几声意思类似于“快点”、“太阳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快集合起来”的呼喝。
　　紧接着，便看到一群歪瓜裂枣向这边聚集过来了。

　　明光：……这个世界的人怕不是有基因缺陷？

　　这群人显然都看见了明光她们，顿时都加快了脚步，脸上都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眼里居然流露出慈祥和蔼。
　　他们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明光两人，而对明光的关注还要比另一位多上许多。
　　他们表情越来越激动兴奋，明光几乎能清晰的感受到他们内心的雀跃，感觉他们几乎要跳起舞来了。

　　明光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你们……都叫什么名字啊？”
　　她自以为从这个问题开始谈话是比较合理的。
　　她与他们素不相识，初相遇时显然要问问名字的。

　　却没想到，对面的人们纷纷露出愕然的表情。
　　“名字？”
　　“那是什么？”
　　“叫什么名字……是说我们太吵了问我们在‘叫嚷些什么’吗？”
　　“有这个可能，可是我们刚刚都没说话了。”
　　……

　　明光：“那，你们是什么种族，或者什么民族呢？”
　　然而对面的人依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明光觉得这事挺离奇，为什么他们会连“名字”、“种族”、“民族”这样的词都听不懂呢？
　　听他们话语中的意思，她与他们之间明明是语言相通的呐。

　　太阳逐渐的向上升起，终于从冒出了个尖尖，一瞬间漫天云雾皆被驱散，霞光迸现照亮了整片天空。
　　于是明光便看到对面的众人同时一惊，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明光不由问：“发生了什么吗？你们为什么这么害怕？”
　　却引来了新的一番打量。
　　人群中领头的几个开始交头接耳的讨论些什么，声音极微弱，以即使是听力敏锐的明光也只能听得出一星半点的词。
　　“她可能……不一样……记忆……新的……美……优秀……应该……保护…………”

　　正捉摸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明光突然感觉有只手在轻拉自己的袖子。
　　回头看去，正是刚刚自己身边的那个女子。
　　女子小心翼翼的看着明光，神色间是意料之中的欣赏向往——明光一向对自己的美貌和魅力有自信，可又仿佛……带了担忧和怜悯。

　　明光：觉得这个人在想些奇怪的东西……

　　女子开口，声音却是意外的轻灵悦耳：“伴生，你没有基因记忆吗？”

　　伴、伴生？！
　　这是个什么品种的东西？
　　为什么我会有这么丑的伴生？
　　明光震惊的看向说出惊神之语的女子，内心已经完全平静不下来。

　　那女子叹了口气，继续说：“果然跟我们不一样的，你可能是发生了突变吧？分裂的时候，你那里有什么异常现象吗？”
　　明光：“分、分裂……？”
　　女子：“连这个都不知道吗？这是我们的增殖方式啊，从外界吸收各种物质，复制自己的基因链，然后一分为二，这样就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了。”

　　见明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自己，女子也不恼，继续说：“这样看来你怕是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你看起来很好看，说明你的基因应该是比我们更优秀的。”

　　边上围观着二人对话的其他人终于找到机会插嘴。
　　“是的是的，我们会把所有基因记忆都告诉你的，你这样优秀的基因应该能存储更多的记忆！”
　　“放心，我们一定会让你活到分裂的时候的！”
　　“你一定是上天派来延续我们的神使！”

　　明光搜索了仔细发挥了她最大的想象力，也没想出如何才能让人类分裂生殖。
　　即使世界不同……但分裂生殖的也只能是单细胞生物吧？
　　明光再次打量身边的一群人……
　　如果说他们是单细胞生物的话，什么分裂啊，基因记忆啊，突变啊，伴生啊，就都解释的通了。
　　而自己感觉到的异常……或许也是因为变成了单细胞生物？或者至少是变成了极微小的状态。
　　嗯，人形单细胞生物，这个世界的神真是有创意的很。

　　“我们是，单细胞生物？”明光开口问。
　　又换来了一阵同情怜惜的目光。
　　明光：“……”

　　大概是看出她不想被这样看着，伴生温温柔柔的开口：“没关系啦，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无所谓的，我们慢慢告诉你就好啦，别急啊。”
　　说着，还鼓起勇气过来抱了明光一下，顺势在她额头吻了一口，就像妈妈亲自家孩子一样。
　　然后……人群炸了。

　　所有人都一脸期待的看向明光，似乎在试图效仿伴生的行为，对明光进行亲亲抱抱举高高。
　　明光及时转移注意力：“所以，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告诉我那些……我该知道却不知道的事？”
　　虽然大家都很想在明光面前表现、多跟明光说几句话的样子，但把他们各自记忆告诉明光的过程却是十分的有组织性，并没有发生任何的混乱。

　　“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生命。”
　　“我们从海洋来，将要回到海洋去。”
　　“我们每天夜里进行繁殖和迁徙，白天停下来。”
　　“阳光下我们能合成所必需的物质，但同样的，其灼热也会伤害我们。”
　　“解决的办法是……嗯，一会你就知道了。”

　　“到晚上，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会花一段时间分散开，各自吸收些必须的物质。”
　　“陆地上的资源比较丰富，无论往哪个方向去，都会很容易的吸收到我们所需要的那些东西。”
　　“我们也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凭借本能就好了。”
　　“相信你的直觉，那是无数祖先根植在你灵魂深处的指引，它会带你走向正确的路。”

　　“当大家都储存了足够的营养，我们便开始迁徙。”
　　“我们从那个方向来，”一个人指向西边，“所以我们就往那个方向迁徙，每天走一点，终有一天我们能回到海洋。”
　　“记得一边走一边吸收空气中的水分。”

　　“月亮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就停下来，开始繁殖。”
　　“还未到繁殖时间的，和繁殖完成新生的，就散开观察下环境，顺便吸收些物质，以应对接下来整整一天的消耗。”
　　“如果在附近找到了水，一定要提醒大家全都聚集过去。”

　　“你应该注意到了，陆地环境与海洋环境不同，这里，炽热的阳光会烤干灼伤我们的皮肤，甚至杀死我们。”
　　“而水是唯一能润泽我们的身体，防止我们被烤干的东西。”
　　“事实上，水对我们的繁衍也至关重要。”
　　“有水的情况下，我们每个白天能繁衍五代，而如果没有水，我们只能保证一整天繁殖一代。”

　　“……可惜我们这一次停下来的地方，附近并没有水。”
　　“事实上，我们已经连续几天没有找到水了。”
　　“所以，下一次迁徙，一定要找到有水的地方，不然我们很可能……就没有机会再找水了。”

　　“接下来的事情很重要。”
　　“就是没有水的状态下我们要如何生存。”
　　“我们必须牺牲一部分人。”
　　“因为我们的体内是有水的……”

　　“记住，选择牺牲一部分人时，我们要留下来基因最完美的那些。”
　　“因为越完美的基因就越稳定，能够将越多的基因记忆遗传下去。”
　　“……”

　　傍晚。
　　太阳即将落山。
　　明光抱膝坐在地上，眼里已是一片迷茫。
　　几个小时之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全部不见了，只有地上散落着脏兮兮皱巴巴的半透明薄膜，白石上也留下了浅淡的绿色痕迹……而明光的白裙子，更是已完全被染成了绿色。
　　这就是那一群生命留下的最后的印记了。
　　触目惊心。

　　明光终于知道他们所说的“牺牲一部分人”是什么意思了。
　　当她看到一个人轻轻撕开自己的胸膛，于是人的面貌形态包括服饰都如幻影般的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汪淡绿色的液体和一张失了填充物的细胞膜。
　　她才知道原来这些生物的牺牲，是将自己的全部生命和灵魂献祭给同伴，用自己身体里全部的水来滋养他人，只为能有一个人活下去……作为整个种族的希望。

　　也曾见过相濡以沫，却从未见过这般的不计后果的相互救赎。
　　难怪他们可以骄傲的说：“我们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生命”。
　　他们的生命和灵魂本就紧紧相连密不可分——无论是这里的他们，还是他们与曾经海洋中的同伴之间。
　　所以他们可以不需要名字，也不需要为自己定义一个种族。

　　明光起身向着西方走去。
　　虽然不知道这是否有意义……因为她不清楚自己的身体构造是否真的与他们相同，是否能像他们一样的分裂，是否能把自己的记忆遗传给下一代。
　　明光是努力过，跟他们说过不要把自己留到最后的，因为她跟他们很可能不一样……

　　但是他们并不听。
　　他们说明光的基因一定是最好的，不然不会在感知中那么好看，而且不可能跟它们不一样，因为这世界上只有他们一种生命，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不一样的呢？
　　——说起这个，明光也挺惭愧。因为一直到他们说起这件事，她才发现，自己的“视觉”、“听觉”其实跟之前的并不完全一样，更像是这种生物独有的感知方式，只是由于她潜意识的自我认知，导致了她眼中的自己和这些生物都是人形的样子。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抱有了那么一丝希望，或许自己真的就变成这种生物了呢。

　　太阳已完全落山了，漫天繁星璀璨。
　　明光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水泡。
　　她把整个的身体浸到水里，感受着难得的舒适凉爽。

　　意识渐渐模糊……
　　她似乎看到自己渐渐的分裂成了两个漂漂亮亮的小人。
　　她似乎看到自己的后代们挣扎求生，然而却终于没有回到海洋，而是渐渐的适应了陆地的生活。
　　她似乎看到很久很久之后，这个星球变得无比繁华热闹，无数生命在这里繁衍，大的、小的、团结的、独立的，他们都那么好，那么努力的活着。

　　生而艰难。
　　生而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