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 1.灵山施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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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十，浮梁小雨。
连着好几日的暴雨，今日倒也算是个好天气。莫臬“跐溜”地吸了口面条，如是想道。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眼面前正在叮嘱镖头的大哥，按耐住心下的烦躁，搅了搅碗中的面条，低头又是一大口。
细雨纷纷，落在枝叶上的声音更是悉悉索索，再加着店内嘈杂喧嚣，让人越发感到心浮气躁。他只顾低头用餐，大哥莫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穿过鼎沸的人声进入他的耳朵。
“……与藏剑山庄的这桩生意，万不可出任何差错。货物虽不值多少，却关系着我莫家的信誉。能搭上藏剑山庄的路子，咱们这儿不知多少人眼红，总要有些防着，你们路上定要加强防备，不可叫小人钻了空子。”
莫臬低着头沉默，不发一语，心里却对大哥这般讨好藏剑山庄的态度有些不屑一顾。
并非是他对藏剑山庄有任何不满或是怨言，只是想他莫家在浮梁也算一大商户，何必眼巴巴地瞅着杭州那块，跟藏剑山庄分杯羹？
莫臬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挑着碗中的面条，兄长莫祁见了又是一皱眉，莫臬见他这表情就知道他要训人，于是悻悻地放下筷，规规矩矩地坐好。
见大哥的表情舒展开，莫臬才算舒了一口气。
正当他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时，忽然就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耳中。
雨声细微，更显马蹄声明朗。落地重而有力，由远及近，很明显不止一人。
还在用饭的莫祁与镖师们纷纷警觉地起身，几个护卫飞快地披上斗笠到外头探了眼，进来时却是满脸喜色，“藏剑山庄！是藏剑山庄的人来了！”
紧张的气氛一瞬间荡然无存，莫臬看着大哥高兴地搓了搓手后向外迎去。他在心里低低地嗤了声，叹了口气也跟着起身往外走。
——不满归不满，可对外总得表明莫家人对藏剑的诚意。
雨水落得密又急，打在地上好似起了层薄纱，莫臬眯着眼睛才算把对面的队伍看了个大概。
一面绣着藏剑家徽的大旗招摇地迎风飘扬，约莫十来人的队伍正踩着马蹄声逐渐靠近莫家人落脚的小店。
代表着藏剑的明黄色衣装在蓑衣下若隐若现，每个人的背上都负着用布包裹着的巨大物品，大概里头裹着藏剑弟子标志性的重剑。
不算好的天气虽对赶路造成不少阻碍，但到底是四大世家之一的叶家，即使是疾行状态，也丝毫未见马蹄凌乱，队伍整齐而有序，在领队人的引导下不断向前。
未几，几声嘶鸣响起。
在莫臬走神的功夫，藏剑山庄的弟子们已经全部来到店前。
莫祁正准备迎上去，余光却瞥见弟弟怏怏的神色。他不动声色地甩给莫臬一个眼神，示意让他进店里头去躲躲，省得这副模样落入藏剑中人眼里，还以为他们莫家对生意多有抱怨呢。
到底是同胞的兄弟，莫臬悻悻地看了哥哥一眼，挠了挠脑袋就往后退了一步，再一个瞬间就挤去了人群后方。
莫祁瞥着弟弟进去，再转过头来时，瞧见领队人正以手撑鞍翻身下马，他连忙急匆匆地迎上去，对着来人一揖，口中道，“不知藏剑山庄的大侠们能亲自前来，有失远迎，还望见谅，某名莫祁，是为浮梁莫家当家人。”
一声回应自斗笠下传出，领队的藏剑弟子单手取下了雨具，明眸善睐，丹唇外朗，竟是个女子！
因着先前的雨势与遮挡神情的斗笠，却无一人发觉这领队人的真实身份，这下乍一见是女子，不少人都惊在了原地。
这女子却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只微微一笑，行了个江湖人的抱拳礼，落地之声婉转却有力，“在下藏剑山庄弟子，碎星门下叶子纨。不请自来，还望莫当家海涵。”
藏剑山庄二庄主叶晖门下弟子皆是“碎星”称号，与叶二庄主同样，这部分弟子虽在武艺方面稍弱，却拥有着极强的经商手腕与头脑，一直从旁协助着他们的师父打理藏剑家业。
能在短短几十年内将藏剑叶家送上四大世家的行列，并保持经济霸主地位不倒，碎星门下弟子可谓功不可没。
莫祁暗暗舒了口气，经商不比江湖，来的若是其他门下的藏剑弟子，他说不得还要担些心思，可来的是碎星门下弟子，那就爽快了。
他笑容满面地学着叶子纨的样子抱了抱拳，道，“哪里哪里，叶二庄主能派出门下大侠亲自前来，实乃莫家之幸事。”
叶子纨一笑，“莫当家也不必大侠大侠地叫，实在是担不起。我与师兄弟们都姓叶，莫当家直接称呼便是。”见莫祁点头，她才接着道，“师父很是重视此番与莫家的来往，故而派了我等师兄弟前来护送，”她环视一圈，“一路赶紧赶慢，所幸并未来迟。莫当家若是准备好了，咱们这边上路吧！”
莫祁本想应声好，但话至嘴边，目光却先一步投向了叶子纨身后的其他藏剑弟子。
雨水从蓑衣的边边角角渗入，雨滴也时不时从斗笠上滴落到人的面孔上，男女授受不亲，对叶子纨他不敢多看，却也知道这姑娘的情况应该与那些同行的男子一般无二。
他又想起这会儿靠近了晌午，这些藏剑弟子必定还未用饭，当下便笑着招呼他们进店，“货物还未装载完毕，我等定下的出发时间是未时一刻，诸位先进来洗个澡换身干爽的衣服，再用些饭可好？”
看着叶子纨微有些迟疑的神色，莫祁接着道，“诸位大可放心，这店是我们莫家自己的产业，就是给来往旅人落脚用的，饭菜都是新鲜的，热腾腾！”
叶子纨忙摆摆手，“我等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她话说到一半觉得不适宜再说下去，想了想，还是决定应承下人家的好意，点头抱拳道，“那便麻烦莫当家了！”
余下的藏剑弟子们纷纷抱拳致谢，莫祁派了人一一将他们带去客房，又嘱咐人准备热水与饭菜。
***
藏剑弟子远走江湖都会准备些干净衣物以备替换，因此也不需要麻烦别人再张罗衣物，倒也算省心了些。
叶子纨沐浴过后就有人进来抬走她用过的热水，笑着谢过来人，待客房门关上后，她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口气。
伸手推开窗，丝丝细雨顺着斜风飘入窗内，扑面而来的清爽水汽里还夹杂着些许泥土的腥味。叶子纨却并不排斥这样的味道，她斜斜地倚在窗框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不远处的院子里装载货物的景象。
——师弟说他们那里收拾好了便来喊她，所以这会儿她只能干耗时间。
朦胧的雨景不如江南有意境，叶子纨看了会儿便没了兴致，正准备关上窗去看看自己的轻重双剑，却听装货的院子里传出的声音忽然拔高了。
警觉心让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传来的声音却一下子没了，好巧不巧这会儿的雨势又正好变大，朦胧一片的什么也看不真切。
叶子纨皱皱眉，提起轻剑就下了楼往那处赶。
行至院外，正好一个工人从她身侧跑过。叶子纨扬声唤住那人，问了问先前的状况。
那工人憨憨一笑，道，“叶大侠放心，先前是咱们家二少爷经过，大家伙儿跟他打了个招呼，声音这才高了些，并不是货物有什么问题。”
“是这样啊……”叶子纨弯弯唇角，表面看着云淡风轻，内心却埋怨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她话语一顿，为了缓解自己的些许尴尬，问道，“原来莫家二少爷也来了吗？”
“是啊！”那工人抬手虚虚一指，“咱们二少爷就在那处站着呢。”
叶子纨口中应着，顺着他指的方向随意地抬眼望去，不期然间却见到了一个清隽的身影。
瓦片上的雨滴源源不断地滚落，在两人之间隔起一道天然的帘幕。
“唔。”她轻轻念了声，“莫家二少爷……叫什么呢？”
***
不着痕迹地走近几步，确认对方不会因为太过神游而被自己突然的声音吓到后，叶子纨微微一笑，轻声问道，“你就是莫家二少爷莫臬吗？”
莫臬抬了抬眼皮，头都没转，懒洋洋地回了个“嗯。”
叶子纨似乎毫不在意他这敷衍的态度，抬眸望着蒙蒙的雨雾，道，“我叫叶子纨。”
“……”
“叶就是藏剑山庄的那个叶，子是之子于归的子，纨嘛，就是纨绔的纨。”
“……哦。”
莫家少爷皆生得一副好皮囊，莫臬从小到大也不知被多少姑娘看中过，又不知道有多少次因为好看的脸被调笑。像这样主动来搭讪的姑娘也不是没有过，莫臬早就习以为常。
因为能答出一个哦字，已经算是他最给面子的回应了。
而叶子纨自幼便跟着师父叶晖学习经商之道，见的人也多，自然能从莫臬的各种反应力看出他就是这样的性子。
因此也不在意他的冷淡，侧着头看他，问道，“你在这里，是在看管货物吗？”
“嗯。”
“唔，你也会随队伍一道去往杭州吗？”
“嗯。”
“这样啊，那你去过杭州吗？”
“……”
莫臬大概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姑娘，一个劲儿地想用热脸贴他冷屁股。他一撇嘴，有些不耐烦地转头，想用自己冷淡的神情赶走对方。
结果刚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
眸子的主人正紧紧地盯着他，微红的脸上闪着几分好奇。
莫臬的神情一下崩在脸上，他支吾了两声，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
叶子纨点着头，拖长音调哦了声，她歪着头，炫耀似地夸着自己的家乡，“杭州很美，好吃的东西也多，你去的话，可以好好玩一趟。”
“……我又不是特意去玩的。”
“也是啊。”叶子纨深有体会地点头，这几年她虽然跑过的地方多，但若要深究起来，她其实对那些地方的风俗人情一窍不通。
不过涉及到了故乡，她还是给出了建议，“货物在交给藏剑后，镖局的队伍就该回浮梁了。你是准备与镖局一道回来吗？其实你可以在杭州玩几日，然后跟着下一波回浮梁的镖局走的。”
莫臬无奈地呼出一口气。
良好的家教让他不能对姑娘发脾气，可因着那个原因，他与姑娘家之间真正的接触也是不多的，这就导致了在这样情况下，莫臬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尽量放软了自己的声音，组织着最文雅的语句，“我们不是去玩的，将货物交付后必须立马赶回浮梁，大哥是莫家当家人，不能离开太久。”
这句话说完，莫臬才后知后觉自己居然跟着姑娘聊上了，关于出行的事情他一顺嘴就说了出来，这有点像缺心眼了。
他这样懊恼地想着，决定转过头去，不再看这个姑娘，也不再理会她的话了。
刚把视线移开，又听叶子纨开口，“你可以一个人留在杭州啊？借住在我们那儿也不是问题，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带着师兄弟陪你一起。”
“……”莫臬没好气地看向叶子纨。
第一眼的注意力还是在她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上，黑溜溜滴溜溜的，像极了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猫咪。
这个错觉一出来，莫臬就绷不住冷脸了。
他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倒让叶子纨有些莫名。
而看着她的神色，莫臬就越发觉得心情舒畅。
连着多日的沉闷心情与今日一大早自顾自的郁闷被一扫而空，这时的莫臬觉得和这姑娘讲讲话也挺好。
只是之前他走神地厉害，叶子纨介绍自己的时候，他隐约只记得一个“叶”字，又不好意思去问人家的闺名，只能含蓄地唤道，“这位……叶姑娘。”
“嗯？”
莫臬不自觉地舔舔唇，刚想问她是从杭州浮梁来做什么的，话到嘴边，却听有人一扬声，“师姐！”
话头止住，莫臬看着来人一身明黄衣衫，背上背着标志性的轻重双剑，一时有些怔楞。
陪在来寻人的藏剑弟子身边的还有莫祁，他对着叶子纨点头道，“饭菜已准备好了，叶姑娘快去用饭吧，不然一会儿该凉了。”
叶子纨脆生生地应了句，又转头看向莫臬。本想说自己去用饭了，一会儿路上再与他聊几句，却听莫臬犹豫道，“你是藏剑山庄的人啊……”
“是啊。”叶子纨笑了笑，“刚刚不是说了，我姓叶，藏剑山庄的那个叶。”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Chapter 1.灵山施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