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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一、
      我最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有时半夜醒来,我拧开灯望向窗外,夜色绚丽夺目,幢幢高楼上流动着拟态星海。

      市政府下了大工夫造的拟态星海,刚建成的时候博得一片欢呼声,许多待移民的住户纷纷呼吁,要求在子世界也复制出一片一模一样的星海来。

      我倒兴致不高,深知再好看也是假的。美则美矣,而这样的美好是要钱的,并且代价昂贵。

      我睡不着,就有人会遭殃。

      许瑜对我深夜的电话造访表示深恶痛绝,连打了三个哈欠,义正辞严地说:“打扰一个人的睡眠就是在扼杀她的生命,我宁愿夜访我的是吸血鬼德古拉,也不想要新婚闺蜜的电话。”

      许瑜总觉得我和陈郁蜜里调油,在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其实是在消遣她。

      谁说不是呢。

      国际元年212年,也就是今年上半年,我在国际网的社交账号上晒了个定位。

      意大利.热那亚.Sommergibile Nazario Sauro,我和陈郁举办婚礼的地方。

      配图是一张倚着栏杆的风景图,能看见栏杆外碧空相接的海。图片里,我的手靠在铁栏杆上,南瓜色的指甲油,无名指戴着枚镶钻的戒指。

      看似隐晦却做作无比,大秀特秀地告知身边所有人:我结婚了。

      我不常在社交平台上冒头,一冒就是要结婚这样的大事。也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反正最后给我点赞的只有许瑜,搞得我还有点尴尬。

      接下来,跟所有结了婚的新人一样,我和陈郁挑日子举行婚礼,兴致高昂地度蜜月。我本来想,等我们入住了新房以后,每天早上我都要起早给陈郁做早餐,再煎一个爱心蛋。

      谁知道一回来以后,陈郁就一头扎进了实验室里,十个爱心蛋都不能让他的目光从那堆器皿和仪器中挪到我身上。

      许瑜则不以为意,说:“男人么,事业心重一点是可以原谅的。”

      我说:“我怀疑陈郁不爱我了。”本来也是,哪有男人刚蜜月完就睡在实验室的?

      许瑜安慰我:“别多想,说不定只是出轨了呢?”

      “……”

      挂完电话,我倒了杯水,准备上楼去探探陈郁的口风。

      出乎我的意料,我原以为陈郁这会儿应该还在摆弄他那些仪器,没想到一上楼就在实验室门口撞见了他。

      陈郁正靠着门在抽烟。

      他用食指与中指的第一个骨节夹烟,低下头去吸烟的时候喉头上下滚动,缭绕的白烟从他唇间吐出,凝成几股,在半空中慵懒地散开,实在好看。

      我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开始有点认同许瑜的话了,这样的男人,即便结了婚也是有条件出轨的。

      陈郁见到我,便掐了烟招呼我过去。

      他平时不太抽烟,难得有心烦事才会这样。

      可能是我的脸色不太好,陈郁接过水,亲了亲我的额头,问:“怎么了,睡不着吗?”

      我摇头,反倒说:“我看你这几天都没睡。”

      陈郁一下又一下地替我顺着头发,像在安抚一只躁动不安的猫,解释:“我在休眠仓里睡过了。”

      我知道他最近在忙一个实验,或许是个大项目。这些天陈郁回来得晚,到家以后就直奔楼上的私人实验室继续工作,忙得昏天黑地。

      结婚前的有段时间,我费了很大力气改掉了他“咀嚼食物是在浪费时间”的毛病,自作主张地扔掉了他所有的代餐胶囊,终于让他学会享受美食。但就在上周的一个早上,我又在床头看见了一瓶新的。

      几乎忙的有些异常了。我问:“你的那个实验进展得怎么样了?”

      陈郁只是回我:“还可以。”我有点好笑,他就在我面前,还以为我看不见他皱起的眉。

      他不说,我也只好配合地换了个话题,抬起手,摊开手指给他看:“陈郁,你说我明天去换一个颜色的指甲油,好不好?”

      陈郁扫了一眼,点点头说好。

      他很忙,我没再打扰下去。等到一个人下楼的时候,廊灯一盏盏应声亮起来,我偏过头看自己搭在扶梯上的手,有些奇怪。

      新婚那天,我涂着的就是南瓜色指甲油,一直留到现在也没卸掉。为什么不换一个颜色呢?明明也没有特别喜欢。

      那为什么不换一个人呢?

      因为太喜欢了。
      .

      叁、
      阿连追着小黑直到弄堂的深处,拐弯的时候没刹住脚,被泥坑里石块绊了个正着。

      她跑的太急,以狗啃泥的姿势摔进泥坑,白色的碎花裙完美染色。小黑猫轻巧地躲开了飞溅起来的泥点,跳跃的姿势堪称猫中一绝,它矜持地扬起脑袋,高贵地冲趴在地上的阿连“喵”了一声。

      阿连呸呸呸了十几秒,擦了满嘴的泥。

      小镇上方圆几里除了野狗就是杂交猫,她还从来没见过有这样毛色顺滑的纯种猫,今天放学的时候一眼瞥见了,顿时惊为天猫。

      这一瞥,阿连就把白天课上念叨了整天的葱油烧饼给忘了,连家都没回,颠颠地追着小黑跑了一路。

      阿连家附近有个捯饬旧玩意的老爷爷,从前她从巷口路过的时候总被他拉着念叨。老爷爷说小姑娘啊,人遇事都讲究个缘分,就像你经过我面前这就是缘分,要是我拉着你多聊了会儿,等下你去念书迟到了也是缘分,凡事——哎哎哎小姑娘你别走啊……

      此时此刻,阿连想起那位老爷爷的话,觉得她和这只小黑冥冥之中一定是有某种缘分。

      只可惜猫可能不是这么想的,还没等她追到它,自己就先摔成了黑猫。

      点儿真背。

      “你还好吗?”

      阿连循声仰起头,瞧见一个男人正站在水坑前,弯着腰向她伸出手,笑得如沐春风。

      他全身上下裹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踩在地上的皮鞋漆黑锃亮。

      像只大黑。阿连心想。

      一周后,阿连才在饭桌上得知,大黑并不叫大黑,他是新到镇上来的异乡人,听起来像是个大人物。

      “县城里一个开发商的儿子。”

      阿连妈提起大黑,往阿连的碗里夹了块排骨:“听说我们这里马上就要建一个农家乐的旅游开发项目,那个开发商的儿子应该是来采风的,住一段时间就走。”

      阿连爸喝了口小酒,三个字评价说:“了不得。”

      青年才俊到哪里总是受捧的。一时之间,仿佛镇上的所有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大黑。阿连把夸的话都听在心里,忍不住说:“我认识他,我们还是朋友呢。”

      阿连妈看她一眼,说:“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吃你的。”

      阿连反驳:“我快十八了。”

      不小了,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

      她嚼着排骨,又赌气又甜蜜地想,她和大黑真的是好朋友。
      .

      非要形容的话,大黑是阿连认识的所有人里最有缘的那个。

      他们熟络得很快,她带他大街小巷地到处逛,一样样地给他介绍:这家的杏仁酥香飘整个小镇,那家的青笋麻团能馋得人吃不下晚饭,还有还有学校旁边的葱油烧饼,闻一鼻子就不想走啦。

      阿连家附近的老爷爷见到两人,好好的年轻人跟着最疯的小姑娘一起混,捶胸顿足地叹:“唉!孽缘!”

      逛累了,阿连就领着大黑躺草坪,把MP3的一只耳机递给他一起听歌。

      两人有种天生的默契,恰巧她喜欢的诗他都能背,她喜欢的歌他也一起听;他给她讲起一个小王子与玫瑰的故事,以最温柔的眼神,和最低缓的嗓音。没有话题可以聊的时候,就连彼此靠着不说话,都格外安心。

      这种感觉实在太奇妙,他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惊喜,super big surprise,像是在一个早起大晴天,拉开窗帘的那瞬间,一束流泻的阳光从眼皮一直暖到心底。

      微风和煦,阿连的短发被吹得凌乱飘摇,她转过头,真诚而羞怯地扯了扯大黑的衣袖,问:“大黑,我们不会分开吧?”

      大黑凝视她几秒,眼神是专注而柔和的。他说:“我们不分开。”

      阿连没有欣喜太久,亮晶晶的眼暗淡下来,说:“可是,总有一天你要走的呀。”

      有时候离别是不讲道理的,就像老旧唱片机放的歌里唱的那样,风决定要走,云怎么挽留。人老了就会走,情淡了也会走,没有什么东西是永垂不朽的。

      而大黑说:“我就在你身边,我们不分开。”

      .
      二、
      我找了个时间,约许瑜出来喝下午茶。

      许瑜对我硬要拉她出来的举动耿耿于怀,觉得我这个人很没有效率,并且非常不理智。

      她认为在国际元年的今天,两个人聚首互动的方式就是应该打开手机的全息投影功能,大家各自两边坐下来喝喝小酒吃吃茶,即使远在北极圈的另一端,也能把对方脸上多长了几个闭口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必要为了点小事专程拉她一个资深宅女出来吹风。

      现在的世界人满为患,乌烟瘴气,有钱的人早就买好了去子世界登录的ID,留下来的人大多足不出户,我还能有闲心约她出来喝茶,不理智。

      我跟她说忧愁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更何况陈郁出轨这种事怎么能算小事。

      当一个新婚男人开始潜心事业而放弃娇妻的时候,只有不举和出轨两个可能性。许瑜跟我讲道理摆事实,说得斩钉截铁:“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陈郁要出轨,拦不住呀。”

      我瞪她一眼:“我总要知道他为什么会出轨吧?”

      许瑜连连摆手,说:“这事别问我,我可没经验。”

      我心思神游,无意识地抠着指甲,新涂的指甲油,是浅淡的桃花粉。很少女的颜色,就是太浅了,衬得整只手都没什么血色。

      外面的天空开始下起了雨。

      我知道那是场人工雨,为了维系水循环而定期布施的,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真正的雨了。

      想起来,我第一次见到陈郁的时候,刚巧也是下了一场雨。

      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迫于生计忙着四处找工作。在这个年代,一个既不懂高科技也不懂虚拟经济的毕业生是很少的,这些人一般会笑容满面地面试完数十个岗位,而得知都被涮了以后拿两个国际币去便利店买一小块能量饼干。

      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很巧,我就是为数不多的小群体之一。

      但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我遇到了陈郁。

      一个男人,在你最狼狈的时候对你施以援手,没有一个少女会不动心。

      他在雨天的路上找到我,替我撑伞,并尽心尽责地送我回家。在此后的日子里,我们像所有热恋的情侣一样,交谈,约会,你侬我侬,靠着彼此看一部甜蜜而矫情的电影,顺理成章地订婚,结婚。

      陈郁是个事业斐然的人。

      国际元年103年,因为这个世界的人口剧增问题,国际科务委启动了子世界的计划,将星球上一部分人挪送到子世界重新生活。而在拿到子世界的许可ID后,他们将自主选择一个身份,被清洗记忆,继而在子世界的这个新身份上登录,开始一段崭新的人生。

      科学院向公众承诺,最终在子世界结束生命的人都将被回收,他们的所有记忆会各自存储在一枚芯片中,最后在实验室的加密电子档案室中留档。

      这是所有人所期待的永生。

      陈郁在科学院工作,子世界的兼容性不稳定,频频需要反馈状况,他是参与子世界测试的人员之一。我不清楚他的工作内容,但偶尔会看到他在我面前穿着白色实验服,样子认真而迷人,像团燃烧的太阳。

      我的太阳。

      人海无垠,是他在芸芸中找到了我。

      很奇怪,为什么要说找到呢?

      许瑜很像是不能理解我对陈郁过分的依赖,不得不打断我的回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和他以前很恩爱,这些话我都听过千百回了,有没有新的?”

      新的?好像是没有了。

      陷入爱情的女人是盲目的,或许还会下意识地忘记很多事。我尝试去回忆在遇见陈郁前的那段时光,却发现记忆断层在了那个下雨天。

      我清晰记得,陈郁撑伞的时候,雨水从伞的边沿滴落下来湿透了他的肩膀,他那天穿了件竖纹的灰衬衫,弯腰替我捡起地上的饼干的时候,还很有礼貌地把伞撑给了我。

      从此往前的很多事,我都记不起来了。

      我的头隐隐作痛,耳边骤然响起尖锐的嗡鸣声,像是有一股排斥的强力将我从理性思考的边缘往外猛劲推。

      我死死地捏紧了茶杯的金属柄,张了张嘴,一个字音都发不出来。

      许瑜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模糊间,有人在摇我的肩膀,声音含混不清,到了耳边都成了嘈杂机械的电流声。我的世界在混乱中彻底颠倒翻转过来。

      像一个沙漏流到了底,如果不重新倒流,就只有永远停驻。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
      我觉得我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能感觉到身体中生命的渐渐流逝,确切的说,更像暗自较劲的两股力,终于我在这场力量博弈中溃败下来。

      小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徒手是捏不碎鸡蛋的,但当你细细地敲开哪怕一条缝隙,只要施以微力,整个蛋壳都会瞬间碎裂瓦解,看似坚不可摧,却只是在粉饰脆弱的太平。我感觉自己和那只蛋壳同类惺惺相惜,差不了多少。

      哪来的回哪去,脑海里那个小姑娘的声音对我说。

      “来不及了,排异反应好像越来越严重了,老师。”

      感觉还没这么糟,我想,至少我还能认出这是许瑜的声音。

      沉默了很久,有人说:“再等等。”

      是陈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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