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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心眼》配角番外 ...


  •   郑宴东开车驶出法医检测鉴定中心,街上人迹寥寥,不太倒霉赶上一路红灯的话,四十分钟就能抵达海鲜汇。

      梁承曾挖苦他,大老远的就为了吃口饭?

      没办法啊,人总有没出息的时候。

      商业街华灯璀璨,巨屏上播着新推出的香水广告。对比之下海鲜汇的招牌尤为黯淡,里面似乎打烊了。

      郑宴东停好车子,不由得注意到旁边一辆眼熟的吉普。

      餐厅大门没锁,厅堂有光,郑宴东推门进去却觉得一片安静。他算是熟客,前台经理认得他,音量稍低地向他打招呼。

      “郑哥,来啦。”经理抱歉道,“真不好意思,今天不接待客人了。”

      郑宴东听见杯盏落在桌面的声响,说:“怎么,有人包场啊?”

      经理回答:“是我们老板有事。”

      前庭和大堂之间布置了一扇屏风,本来挺雅致的物件儿,偏偏是花开富贵的样式,一看便知是应小琼的品味。

      中央的一张四人桌上,两人对坐,一瓶酒三道菜,周围满座虚空,天花板上悬坠的水晶灯倒是一盏未熄。

      郑宴东在屏风旁边望着,心里说:“还不够费电的。”

      菜只动了几口,白酒下去多半瓶,应小琼又给自己斟满一杯。他把酒瓶推到对面,不客气地说:“我可不给你倒。”

      程怀明穿着便装,常年侦办棘手的案子,眉间操劳出一道无法抚平的川字纹。他倒完端起酒杯,一口干掉,呼着辣气说:“行了,就喝这么多吧。”

      应小琼没有表情道:“听程大队长的。”

      同在这座城市,但两个人已有数年没见,当年的案子重新翻出来,真相曝光,于是有了一起喝顿酒的理由。

      也就这一顿,并且不知道聊点什么。

      应小琼与程怀明没多少话可说,匪和兵或线人和刑警队长,总之是离朋友十万八千里的关系。何况,他对程怀明浅薄的信任曾经崩塌。

      面对程怀明,应小琼心情复杂,他有过惧怕,寻过求助,为对方办过事,也恼恨过好几年。他文化不高,理不清自己对程怀明,或者说对“警察”这一类人的心态。

      要是郑宴东在就简单了,应小琼想,那个人很擅长揣摩和分析,一定能说些听起来蛮有道理的废话。

      无论如何,结案了,他清楚程怀明是为此事而来,他们之间难以判定的恩怨,都在今夜用酒精了结。

      临散场,应小琼带着在生意场淬炼的精明,开玩笑说:“我有原则,不请条子吃饭,你得付账。”

      程怀明掏出四张纸钞,放桌上,一本正经地道别:“跟你姐保重。”

      应小琼没有起身相送,等程怀明离开海鲜汇,他翻出案子的报道不知道看第多少遍,喝完了剩下的酒。

      经理过来收拾,问:“老板,准备走吗?”

      应小琼朝四百块钱努嘴:“你的加班费。开车了么,送我一趟。”

      经理说:“还有一位客人呢。”

      “嗯?”应小琼拿上外套朝外走,麻烦道,“我都跟你说了今晚不营业,谁啊,就那么爱吃咱家的饭啊?”

      他绕过屏风,看见那位久等的顾客——郑宴东端坐在前台后的高脚椅上,等得蔫儿了,领带扯开在一边,估计还趴着睡了一觉。

      这人经常大晚上来光顾,不稀奇,应小琼心情好时会吩咐厨房添菜,心情坏时连理都不理。

      郑宴东等着应老板开口,默默扭正领带。

      应小琼倦了,说:“今天不营业。”

      “是不对外营业吧。”郑宴东长腿一迈,“就为了专请程队?怎么,你要改混白道了?找我啊,我也属于公安系统。”

      应小琼拿手机叫车:“别跟我贫。”

      郑宴东尾随其后出了餐厅,说:“应哥,我快饿死了。”

      “这条街那么多餐厅,你去别家。”应小琼被冷风一吹,酒气仿佛涌上了鼻腔,他深呼吸换气,闻见郑宴东身上的香水味,“你一个剖尸的整天精致个屁。”

      郑宴东道:“你不要搞职业歧视。”

      叫车软件显示正在匹配,应小琼盯着手机屏,忽然郑宴东伸手点了“取消”。

      “……你他妈!”应小琼能一脚踹翻二百斤的大胖子,于是扬起手,一巴掌就把一米八七的男人拍下台阶。

      郑宴东趔趄地站定,整条左臂发麻,掏车钥匙的动作像得了脑血栓,说:“我送你回去……你给我煮碗面。”

      应小琼被对方的滑稽样子惹笑,秋月高悬,明艳的笑脸抹了一层银光,他踩下台阶,事先声明:“我看在你是梁承哥们儿的份上。”

      应小琼住的小区离海鲜汇不远,去年冬天郑宴东送过一次,没进大门。他想着以应小琼的审美,家里不定什么德行,上楼前狠狠做了做心理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应小琼安身的一亩三分地并不出格,屋里微乱,也谈不上软装,每件家具都有些年头,是特别平凡的“家”的样子。

      应小琼一向利落,进厨房洗手煮面,切菜时又重复了一遍:“我看在你是梁承哥们儿的份上。”

      郑宴东忽然很渴望抽支烟,喉咙太痒了,否则为什么发不出一个简单的“嗯”。

      烟盒放在车里,他问:“应哥,有烟么?”

      应小琼说:“茶几抽屉里,自己找,给我也拿一支。”

      郑宴东拉开抽屉,里面塞着半条烟、十几个打火机、一沓票据、乱七八糟的常用药和一本脏旧的新华字典。

      青菜丢进热油,滋啦滋啦,应小琼不耐烦地喊:“找着没有?”

      郑宴东停在厨房门口,回答:“没,不抽了。”

      “不可能,还剩好几盒啊。”应小琼调小火嘀咕,“可能我姐过来给我收缴了,算了,把酱油给我。”

      郑宴东过去打下手,在应小琼身旁盯着锅里的面,有点素,不比程怀明吃得排场,说:“小琼,下次想吃蒜蓉大虾。”

      应小琼斜着眼尾睨人,烟火气盖不住风情,但一张嘴便斩杀了旖旎:“滚一边去,真拿自己当大瓣儿蒜了!”

      郑宴东又想给梁承吐槽:他怎么那么爱骂人?

      一碗清汤面,炝了荷包蛋和一把上海青,应小琼煮完嫌热,去冲了个澡。他故意洗得很慢,出来时郑宴东已经吃完了。

      他一刻不耽误,说:“饱了就走吧。”

      郑宴东勾了一下茶几抽屉的圆环拉钮,起身道:“给我开门。”

      应小琼走到玄关,说:“从小区南门出去,走平成路比较近。”他握住门把手,潮湿的发梢凝着一滴水,颤悠悠地向下坠落。

      忽然间,郑宴东在背后挨住他,胸膛抵着双肩,一条手臂覆盖住他的,掌心裹住他拧门的手。
      水滴落在郑宴东的衬衫袖子上,湿了一点。

      应小琼僵着没动,说:“搞偷袭啊。”

      郑宴东低笑:“怕你拍死我。”

      应小琼说:“我现在向后肘击,能让你内脏出血。”

      “哪个内脏?”郑宴东商量道,“肝或胃吧,肾对一个男人很重要。”

      应小琼绷紧了手臂肌肉,手腕浮现纤细交错的青筋,咔哒,郑宴东握着他拧开了门,松手时从他的脉搏处抚过。

      郑宴东与他擦肩离开,门关上之前,放下一句:“什么时候你跟我相处,不再因为我是梁承的哥们儿就好了。”

      墙壁隔音一般,应小琼听脚步渐远花费了许久,他回客厅一屁股跌沙发上,对着空掉的面碗,像一口咸汤没咽下去,堵得慌,也渴得慌。

      他拽出抽屉,那半条烟明明白白露着,旁边的常用药被翻过,一盒创可贴从最里面转移到显眼的位置。

      背面的字迹有点褪色了,但依然欠揍:火玫瑰,别生我气。

      应小琼骂了句脏,把抽屉重重地楔了回去。

      那晚之后,应小琼迈向了事业的新里程,开酒吧。

      他早在梵谛街相中了铺面,去年“伟哥案”闹得满城风雨,整条酒吧街停业整顿,元气大伤,最近才恢复了红火。

      他本来有意拉梁承合伙,如今却犹豫了。当初梁承和郑宴东一起开花店,开到倒闭,万一梁承这次再拉来郑宴东入股怎么办?

      他不想见到郑宴东,起码暂时不想。

      通电话也不行。

      应小琼不爱琢磨事儿,头一回深谋远虑,后来他决定施行迂回战术,不找梁承了,找乔苑林。反正一个被窝睡觉的,没区别。

      而乔苑林自从有了老父亲给的存款,胆子更大了,腰杆更直了,也意识到记者涨工资确实慢了点。

      应小琼拉到乔大记者的投资,联系密切了,情感粘度升高了,乔苑林像第一次买股票的股民,每天都问,应哥怎么样了,应哥辛苦了,应哥我好期待啊!

      搞得应小琼也忍不住背地里冲梁承吐槽:他怎么那么能撒娇?

      都是喊哥,感觉挺不一样的。梁承一向冷淡,银行的叫号机都比他感情充沛。乔苑林叫得特别亲,像亲弟弟。老四呢,热乎,仿佛发出两肋插刀的邀请。

      应小琼坐在扒了墙皮的酒吧里,嫌空气指数不够烂似的,面对断壁残垣吞云吐雾。

      绕了一圈想到郑宴东,那个人叫他哥的时候,是真心的,也是狡黠的,偶尔露出马脚叫一声“小琼”。

      最后一口烟忘了吐,飘进气管,应小琼咳得眼鼻赤红,他随手抹了一把,劲儿挺大,眼泪下来了,把他吓了一跳。

      他夺门而出,在道牙子上冲装修队发泄。

      应小琼擅长逮人,这辈子没躲过谁,可躲起来不带心软的,自家饭店愣是一个月没登门。

      他不知道郑宴东去没去过,可能去了,找他?三番五次找不到,也就不去了吧。

      在酒吧盯装修太耗神,礼拜天应小琼窝在家里睡觉,下午出门,单元门口的住户信箱里塞着一纸信封。

      他拿出来一看,跟“火玫瑰”一样的字迹,写着“应小琼收”。

      郑宴东出差了,寄来三张城市景点的明信片,有地标建筑和青山绿水,背面写道:景致不错,下次旅游来这儿吧。

      应小琼本来要去外面的小饭馆填五脏庙,他装好信封,改去了海鲜汇。待到夜深打烊,他独自坐在前台吃了一碗面。

      吃饱,他给郑宴东发了条消息——你做好攻略再说。

      深秋近冬,大排档的生意进入淡季,但吉祥路的夜市依旧热火朝天。

      应小琼有阵子没来,来了就抄一把塑料椅子一坐,吆喝买卖,嗓子喊累了开一瓶杏仁露,有时候喝的比卖的还多,无所谓,这里是他最放松的快乐老家。

      十点多的夜市灯影追逐,喝嗨了吹牛的,砍价吵起来的,贫穷小情侣伙着一块红豆饼打情骂俏的,简直没人闲着。

      应小琼却闭了嘴巴,撑着头欣赏流光的众生百态,不远的树下,国庆节缠在枝杈上的彩灯还没摘,将人手里的咖啡照成加了彩虹糖的效果。

      “大晚上喝咖啡,毛病。”应小琼微嗤,那玩意儿苦,他讨厌得很。

      他还记得当年给梁承践行,郑宴东拎着半打星巴克过来,他当时惊了,怎么梁承还有这么不合适的哥们儿?

      握着咖啡的男人犹立树下,应小琼定了定神,看清楚对方的脸。

      郑宴东这才徐徐走近,在大排档三米之外停下,横亘于之间的人潮来往不断,他饮一口咖啡,忘记了当年买星巴克被鄙视过。

      他的记忆里,那天初次见面的应小琼绿衫金链,晃了他的眼睛。

      后来梁承走了,乔苑林毕业离开平海,郑宴东和应小琼相识的纽带瓦解,他们根本来不及相熟。

      可是在那些年,郑宴东其实来过许多次,他觉得东西好吃,不过老板跟自己应该处不成朋友。

      而作为一个男人,他出于本能欣赏老板的美貌,还是那句话,人总有没出息的时候。

      郑宴东暗暗做了一些事,有人醉酒找茬,应小琼抄家伙之前他先报了警。夜半降温,应小琼感冒发烧,他在桌上放过一盒药。

      应小琼不过生日,不懂要许完愿吹蜡烛,郑宴东在餐巾纸留言“祝你岁岁有今朝”。小黑板更新了菜单,郑宴东圈出错别字,第二天应小琼去图书大厦买了本新华字典。

      那时候郑宴东是个学生,悄悄摸摸的,挺有少年情怀,之后当上法医正式工作,人变得成熟,便光明正大了。

      他每天跟尸体打交道,百般死状,情杀颇多,他感觉没办法憧憬爱情了,只为了养养眼看美人,还自以为风流倜傥。

      到头来,他真的高估了自己。

      一个月前赶夜机出差,去机场的路上绕到酒吧街,灯红酒绿,应小琼在街上举着手机发飙:“这世界上有靠谱的装修队吗?糊弄到老子头上了!敢扒我的墙,紫红色怎么了?老子就刷成紫红色!”

      那双眼睛在风中眨动,郑宴东盯着后视镜险些闯了信号灯。

      应小琼的五官鲜妍分明,操劳得瘦了些,棱角愈发深刻显得有一点跋扈乖戾,令人一面见美心旌摇曳,一面生畏不敢随意招惹。

      郑宴东便不靠近,慢悠悠地又饮一口咖啡。

      应小琼耐性差,心说跟这儿拍文艺电影呢?

      他撇开塑料椅子,脚边空掉的杏仁露易拉罐滚出去一个,许多句子打脑海飞掠,他挑了假装招揽顾客又暗藏玄机的一句:“你杵着干什么,吃不吃蒜蓉大虾?”

      郑宴东回答了,但听不清,应小琼蹙眉走过去,三米缩短成半米,伸手就能给对方来一下子。

      他们以前逛过一次夜市,人挤人碰到手,然后应小琼就一直揣着兜。

      郑宴东此刻突然想,那只手夺过命、伤过人,给亲姐姐擦眼泪,跟兄弟勾肩搭背,戳懒惰员工的后脑勺……忙这么多,有没有机会牵一下他啊?

      他不能问,在大庭广众之下挨揍太伤自尊。

      但应小琼真的拉住他了,拽着走:“你刚才说什么了?”

      公安系统不要怂人,何况郑仵作出差回来刚升了组长,不算秋风得意,却也在今宵秋色里揣着一点期待来了。

      那条消息一直没回,郑宴东问应小琼:“那我可不可以攻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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