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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他的禁区|中 ...

  •   深红是个急性子,他所说的“好戏”并未让人等待太久。入庭第三天晚上,岑突然被地牢守卫带至另一处稍宽敞的洞穴时,观众们早已候场多时了。

      这个地穴并非封闭,而紧临深涧。刑椅布置于最里端,再往前大约一两米处,即是尖兀峭壁与地下暗河。

      除了深红的弟子无名氏手持火把立于一旁外,其余陪审团与书记官成员均不在,包括露易菲奥拉。

      守卫们将岑一路带进来,按在座椅上,并为他戴好多重灵场禁锢装置。为了避免刑讯开始后罪者因极度痛苦而做出自残举动,他们甚至还绑上了数道特制锁链。

      放在以往,这些东西对他形同虚设。然而踏入烈焰法庭至今岑的伤势便未得到任何救治,灵体衰竭不说,肉身也虚弱至极。重重锁链将他束缚,固定在座椅上,岑试着手臂使力,却只是徒然。

      察觉到岑的举动,近旁数名守卫中的一位即将手不轻不重地搭在了他肩上,似乎是在警告岑,刑讯开始后不要尝试进行无用反抗。

      深红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神态悠然地望着他。他左手边坐着那位名为刺棘的中年女性。另两位担任审判者的青年则没有落座,与无名氏一道站在深红身后。

      二者之间,地穴中央,还有几张空着的座位。岑知道,这就是待会儿受命对他执行刑讯的暗言者与幽魅术者的位置了。深红看戏的姿态摆得很足,因为诚如他所言——这一次他只是旁观者。行刑与受刑双方,才是戏目主角。

      岑无视了深红那饱含恶意与兴味的目光,他没有等待太久,地穴外即响起脚步声,是十余位暗言者与幽魅术者搭档前来。

      一般来说,同时执行罪者刑讯的人员应安排在五到六位以内,这一次明显超出了规格。其余人等无权置喙深红的决定,唯有刺棘侧首看他,嘴唇翕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对方打算下狠手,是岑早已预料到的结果。他标定评级处于SSS+,即将超越多少潜能种终身也无法企及的量表上限,就算目前身负重伤,比之全盛时期力量甚至发挥不了百分之一,但考虑到灵体特殊这一不可控因素,深红必定也宁愿多派点人手:不怕人数多了反显得他对手下罪者过分忌惮,只怕少了压制不住闹出笑话,那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初入法庭时的审判不过是打打嘴仗,例走流程,没人认真对待。然而这一回,刑讯一旦开始——他们两个人之间,审判者与罪者之间,总要有一方要暂且低头认输。

      会是谁呢?

      执行者已撩袍落座,岑无路可退更不可能退,不及守卫抬手强迫,他正视前方,对上为首之人的双眼。

      暗言者与幽魅术者流派特殊,不像灵能者那样强调天赋,更倚赖后天修行,因而内部传承封闭,外人很难探知其手段。前况未明,岑本时刻警惕,然而视线与对方交错的瞬间,地穴内火光微微一荡,岑只觉他眼中金色焰苗涌溢,随即有斑斓光圈从视线交接之处升起,缓缓放大,旋转……

      他无法将注意力从那交织着世上最绮丽最无可言说色彩的流动着的光圈上移走。连同它背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与一室幽暗俱都远去,成为不再被他所注目的虚无。

      他逐渐忘记了自我躯壳的存在,灵魂飘起,往无限远方逝去。

      再度恢复意识时,岑已置身于一处万花筒般的离奇世界。

      这个世界里,他无尽渺小,而一切景象都是如此巨大,正永不停歇地旋转,扭曲,变形,而后重组。他被无形的力量托举,悬浮于空中,只见周围升起一幅幅巨型几何图案,延展出凌厉的边角,而后朝他跌落,碎裂成块块残片。当那令他头晕目眩的点阵与波纹彻底消失,眼前景色陡然一变,他看见远方升起壮丽的蘑菇云,烟雾喷薄,但它们转瞬消失不见,一片跃动着的波光与七彩斑点紧随其后映入眼帘,将他层层缠绕……

      奇异的巨幕景象轮番上演,生机勃勃,起始相连。但他却是静止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幻象从新生直至壮大,阴影龟裂,向下坠落,将自己吞噬。

      ……

      他睁开眼。

      这是他十三岁的时候。

      天还没亮,应该说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亮起。正逢这颗星球数年一度的永夜,同时也是他们追寻雪矿鼠以探明新矿藏地带的最好的时机。

      听岑摸索着窸窣起身,躺在不远处石地上的伙伴也不想再睡,摸出打火石。轻响过后,一点火光于此一望无际荒原上亮起。

      “你要回去了?”他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问道,“我们这次出来才多久,还没任何收获呢。”

      岑低低“嗯”了一声。

      即使全无收获,他也必须回去。离弟弟——或者是妹妹——预计出生的日期没几天了,他不能再往前走,得返回照看其余家庭成员。

      “可是,你这个月的量够吗?”小伙伴同情地看着他。

      岑摇头,“不够。后面抓紧点补吧。”

      小伙伴咬咬牙:“行,那你先回去。要是这次顺利——我把我那部分匀一点给你。”他抖出装在自己包里的干粮,掰开一些,塞到岑手里,“到时候记得避开你父母,去老地方找我拿啊。”

      岑没有道谢,默默借火点燃照明工具,与伙伴在此挥手作别,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他在荒原里跋涉了整整三天。那点干粮顶不过第二天就没了,实在觉得饿的时候,他就喝点壶里存着的雪水。所幸他是潜能种,就算还未觉醒,也不至于像非潜能种一样因短短几天未进食而体力不支晕倒。

      第四天晚上,被与出发时相同的极夜所笼罩,岑抵达定居点。

      他出生的这颗星球靠近星国边境线,极尽荒芜,人烟稀少。方圆五公里内,只有他们一户人家。

      岑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不是休息或吃饭,而去了弟妹房中。他们都是非潜能种,从不熬夜劳作,此时睡得正香。岑探头进去看了看,又将炉中烧得太旺的柴火减了几根,方才前往定居点最东边一处尚未完全建好的石室,继续工作。

      家庭新成员即将出世,算上他或她,岑就有八个弟弟妹妹了。原有的房屋不足,孩子们逐渐长大,很是闹腾,再加上父母还打算继续生,便有了扩建几间新屋的计划。这件事,被理所当然交给了家中长子同时也是唯一的潜能种,岑。

      永夜到来,正是雪矿鼠频繁出没于荒原的时节。依据雪矿鼠踪迹定位的能源矿藏,则是这颗星球上最稀缺的资源,居民们申请移居内星域评估表上最大的得分项。

      自岑长到六岁能分担家中生计后,原本身为猎户的父母便一门心思花在生下第二个潜能种上,再不劳作了。生活必需物资均由岑每月前往供应所凭借公民积分兑换,而公民积分——永夜时期还好,虽然农作物无法生长,但光是捕获雪矿鼠、探明新矿藏地点的酬劳便足以应付开销;一旦迎来永昼,哪怕岑什么活计都干,也只能勉强保证一家人糊口。

      修筑房屋的工作被父母丢给岑,但他们并不会考虑倘若岑留在家而不出门狩猎雪矿鼠,一家人的吃喝又该从哪里来。

      他们不在乎,岑却必须考虑。于是,他不得不在每次出门探险的间隙里抓紧时间修筑新石室。

      岑有几个交好的伙伴,可父母不喜欢他与同龄人来往,偶尔有人上门做客,便会遭受他父母的冷言冷语甚至无端呵斥。次数一多,岑宁愿冒着被父母责骂的风险借劳作之名偷溜出去和大家见面,也不再喊任何人来了。

      所以,盖房子这件事也是岑独自完成的,没让伙伴们帮手。幸好故土荒芜,居民们也习惯了生活条件的艰苦,房屋仅只最简单的石材堆砌而后覆土,工程量不大,于岑而言还算简单。

      今晚上他就能盖完最后一间石室。岑攀至上次搭了一大半的圆形石砌墙体顶端,开始忙活起来。

      早上七点,夜依旧黑得深沉。岑嵌好最后一块石砖,用特制黏土将其缝隙填满,最后再将一大块厚厚的毛毡覆上去,及地部分用钉子深深钉入土层固定,才算彻底完工。

      给新屋覆盖厚毛毡不是父母的要求,然而非潜能种身体娇贵,不耐风雪,岑觉得还是自己多做点好。否则要是新弟弟或妹妹住在漏风的石室里着了凉,无论怎样,到头来能给这件事负责的人总归是自己。事到如今岑早已懒得与父母言语计较,只要能令自己的麻烦少一点,他绝不吝啬于行动。

      至于新出生的弟弟或妹妹是潜能种——这种可能,岑直觉不会发生。

      他看了看时间,匆匆赶回主屋喊弟妹们起床,催促他们洗漱,自己则生火做饭。

      自母亲再度怀孕,父亲忙于准备临产前的献祭仪式时起,他们便无暇顾及这群正处人生最能捣蛋时期的小崽子了。不用问,岑也知道这件事得被自己揽下。

      故乡荒凉,物资贫乏,他于厨艺上一向没什么天赋,更没耐心伺候一群仿佛和自己讨债来的小鬼头。切好食材一股脑丢进锅中煮熟,再随便拿勺子搅搅,岑就将这道杂烩浓汤端上了桌。

      岑早已习惯如此粗糙的饭食,反正身为潜能种,他的心思花在很多地方,却从来不在口腹之欲上。然而弟弟妹妹们却被父母宠溺已久,顿顿都要挑家中最好最珍贵的东西吃,见大哥根本没要重新做饭的意思,彼此对视一眼,年纪小点的撅起嘴,年纪大点的直接摔了筷子。

      “太难吃了!”岑不需抬眼看也知道,领头造反的是老二,家中的小霸王,他最大的弟弟。

      “爱吃不吃。”岑只回了几个字。

      “你!”小霸王气得倒仰,坐于一旁的三妹见此扯扯他袖子,又朝大哥的方向努努嘴,不怀好意笑道,“我们管不了,有人能管啊。”

      二弟心领神会,拉了妹妹的手,撂下一句“你等着!”就撒丫子跑远了。

      岑拿木勺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碗沿,问其他人:“还吃吗?”

      有几个被吓住,老老实实吃起了饭,不敢再抱怨。另几个仍是一口未动,岑也不去管他们,将锅中剩余的汤都倒进自己碗里喝光,收拾东西走了。

      不出他所料,几分钟后,携手去向父母告状的弟妹便无功而返。不知道三妹又说了什么,岑远远看见二弟朝这边恶狠狠地吐口水。

      无论重复多少遍,他的二弟永远也记不住——即使潜能尚未觉醒,也未接受CIPI植入手术强化身体机能,潜能种的生理素质都远非非潜能种可比。比如说,他站在这里,对方看不清他的神色,而他却能将对方吐出的唾沫于空中划过的轨迹,都清清楚楚尽收眼底。

      类似的事发生过很多次了。岑并不生气,只觉得荒谬可笑。

      或许不是对方记不住,而是就算时刻铭记,但身为非潜能种,他也永远无法切身想象。

      二弟和三妹在父母那里碰了钉子,说不定还挨了骂,岑一点也不意外:倘若放在平时,见到他怠慢同胞弟妹,父母必定会发作责难岑。但新生儿即将降生,父母一心扑在他们最信奉的教宗的献祭仪式上,根本顾不上别的。

      每日祈祷,并定期以活人献祭。只要有又一位潜能种诞生于这个家庭,最好还同岑一样天赋强大灵体——这就是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教宗的回应,恩赐的圣礼。

      但岑不认为他们的“虔诚”一定能换来潜能种。至于他自己……只是一个不该发生的意外罢了。

      眼看离父母传唤自己的时间还早,岑离开主屋往东走,来到定居点边缘孤零零矗立着的一栋石室背后,找了个地方坐下。

      在这里,他可以远远关注弟妹们的情形。见他们均自顾玩耍无人留意到这边,岑小心地从地面被隐秘标记之处向下挖掘,不多时,翻出一块旧旧的淡蓝色芯片。

      这是岑的童年玩伴送给他的礼物。型号老旧,正好对应岑现在所使用的快被淘汰的随身智脑。

      父母害怕岑脱离掌控,所以不允许他兑换最新型的通用智脑,哪怕积分足够。但离家在外,长途跋涉追寻雪矿鼠又不可能不使用智脑——权衡之后,父母勉强给他淘来一套快过时的,没有任何新功能,只凑合着用。但岑已很满意了。

      他出生的这颗星球之所以贫瘠至此,在于往前追溯万年的时代里,一直都是流放罪人的废区。直到后来因丰富晶石矿藏的发现,方才被批准移出废区,列为能源星。

      它远在边陲,又曾属废区,所以,一些在岑看来非常彪悍乃至野蛮的习俗竟得以流传至今。譬如说,星内户籍持续收紧,当局对某些黑户人员的莫名消失熟视无睹,而倘若定居点足够偏僻,居民们私下囚禁豢养奴隶,也不会被认真追究。

      这颗荒凉的星球上仅只建有一处名存实亡的瞻仰贤者的圣堂,而没有哪怕一所正式学校。居民想要接受教育全靠自主,到物资供应所凭积分兑换通用教材的电子版资料。

      岑的父母对自身信仰的符文十分精通,但以星国标准来看,差不多与文盲无二。若非有小伙伴偷偷塞来芯片,再私下学习,他恐怕到现在都还不识字。

      外星域各个星球发展不均,进入内星域的移民考试笔试科目却是全境统一的。岑明白前路渺茫,但——他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潜能种可以活得很长很长。哪怕大部分时间都得花在养活家人的琐事上,只要不放弃,他就有一线希望。

      极夜幽暗,借着随身智脑所投射光屏的些微光亮,岑默默复习完了昨日的功课,又打开新的篇章。

      这一天,除中途返回主屋给弟妹们做饭之外,他都蹲在隐蔽处学习。

      凌晨一点刚至,岑将芯片原样埋回土里,再稍稍加深一下表面标记,他起身,自觉去了定居点后方独立的两栋圆顶石室。

      那是父母举行仪式的场所,等闲不允许子女靠近。但岑是例外。

      从很小时起,岑就发现自己父母与其他伙伴父母的不同。他们时常用痴迷的目光注视岑,并呢喃着抚摸他背部与心脏对应位置那个形似太阳火焰的纹伤。

      岑听不懂他们嘴里说什么,只记得那音节诡异的话语与他背后邪恶狰狞的纹伤一样,都令年幼的自己隐约畏惧。

      等他再长大一点,能够同伙伴们一起出门冒险后——为了节省物资损耗,男孩子们在外总是习惯打赤膊的。岑看得清楚,他们身上干干净净,并未被烙下与自己相似的图纹。

      不需要问。岑就此明白,自己也与他们不一样。

      待到岑年满十岁,供养家庭成员的工作已做得得心应手,父母便不再向他隐瞒信奉异教的事实。因为——他被迫参与到他们以活人进行献祭的仪式中去。

      不知当局是如何考虑的,总之,这颗星球被移出废区编为能源星后,许多原本并不拥有户籍的原住民依然没能获得合法身份。偶尔有几个无亲无故的边缘人员消失,在这里掀不起一点水花。

      父母信奉的教宗需以活人供奉方能昭显神力,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将主意打到了某些容易下手的人身上。

      妄遭无故之灾的,可能是精神失常的流浪者,也可能是路过此地的孤身旅人。父母并不十分挑剔,只要确认这些人即便消失也不会有亲朋好友追查,那么,谁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干着这种亏心事,一家人不敢于一地长居。自岑有记忆起,他们每隔几年就长途迁徙,远走他方定居。但无论身处何地,总有几间圆顶石室孤零零坐落于主屋后方,父母不允许他们窥探——这一点倒是从未改变。

      岑永远记得那一天。那天是他十岁生日,父亲突然和蔼可亲地提起要为他庆祝,而后半强迫地勒住他,带他一起往后方岑从未踏足过的石室走去。

      ……

      从那天起,处理“祭品”的工作,有了岑的一份。

      到十三岁这年,岑已有七个兄弟姐妹了。或许长久失望令父母陷入了癫狂,他们愈发热切地期盼,这一胎会是如岑一样的潜能种。岑无法再以追踪雪矿鼠为借口出门躲避,这一次,父母要求他必须回家,与他们一道完成这最后的仪式。

      岑移开封堵通道的石块,走至内层石室入口。门毡厚重,密不透风,刚掀帘进去,迎面而来一股刺鼻锈味,令他几乎窒息。

      潜能种过分发达的感官在这个场合反而是岑恨不得丢弃的累赘。他屏住呼吸,慢吞吞踱至父亲身边。

      三个人牲被五花大绑,丢在角落,无人理会。那些岑不知含义的棕红符文遍布地板、墙壁与封顶,曲折蜿蜒,仿若血迹。房间中央向下挖出约五米的深坑,铺就石板,以防待会儿人牲放血后液体浸入周围土层,从而令他们事迹败露。前方置有一方神龛,母亲正挺着孕肚端正跪坐,对着一团刻得十分粗糙、岑看不出形迹的石质神像念念有词;父亲就蹲在不远处,埋头霍霍磨刀。

      石室四角竖立四座柱状石碑,上部均盖着层红布,再放上一盏烛台。借着微弱的光线磨好刀,父亲轻弹刃口,似乎十分满意,收了手,将其中一把丢给岑。

      “动作快点!”他不耐烦地呵斥,已是起身走往角落,拽出一个人牲,将其拖至房间中央的大坑旁。

      岑的母亲依旧跪坐于神龛前默念祷告,未曾回过头来。

      人牲是个中年男性,看上去很是瘦弱,绝非岑身为猎户的父亲的对手。此时他被麻绳紧紧捆住,嘴里也塞满破布,发不出声音,只能惊恐地盯着岑不住摇头,眼中滚下泪来,满是绝望。

      但乞求他是没有用的。乞求这屋内任何一人都徒劳无功。

      岑的目光落在自己双脚前方地面上。父亲应是已动手了,他听见利器刺入血肉之躯的美妙声响,听见垂死之人的惨叫,听见人体骤然跌倒在地的声音,听见父亲步履沉重,将尸身拖拽过泥土地,推入深坑。

      挣扎呼吸之声摧枯拉朽,终于——迎来最高潮音符后,仿佛风箱破裂,一切戛然而止。

      血液汩汩流淌,室内重归寂静。

      岑觉得有点冷。抬起头,见父亲正弯腰从石坑中舀起一碗尚有余温的血液,小心捧至母亲面前。他伸手蘸取一点血色,用它慢慢涂满她的面庞,她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

      最后,母亲撩起半截衣裳,任父亲用鲜血在她隆起的腹部画出一道巨大的,与岑背部纹伤一模一样的徽纹。

      待血液稍有干涸,母亲避开孕肚处的图案一边摩挲轻抚,一边低声祝祷。父亲则返回石坑旁砍下人牲头颅,双手高高托举,供奉于神龛前。

      第二个人牲的献祭,岑必须参与。

      他出生前,父母也曾鼓捣过一场类似的仪式,结果喜人:岑不仅是潜能种,还为教宗赐下远比一般潜能种强大的非凡灵体。自那以后,父母便笃信教宗庇佑,认为只要岑亲身参与其中,就更能打动真神,承蒙恩赐。

      “傻愣着干什么,没吃饭啊!”父亲再度催促,提拎起人牲,连续几刀即斩断了她的四肢,又丢入坑中。

      岑面无表情盯着地面,拔出刀。

      父亲砍的那几刀没造成致命伤,她躺在早已死去的第一个人牲残躯上,被血水浸染,拼命挣扎。口中滚过几声含糊不清的闷响,岑没听清楚,也知道那是哀求。

      “快点!”父亲见岑迟迟不动作,从背后踢了他一脚。

      岑仿若未觉,伸出手去轻轻遮住了那双眼睛。

      不要用那样的眼神注视我。

      你向我乞求火种,而我,只能为你挥洒余烬。

      “不要看。”

      他说着,收拢手指不再令哪怕一点光亮漏入对方眼中,另一只手紧握刀刃,凌厉割开了她的动脉。

      岑不闪不避,脸上身上瞬时溅满了她喷薄的热血。

      他一直捂住她的眼睛,直到血液流尽,躯体不再抽搐挣扎。

      岑照着父亲的动作,舀起鲜血走到母亲面前。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包括双手、脸庞已涂满一层,血气刺鼻,他不愿与她恶鬼般狰狞的面容对视,连手指轻触其皮肤也觉得恶心,匆匆抹完便将碗交给父亲,让他继续在母亲孕肚上重复描画咒纹。

      岑没有立刻将满头满脸血迹拭去,更不急着穿回上衣。不多时,那边完工,母亲重又开始祈祷,父亲令他转过身去,用碗底最后一点由岑亲手杀死之人的血,将他背后纹伤细细描绘。

      做完这一切,父亲蹲下身砍掉那个年轻女孩的头颅,不耐烦地朝他挥手,“回你房间去,明天午夜过后洗掉。记得别让你弟弟妹妹看见。”

      岑不明白。他们倚靠他,却又厌恶他;他们是如此期盼家中潜能种新成员的到来,却又只将身为非潜能种的弟妹们,视为一家人。

      他也许永远也不会明白。现在,他已放弃寻求答案。

      岑沉默,抬手将糊住眼睫毛的血珠擦去,转身往外走。

      他余光瞥见父亲扶起母亲,将刀交至她手中,而后一同往石室角落最后一个人牲走去。

      他蓦然止步,回首往神龛下供奉着的头颅望去。他们突瞪的双目直直凝视于他,那一瞬间,无尽黑暗嘶哮,向他席卷而来,弥漫血气之中,他嗅到了一点些微的,属于另一个世界朝露与花朵的芬芳。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又删删了又改,我想应该在尺度之内了吧
    最近重温某些让我心痛的AVG游戏,觉得这种在HE前各路角色时不时翻脸无情主角时不时踩错坑直接game over的设定很有意思,想写一个无论是剧本还是人设都为女主攻略男主达成真结局造成重重困难的故事。梗是以前想的男君女臣老梗,架空古代背景,某无名乡野少女机缘巧合救了太子一命,从此成为东宫谋臣,青云直上……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以游戏攻略形式展开,剧情中会时不时触发死亡选项,女主须在看过BE说明后整理信息读档继续;前两周目无法解锁大部分隐藏选项与支线剧情,不可能100%HE;女主要在对世界观、角色情报、剧情发展完全未知的情况下摸索出路,解开男主心结,规避风险,最终在第三周目达成事业线与感情线均圆满的真结局;并且虽然好感度多周目不叠加,但男主是会受影响的,每一次开局男主对女主的态度都会有细节上的不同,剧情线也会迁移
    这样解谜要素有了,权力斗争有了,人设反转有了,反派boss定位的男主有了,刀口舔糖的HE有了,中道崩阻的BE也有了——说实话我玩游戏的时候还蛮喜欢看BE说明的,短短几句话适度留白,我觉得比十全十美罗里吧嗦什么都要交待的HE更有美感。所以这一次也可以满足自己写游戏脚本的愿望,在达成HE前好好写一写必经的多个BE啦,简直完美2333暂时没想好是第二本还是第三本开,先理理逻辑线,如果能再存点稿子就更好了,到时候再说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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