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妖》泠萸

24、part 24

　　老宅里平静数日，尔后周子骞接到了侄子的电话，说是有事要和他当面谈。
　　周云阳很少踏足叔父的住处，这次也不例外。叔侄俩约在一家茶楼见面，同样准时准点，同样衣着考究，细看眉目间还有些肖似。至于气质，周云阳像极了彼时的周子骞，温润谦和全是表象，唯有触及神魂深处才会显露本性。
　　“小叔，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出去散散心，等调整好状态再回公司。”相比前段时间，周云阳的精神状态要好多了，不过气色还是很差，眼底阴影浓重，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声音里透着力不从心的沙哑。
　　虽然叔侄俩算不上很亲厚，可这个苍白憔悴的年轻人到底是周子骞的亲侄子，同时也是他培养的接班人。公司的项目再重要，他也不能不顾侄子死活。
　　“出去走走也好，这几年你几乎没有休过长假，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神经绷的太紧了。把工作交接出去，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休息。”
　　周子骞这里应允下来，自然有人接手周云阳的工作，那些不难假手于人的很快就交接出去了，只剩下正在进行的项目还需要进一步对接。好在项目组的另一负责人是周云阳的老师刘恒，能力出众，经验丰富，而且从项目启动就参与其中，不至于措手不及。
　　工作交接完毕，周云阳就动身了，这次出行没有任何计划，离京时也没让任何人送行。
　　之后不久，周子骞接到了侄子报平安的电话，周云阳在电话里说他在徽州，准备逗留一段时间再做打算。又过了些天，周子骞打给侄子，得知他已经辗转到了冰城，依然是随欲而行，没有决定下一站去往哪里。再之后周云阳的手机就很少接通了，叔侄俩联系全靠周云阳偶尔发来的电子邮件。
　　周子骞派去照看侄子的人倒是经常发回消息，但因为是暗中随行，不能接近周云阳，所以发回来的消息无非是人在哪里，和一些路人皆见的寻常琐事。
　　周子骞发现，侄子走过的地方或是他和周云溪一起去过的，或是久病沉疴的周云溪在生前向往却未能成行的，他像是借自己的眼睛以偿逝者夙愿，又像在做和过去道别前的最后巡礼。
　　和叶涛闲聊时提及侄子，周子骞叹道：“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最难的事就是放下。你失踪的那两年，我也像云阳这样，明知道放下就能看到出路，可偏要抓着不放。弄的自己像个清醒的疯子，身边的人看着也揪心。”
　　“是啊，人活着不怕穷途末路，就怕眼睛被心遮着，看不到脚下的出路，硬把自己往绝境逼。”叶涛抽走他手里的书，顺势拉他起身，“不说这些了，九清晚上回来吃饭，点名要吃你做的奶油焗扇贝。”
　　周子骞失笑：“这只馋猫儿，还没回来就把菜点好了。”
　　顾九清近来比较清闲，队里没有要紧的案子，九号院也没接必需他经手的活儿。一个饭后小憩睡到了下午三点，起来冲个澡，把自己拾掇利索，准备回家吃饭。
　　栖居琼玉化境的小馋猫儿似乎嗅到了美食的味道，红光一闪钻了出来，小手抱着父亲的大长腿，软着调子撒娇：“爸爸，你要回家吗？带我一起去呗，我想叶叔公了。”
　　顾九清午觉睡好了，心情正是明媚，顺势抱起软乎乎的儿子，边往外走边说：“成，晚上吃烤鸟翅。”
　　小神禽戏多不压身，一脸惊恐的叫唤：“救命啊，老猫要吃我！”
　　顾九清捏着他的屁股蛋儿笑骂：“说谁老呢？你爹我风华正茂，论岁数比你还年轻。”
　　做了千百年笨蛋才破壳的小神禽强词夺理：“在蛋壳里不算出世，人家才五岁，还是个鸟宝宝呢。”
　　风华正茂的老猫把上千岁的鸟宝宝扔进后座，转身上了车。
　　琼琚扒着椅背嘟囔：“爸爸，你去年就答应给我买儿童座椅，这都一年了，儿童座椅呢？每次坐你的车都把我扔后面，遇到交警我还得缩起来。堂堂的上古神禽竟然憋屈成这样，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顾九清理直气壮道：“钱都给你买零食了，哪有闲钱买椅子？嫌憋屈就飞过去。”
　　“明明是你贪玩败家，钱都被玉器行和古玩市场那帮奸商哄去了。”琼琚气鼓鼓的合计，到家就跟叔公们说，他的败家爹一得闲就往古玩街跑，恨不得把“人傻钱多”四个字贴脑门儿上。
　　熊孩子憋着坏进得家门，理所当然的以为知道他们回来吃饭的叔公们在准备好吃的，进门直接奔厨房了。
　　给父子俩开门的管家在后面说：“饭还没好，先吃点蛋糕吧。”
　　琼琚在厨房转了一遭就出来了，手里拿着个西红柿，边吃边含糊不清的问：“叔公呢？怎么是芝芝做饭？”
　　“来客人了，先生在书房会客。”管家对随后进门的顾九清说，“刘总过来了，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吃饭。我再去买些海鲜，你看着点琼琚，别让他上去捣蛋。”
　　话说完管家就出门了，琼琚吃完西红柿，又从冰箱里捧出来半个西瓜，吃的不亦乐乎，腾不出工夫捣蛋。
　　顾九清回房间换衣服，经过书房时听到了叶涛的声音，心里有些纳闷儿，刘恒过来应该是为了公事，叶涛在里面干什么？
　　跟着就听刘恒说：“云阳一直在做慈善，每年都要捐赠几百万善款，还资助着几十个家境困难的学生。不过他做这些只是不张扬，不为名声，这次却遮遮掩掩的，好像生怕别人知道。”
　　刘恒心思缜密，发现工作认真到一丝不苟的苑非近期经常在工作时间出去，就稍微留意了一下，进而发现他用周云阳的私人户头给多家医院打款，不到一个月就花了七百多万。
　　“做慈善和救人命是两码事。”周子骞扣了扣桌子上的转账记录，“这些受助人全是病人，云阳捐出去的是救命钱。”
　　“苑非口风很紧，什么也不肯说。”刘恒看着转账记录上密密麻麻的人名，“云阳到底想干什么？”
　　“云阳信佛，相信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知道自杀等同于杀佛，死后不能轮回……”叶涛将拈在手里的沉香念珠绕回腕上，轻轻的叹了口气，“他大概在为以后赎罪。”
　　刘恒愕然：“你的意思是他不想活了？”
　　“也不一定，或许是我想多了。”叶涛希望自己想多了，尽管他心里明白，周云阳或许没有不想活，但他有赴死的理由。
　　那天晚上顾九清以周云溪的模样出现，与周云阳道别，是想断了他的念想，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可如此一来，也等于告诉了周云阳，人死有魂，仍可追随。
　　刘恒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家里人的胃口也不太好，草草吃了些就放了筷子。
　　“别犯愁了，我弄出来的烂摊子我收拾。”顾九清凛着眉眼，硬把宽心之言说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不就是演完人鬼情未了改唱化蝶吗？放心吧，只要他阳寿未尽，就算他一头扎坟里，我也给他揪出来！”
　　琼琚在唏哩呼噜的清盘任务中抽空儿插了一嘴：“爸爸，你的表情更像是要把谁填坟里。”
　　“别惹你爸。”叶涛给满嘴是油的小家伙儿擦了擦嘴，又倒了一杯果汁给顾九清，“别急，那边有人看着，暂时出不了差错，况且他也不见得真有那种心思，说不定是咱们想多了。”
　　“我倒希望是咱们神经过敏，问题是他才是神神叨叨的那个。周家就没一个正常人，遗传基因绝对有缺陷。”顾九清既烦躁又无力，深感自己上辈子了欠了周云阳的，就算有上天遁地的能耐也别想躲过去。
　　周子骞苦笑不语，说老实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周家人没一个正常的。他父亲独断专行，一辈子我行我素；继母心肠歹毒，临终前还在谋划怎么除掉他；兄长心怀叵测，笑里藏刀，明面上长兄如父般宽厚，暗地里对他下杀手；就连他自己在修身养性之前也是个戾气深重，心有恶鬼的人。如此看来，侄子会如此不正常，其实是情理之中，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