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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盟约 ...

  •   由于执政官的关照——大约也因为理解引导者在她心中的分量——南得以在本应封闭修行期间从布蕾西亚处获知岑的消息。

      她知道,即使天启要塞损毁,但他还活着;他还活着,而后即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被带入烈焰法庭。

      布蕾西亚能提供的情况就到这里。在此之后,直至他自烈焰法庭归来之前,南都无法再探听到有关他的一切。

      无论如何,岑遭遇虚空涡洞而未死,这就是最大的幸运了。至于异端仲裁所与烈焰法庭怀疑他于事件中扮演了某种不光彩的角色,从而导致伙伴尽皆陨落这一惨况发生之类莫名其妙的猜测,南通通不想听,更不想信。

      她不相信那个人会以屠戮同伴的方式背离星国。呃,当然,她也没有与此对应认为他换种途径就会背离星国的意思……总之,南可以确定,尽管岑漠视生死,正邪难明,但他从来不是以践踏旁人为乐的人。

      然而,一想到此次审判岑的是烈焰法庭,南心中还是不无忧虑。

      作为宗教审判机关,烈焰法庭与异端仲裁所一样,比起证据,更讲求“情理”。那情理不遵从通用律法或规则,而只出自内部法典,或更纯粹的,仲裁者们的主观判断。如果说后者尚且能相对秉承公正,那么前者,则完全采取“进来的都是有罪的”的默认态度。

      为仲裁所代理人注视,你若真正清白,大可以照常行事,对方自会在观察期过后做出判断;但面对烈焰法庭谛查者,倘若不竭尽全力向他证明自己无罪而居于被动——只会有两个结局。被投入黑炬,或者在此之前即死于狱中。无论哪一个,都逃不过身魂俱灭。

      据南于某不知名典籍中翻见过的某小道消息所称,当烈焰法庭采信证据并不绝对强硬有力的情况下(其实大部分宗教犯罪都例属此类),嫌疑人唯一能打动谛查者们的方式,就是在熬过各式各样极刑之后依旧存活,并且意志坚定,头脑清醒,绝不认罪伏诛。如果能做到,他们便会相信,你是清白的,也是有价值的。

      南觉得,某种意义上讲,这更像是一种执行筛选的手段。

      面向星国大众、普通犯罪的公共法庭,一贯秉持疑罪从无原则,证据不足以支撑有罪论之时,嫌疑人即当庭宣布无罪释放。但换到宗教法庭,情况则完全不同。有天赋神权在后背书,审判者们无所忌惮,宁可错杀三千,也不会放过一人。面临此等境况,倘若再不支付惨痛代价以扭转其主观判定,也就只能无奈沦为那模棱两可、生死一线的三千分之一了。

      至于熬过极刑坚称自己无罪的人是否真正有罪,这个问题——她以为,贤者集团从不将善恶正邪放在眼中,异端生生不绝是他们一贯共识。一座永远无法被撼动的巨树,难道还会在意区区蚍蜉的过往吗?它们注定将逝去,化作滋养自我的春泥,并最终成为它茂盛枝叶的一部分。

      而那些死于烈焰法庭审判的或许确实清白的人,南心想,人存活于世却渺小到无力捍卫自我,大约也是一种罪。无可开解,无可辩驳。

      她宁愿岑沦为背负罪孽的强者,也不愿见到他成为活着即是自我最大原罪的弱者。所以,即使面对的是烈焰法庭,他也一定、一定要活下来。

      想到这里,南不禁坐立难安,立刻为他担心了起来。

      寻常施加于□□的刑罚,于潜能种是很难奏效的,至少达不到令他们极端痛苦一心求死的效果,也就谈不上是极刑。烈焰法庭才不屑于玩这类过时花样,能被他们瞧上眼的,都是针对精神及脑域的切切实实的折磨。

      南一直以来听说,教会高层有不少暗言者、幽魅术者供职,却行踪隐秘,从不行走在外;其一大去向是担任护卫与暗杀的特殊部队“守夜人”,而另外一个,就是与它同样独立于两大派系之外,自行运作的烈焰法庭了。

      在那里,他会遭遇什么呢?那些以操纵旁人意识,挖掘不可言说隐秘,主宰被审判者命运而取乐的人们,会撕开他心底禁地之内那道深不见底的裂口吗?

      南本想请求爱因,但刚掏出通信器还未联络布蕾西亚,便顿住了手。

      执政官不可能不了解岑的困境,却仍然坐视烈焰法庭将自己的弟子带走调查,未有举动,足以说明她的态度。

      甚至,南必须想得更远一点——对于这件事,执政官殿下,希望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南必须承认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想到那天执政官说过的话,对她无论岑境遇如何都应完成自己必行之事的告诫,南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把通信器放回原处。

      现在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情,就是在睡前对着教宗罗塔黎亚冕下的神像虔诚祈祷,怀着远比过往所有时候都真挚的诚心。

      有没有用不知道,至少,这能令她稍且心安。

      在那之后,南照例于各殿藏书区间游走,同萝娜一道修行,偶尔去找伯兰请教。一切看似如常,尽管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然而,落入两位寿命以千年计数的天启圣徒眼中,南在沉默寡言之下强行撑起的平静,就像苍白的谎言一样不堪一击。

      萝娜还好,对此并不挑明,只经常拉着南一起读书写作业或指点她武道修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伯兰则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也没有想过要为着某个萍水相逢之人不愿对自己吐露的私事而专门询问萝娜,但每次碰到南都见她板着张脸,神情无波,次数多了,伯兰也忍不住了。

      又一回南前来请教完毕,合拢她递来的书卷,伯兰不急于送客,反而抬眼看她。“你最近怎么了?”他的重点在于后半句,“如果没有求学的心情,不必强迫自己。”

      他倒不是为了南踏入地下图书馆这一崇高的知识殿堂却放松懈怠,比她刚来之时学习效率低下了许多——而感到不满或愤慨,伯兰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她最近无心学习,那么,不如换个时日调整好了再来。否则就算每次谈话并不很长,但积少成多,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无用功。

      南却没有领会到伯兰的意思,她还以为对方是真的在询问自己。尽管不明白他怎么就突然对旁的事情有了兴趣,她还是回答:“我的导师……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她觉得这种说法已经足够传递那些她不想明说的信息,却见伯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像是在等待下文。

      呃,她还要说什么?大眼瞪小眼的几秒钟过去,南无奈,只得解释直白:“作为被引导者,我不可能不挂念他吧。所以,抱歉,伯兰阁下,我最近确实状态不太好。”

      伯兰没有意识到,他们这是在谈论个人话题。手边摆着书本,台灯旋至最亮,茶杯被南殷勤地掺入了热水,而她也正端坐桌前,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一切都与往常并无区别,于是,伯兰也习惯性地进入了学术讨论状态,对于南的话,开始尤为认真地思考起来。

      身为被引导者,不可能不挂念引导者?

      南所描述的心情,伯兰仔细搜寻近九千年来的所有记忆,却一次也想不起来。

      惟有一个人,被漫长时光将印记隐约刻于他心底,那就是他的养父,一位隶属漆黑巨岩神庙的早已故去的不死者。其实伯兰也不再记得那个人的模样了,甚至无法回想起他的性情与轮廓,只记得是他将幼年时的自己带入禁庭藏书馆,从架上取下一本外壳行将腐朽的书,放到了他手中。

      这就是无趣的世界里唯一可能孕育有趣事物的钥匙。尽管他至今仍没能寻找到足够有趣的东西的存在,但依然对此抱有一点微末的,谈不上是希望的希望。

      事实上,伯兰很少回忆过去。近九千年修行路途,他所学甚多,即便超感者脑域体量庞大、神思接近无限,也不能轻言浪费,放任其被无意义的琐事填满。

      伯兰摇了摇头,不再细想,说道:“萝娜是我这一生仅有的弟子,她很强大,所以无需我挂念。至于我的——”他想到自己的授业恩师,话至嘴边,不由微滞。对方将毕生所学对他倾囊相授,伯兰却不愿接过衣钵继承其遗志,为此不惜离开学会投身贤者殿。二人决裂日久,伯兰又辗转来到波明德娜地下禁地千年不出,早已完全失去对方的消息。想一想,自己都已活了将近九千年,他或许业已陨落也说不定?深究无益,伯兰止了话头,“我也没有可挂念的人。”

      南好奇地看了他几眼,没多问。她细细品味这番话,觉着伯兰在提及萝娜时态度十分官方,好像并没有很亲近的样子。

      “萝娜阁下是伯兰阁下唯一的弟子?”

      “嗯。”当然,是被迫收下的,不过伯兰没多做解释。

      是吗……那他们真的可以算是南见过的彼此关系最冷淡的师徒了。在当前的星国,引导者与被引导者关系的缔结,需要郑重审视与反复确认之后方能进行,对忌讳许下承诺的潜能种而言,这就是他们心中最坚定有力的盟约。但在伯兰这里,南感受不到那份盟约的重量。很难想象,引导者提及自己被引导者时的口吻会如此客套,简直就像出自官方的夸奖。至少南扪心自问,她虽同样笃定岑十分强大,却不可能真正做到不去挂念他。

      “你和你的导师,关系很好吗?”伯兰突然主动问道。

      “也没有吧……嗯,可能因为我们都隶属仲裁所,出身也相似——不像您和萝娜阁下一个是学者而另一个是武者,一个常年避世不出而另一个驻守星国远疆,”南斟酌措词,尽量委婉地讲道,“所以,我们比较容易理解彼此……也只有这样而已。”

      要回答伯兰的问题便得回忆她与岑过往相处的细节,经此,南方才恍然发现,她和岑日常距离其实也没多亲近啊,为什么总被拉斐尔爱斯卡等人调侃关系很好呢?这大概只出于他们互相理解良好,是一种容易被旁人误解的,错觉罢了。

      伯兰仿佛陷入深思,没有回应。她本该走了,但念着平日里萝娜阁下对自己的照拂,南又讲道:

      “萝娜阁下,真的很仰慕伯兰阁下您呢。”

      伯兰回神,随意“唔”了一声,看上去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更不像有被这句话打动。于是南默默收起书本,放好座椅,退出了书房。

      接下来,顺理成章地去找萝娜,为她拉近与自己引导者的距离而出谋划策。在学习之外,南又久违地找到了一件可令她摩拳擦掌而暂时忘记岑的困境的事情。

      如南所料,来到此地数年,萝娜与伯兰一直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她也一直都被对方的态度所困扰。没有哪一位被引导者不希望同自己的引导者建立良好关系,萝娜也不例外。即便多年没有起色,她也从未放弃努力。

      只不过对笨拙的武者来说,“讨好”别人,实在是个难以达成的目标。

      “你们年轻人的那一套,不适合我们。”萝娜大手一挥,先说出结论,“伯兰老师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经常来往的人……我能想到的所有路子,都走不通。”

      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个又一个方案,随即,这一个又一个方案便被否决,南必须承认,萝娜的结论似乎十分正确。

      但与此同时她也坚信,要真正拉近与某个人的距离,要么便是完全的不了解——所谓美丽的误解,初见的火花;要么就是彻彻底底的了解——到这个时候,不会再产生火花,但他将爱你一如爱他自己。

      想要在伯兰身上落实前者,没什么希望。而南也知道,萝娜想要的并非前者。所以,“如果您什么都不做,伯兰阁下自然还是无法理解您。那么,您可以采取主动,让他不得不理解您。”

      “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怎么做?”

      南突然觉得,即使在不解风情的潜能种群体之中,萝娜大约也属于不开窍的那一类了……她无奈,“就,和伯兰阁下讲讲他所不知道的东西啊。”见萝娜不语,只是凝眸深思,南干脆完全放弃了循循善诱,直接道,“伯兰阁下自离开神庙以来就居于中央雷霆,不常在外行走,他接触到的一切都来源于教学会收藏典籍,或贤者殿奉圣者口授。而萝娜阁下您驻守星国远疆,战斗于最前线,阅历丰富——”

      “这就是我和伯兰老师间最大的隔阂。”萝娜突然说道。

      “没错,”南回答,“是隔阂,也是引力。”她移开视线望向远处,继续讲道,“越过这道看似不可跨越的界限之后,我们也将前所未有地接近彼此。”

      这一点,南深有体会。

      “您掌握有伯兰阁下并不了解的东西。只要他对此尚且抱有兴趣,便会深究。”虽然看不出伯兰心中有什么是特别的,但南相信,他既然可避居地下图书馆千年不出,而自己每次见到他,他都在看书——那么,至少对知识,他还有追逐的意愿。

      对一个人的未知,对一个人的兴趣,难道不是拉近彼此距离的最有力的武器吗?她曾经便是这样靠近岑,但等到发觉之时,却为时已晚。

      “所以,我应该主动去找他聊聊见闻。”

      “不只在边疆的见闻,一切您认为伯兰阁下或许没有接触过的事物,都可以聊。”南又强调了一遍,“一定要主动。”

      对于这一类人,指望他们屈尊降贵先来向自己示好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掌握主动。底线需要试探,脸皮厚着厚着,对方也就习以为常、可以容忍了。

      否则,她当初是靠什么从岑嘴里挖出那些跟随他时日已久的拉斐尔都不甚清楚的过往的?南心想,如果不是她步步紧逼,每次看到岑都明确提出自己想要了解他的过去——以岑顾左右而言它的功力,真要他自己心甘情愿吐露,非得等到猴年马月不可。

      “不只要聊,萝娜阁下,您还要主动问。”想到伯兰的性情,南又加了一句。

      伯兰为人冷淡,好歹并不无礼,不会回绝问题,只要对方提了出来而他也能够作答。相应地就有一点不好,那就是只要你不主动问,他便绝不会先开口说。

      萝娜听得双眼发亮,隔着桌子特别用力地拍了拍南的肩膀,“好!”

      见她这样情绪外露,南不由好奇:“萝娜阁下,我冒昧问一句,您为何如此仰慕伯兰阁下?我当然知道他是伟大的学者……但,除此之外呢?”

      萝娜请教伯兰的时候,南偶尔也会在场。她记得,萝娜总是目光灼热,密切注视对方。

      南以为,如萝娜一样的武者,只会在遇到值得认真一战的对手之时,才会露出那种眼神。

      “你不觉得,伯兰大人什么都知道吗?”萝娜热切地盯着南,似乎要她给出回应,“就像他‘奉圣的火柱’名号一般,照亮旁人。”

      这倒是,他的确从没被问倒过。伯兰选择不回答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所涉知识并未被书本收录,而他也不想仅凭主观臆断。

      “不仅如此,伯兰大人在少年时便建立了我等一生也不可企及的功绩。创造伯兰约束膜的时候,他尚且不到九百岁,即破例被敕封为天启圣徒。在一千六百岁时,他前往学会,又……”那边,萝娜已开始滔滔不绝地历数伯兰生平。

      没错,就是这种眼神——即使那个人此时并不在眼前,也始终注视着他的影子,从未有一刻远离。

      就像她长久注视着岑一样。

      认为对方无所不能,不可战胜。无论渺小如她,或者强大如萝娜,都不能免俗。或许,被引导者寄予引导者的目光,从来便是如此盲目吧。

      她虽然意识到了,却暂时还改不掉,也不怎么想改。南乐观地想着,打算将一切都推到岑过往对她的评价上——没办法,谁叫她就是想得多却做得少的人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对领地意识那么强的岑来说,允许南随意进出自己舱室、平时和他说话态度也很随意,他会关心她为她考虑甚至对她吐露(一部分)过往,已经足够算是亲近的表现了。不过一定要按南身体接触的标准来严格定义的话,那确实是不够熟233嘛,死鸭子嘴硬正是傲娇的萌点之一,是我的最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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