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逃脱》千代的爸爸

50、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老李的手电筒扫到肖沥脸上时，他的两只手正在拼命的拔自己的腿，所以那一刻，他没来得及用手挡着照过来的强光。

　　幸好……

　　要不然他现在估计就要脖子开花了。

　　“你怎么在这儿？”老李赶紧把刀收了，他拿电筒照了照，发现肖沥的腿卡在了铁栏杆和门框的缝隙里，卡得并不深，只要往前送一下，别着他的地方一松劲就能抽回去，但刚才他大概因为看不见，又紧张，一直往后拽，所以越卡越紧。

　　肖沥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他看不清老李的脸，但他听出了老李的声音，不知为何他慌张的心一下就恢复了平稳，虽然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腿到底被什么卡住了，能不能顺利抽出来，他都不慌了，他现在只觉得累，累极了！

　　“松松，松松，你别用劲。”老李叼着手电筒，摇了摇铁门，帮他把腿往回挪，“怎么就这么笨呢？刚才叫得跟在嚎似得，平日不是那么不得了啊？这就怕啦？啧啧！”

　　老李本能的啰嗦加嘲讽，他以为肖沥会和他顶嘴，结果他这次突然安静，温顺，一言不发。

　　肖沥的腿很快被弄出来了，他没受伤，虚惊一场，就是脸色苍白非常难看，老李摸了摸他的头：“咋啦？还要我扶你啊？”

　　“……”肖沥的眼睛终于习惯了手电的光，他尝试从地上爬起来，但他的腿僵了，爬不起来。

　　哎！老李重重的叹了口气，伸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地道的楼梯还是那么湿，空气还是那么渗，但却不再可怕，肖沥不知道这是因为有了光，还是因为有了烟鬼。虽然烟鬼从发现他起嘴就根本没停过，嘴里跑的没一句好话，可他的手却把肖沥从头到尾摸了好几遍，一边摸一边骂，一边骂一边摸。

　　“好了，好了，我没受伤。”在第三遍的时候，肖沥抬手反抗，再不反抗他觉得自己都要被盘出包浆了。

　　“好好好！没受伤就滚！”老李还不耐烦呢，他看了看表，“正好，这都四点半了，你赶紧回去吧，我走了。”

　　“……”

　　“怎么了？”老李走了两步，他发现肖沥没回楼上，“咋啦？要电筒？来！今天电筒给你。”

　　肖沥没接，他双手抱在胸前，样子有点可怜：“……我……我暂时还不想回去……我想，我想走走，你……”

　　你能不能陪我走走，我现在这个样子没法回去，我想有人陪我走走……肖沥想说，但他的嘴就是说不出这种话……这种很简单的，其他十六岁的孩子随时都挂在嘴边的话。

　　“走走？走什么走？这儿乌七八黑的，在地洞走啊？有病啊？你？”

　　老李嘴上是这么说着，但手上却拉了一把肖沥的胳膊，当肖沥跟在他背后的时候，他也并没把他赶走。

　　这两个人就这样在这个黑暗潮湿的地洞里散起了步，一个骂人，一个一言不发。

　　地洞很长岔道很多，就像永远都走不完一样，老李没什么疏导人的经验，他浮躁的踢着步子，不知这一走要走到什么时候，要是走到晚饭时间了肖沥还想走他该怎么办。

　　就在他叨叨逼逼说着不着边的废话时，一直沉默的肖沥突然开口了。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听到这话，吵闹的老李闭了嘴，他想了想觉得肖沥说得有道理，“……那……那你为什么？”

　　是啊，我为啥就没想过要问问他为什么呢？老李转过身，手电就自然的照到了肖沥脸上——他是个好看小孩儿，那种扔到大街上都会有人搭理的好看法，他平日总僵着脸，今天终于不再这样，他的眼睛有些红肿，脸上还有泪痕，所以老李觉得自己若是像往常一般凶他，就有点像是在欺负人——老李略微有点反省的意识，所以他把电筒往下偏了偏，免得这光打的就像是在审犯人似得。

　　“说……说说呗，为什么？”老李捡了两块石头做凳子。

　　“我爸今天来了，”肖沥没坐那块石头，他感到’爸’这个词才一出口，自己的身体就僵硬了起来，“他刚才见了我……”

　　“他揍你了？！”老李本能吼。

　　“没，他从来不打我。”

　　“哦。”老李松开了拳头，他想，那这爹感情还算是个好爹。

　　“他从不打我，他打我妈……”

　　“……”

　　“他舍不得打我，因为他生殖能力有问题，我是他唯一的继承人，他的企业很大，钱很多，所以他觉得继承人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会动手。他给我最好的东西，最好的教育，从我记事起就开始教导我，倾注了几乎全部的心血。不过，只要还是个人，就会有让人失望的时候，在我不听话的时候，他舍不得打我，那他要怎么约束我呢？他发现我妈是个很好的工具。最开始，只要我达不到他的期许，他就对我妈冷暴力，之后，我大一些了，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只要违背他，他就开始惩罚我妈……”

　　“……”

　　“……我记得特别清楚，我九岁那年，因为不想参加他选定的夏令营，我妈和老师、保姆轮番劝我，但我就是下定了决心不想去，就在我们僵持的时候，他突然从隔壁房间走了进来，我以为他要对我说什么，结果他径直走到我妈面前，给了她一耳光，然后开始怒斥她没有把我教育好，无能！”肖沥抬起脸，憋了一下眼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打我妈，那一天我永远忘不了……”

　　那天肖沥终于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怕他，虽然他平日里总是文质彬彬的样子，连说话的声音都不大。那天肖沥看到了那人脸皮下还隐藏着的另一个内心，即便他每天刻意营造亲情的假象，但假象就是假象，再有迷惑性也不会成为真的。

　　可悲啊，别人可以躲开他，他却不能，因为这样的一个人是他的爸爸……

　　老李没有见过这样的肖沥，虽然他们相处不过个把月，但他觉得肖沥的样子不该如此……他是个内心特别有数的人，用官话来说，就是’理性’，理性的人不该如此……脆弱……

　　“别，别哭……”肖沥的话让老李有点坐立难安，他听过、见过很多恶劣的爹妈，卖儿卖女的都有，但这款式的，他还真是第一次开眼，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肖沥，想了半天，他才挤出一句话，“……我，我帮你弄死他。”

　　老李有点慌，他从他的石头凳子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颤抖而别扭的弓起手臂，僵硬的抱住肖沥拍了拍。

　　“我帮你弄死他！”他故意说得特别狠，就跟真的一样。

　　“……”

　　这话把肖沥逗笑了。

　　“你特么别笑啊，劳资说的是真的。”

　　老李是个怪人，就算他明明知道自己在说谎，但别人一旦不信，他就要开始较真。他看了看表，拉上了肖沥。

　　“走！”

　　“欸？去哪儿？”

　　“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肖沥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老李好像也不准备跟他解释，拉着他一路在地洞里跑了起来。很快，他们回到了刚才的楼梯前，肖沥以为他们要顺着楼梯上去，但却没有，老李拉着他继续向前走，走向了那个之前他一直不让肖沥去的方向……

　　楼梯下来左转可以走到旧医院楼，那右转呢？肖沥想过，但他想不出来。

　　所以当他们跑了许久，当洞穴的潮湿和黑暗突然从他眼前消失的时候，肖沥震惊了——这是，这是外面！

　　肖沥看着眼前的青草有点不敢相信，他缓缓走出洞口，摸了摸齐腰高的野草，然后他回转头，看到了学校外延的高墙和电网！

　　“这是哪儿？！”

　　“学校外头啊。”老李这时候有点得意，他关掉电筒，“你看那是什么。”

　　顺着老李的手，肖沥看到了那个他来时穿过的山洞，不过这次他看到的通向外面的那一端。他们站的位置地势更高，可以清楚的看到盘山公路蜿蜒着通向远方。距他来这里已经两年余，肖沥这才第一次嗅到学校外的空气。

　　“怎么样？厉害吧？”老李抱着胳膊，撞了肖沥一下，这个高傲小屁孩儿震惊的小脸让他很享受，“老李不是普通的老李，老李会的多着呢。”

　　“……但肯定不包含弄死我爸爸。”肖沥当然懂那只是安慰。

　　“哎……”老李这次没有再嘴硬，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你至少有个爱你的妈妈……”

　　她为了你一定承受了很多吧……

　　“她不爱我，”肖沥换了个调侃的语气，“她懦弱，希望依附别人活着，所以她是那么容易被人控制，她也许有过保护我的心，可她还是忍不住拿我去换我爸的奖励。你以为这奖励是钱？呵呵，你错了，这奖励是我把的温柔。只有我妈听他的，他才会温柔的跟她讲话，才会为自己曾经某次粗暴的行为跟她道歉。为了这些她愿意付出一切，付出她的父母，她自己的人生，当然也包括我，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可我不是。”

　　傍晚快到了，风的温度提醒他们大概是该回去了，说完这一切后，肖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感到了轻松。在此之前他不是没有对别人倾诉过，但听他说话的人总忍不住劝他，说他们毕竟是他的至亲，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这个烟鬼是唯一一个没有为他们开脱的人，他静静的听肖沥把话说完，没有说什么：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啊，之类的话。

　　想到这里，肖沥的心突然一寒：如此这样的你，曾经又经历过什么呢？

　　就在肖沥猜测的时候，那个通往山外的山洞，突然开出了一列车队：先是学校的越野车，然后是那辆肖沥熟悉的，豪华气派的高档轿车。

　　他们站的位置可以看到很远，所以他们目送车队直到它们从视野消失，他们走了，肖沥想。看着远山，他的心此刻已不再难受，他觉得经过今天后，他似乎是走出了某种情绪。

　　“我们回去吧。”

　　肖沥拉住了烟鬼的手——这是许安阳教他的——虽然他还很不习惯。

　　烟鬼显然也不习惯这种友好的举动，他跟触电一样把肖沥的手甩开了，甩开后他又有点不好意思。但肖沥竟然没生气，他再次伸出手，紧紧的拉住了他。

　　“我们回去吧。”

　　“哦。”

　　烟鬼回握了肖沥的手，他内心还是觉得这种拉手的行为有点羞耻，但肖沥冰冷的手让他想起了久远的回忆，他看了看身边的这个才到他肩膀的男孩，突然感到了一丝依赖，一丝温暖。

　　哼……真是个会来事的小鬼……

　　哼……今天就算了……不和你计较……

　　……不过，他今天喊的那个烟鬼到底是谁啊

　　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