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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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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晋国的隆冬,漫天白雪纷飞。
一身华服却很是狼狈的女子被丢在雪地上,她有些惊惧的看着正被人扶着下马车的女子。
“傅棠华!你不得好死!”
正在下马车的傅棠华笑了。
侍女阿常把傅棠华从马车上扶下来,似是怕风雪冻着了她,把斗篷的帽子给她戴了起来。
傅棠华走向被丢在地上、万分狼狈的前大将军府的嫡小姐韩思燕,一步一生莲,每一步都让韩思燕忍不住往后退。
“傅棠华,我父亲是镇国大将军……啊!”韩思燕捂着脸,手指颤抖不已,她毁容了……她肯定毁容了!
傅棠华手里还拿着鞭子,刚刚那一鞭穿透风雪打在了韩思燕的脸上。
傅棠华扬起鞭子,又是一鞭抽在韩思燕的另一边脸上。
听着韩思燕凄厉的尖叫,傅棠华的笑容越发冷洌。
“你说我不得好死?”傅棠华启唇,声音温婉动人,话语如同索命阎王:“那又如何?反正你也看不到了。”
“韩思燕,你还记得这里吗?”傅棠华看向四周。
韩思燕还是恶狠狠的:“傅棠华,你等着,我父亲……啊我的脸!”
傅棠华又是一鞭子打在韩思燕脸上——
“你父亲?”她仿若听见了笑话:“韩将军通敌叛国,已经在前线战场被处决了,你不知道呀?”
韩思燕瞪大了眼睛。
傅棠华不想再听韩思燕说话了,她扬起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打在韩思燕身上。
纵使隆冬衣衫厚,但傅棠华每一鞭都用了十二分力气,韩思燕虽是将军之女,但是自小娇养不曾学武,没有半分内力,被打得高贵尽失。
“韩思燕,你不记得这里了,没关系,我帮你回忆。”
“大晋裕安十七年五月初九,大将军韩尧领兵,太尉宋何宣旨,灭我傅家满门……你可还记得引线?”
“你嫉妒我阿妹,要你父亲对付我傅家……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当时她祖父已经打算上书乞骸骨,她祖父退下来以后皇帝就不会那么忌惮于傅家,傅家又怎么可能面临满门抄斩?
“韩尧可真疼你这个女儿啊……”傅棠华叹息道:“可惜,他不知道在他死的时候,他的女儿想的都还是这次他打了胜仗回来,就可以邀功,向皇上请婚了……”
“大晋裕安十七年五月十一,我阿妹被护着逃出傅家,最后却死在了这里……你可知道为何?”
韩思燕惊恐地睁大眼睛,她想起来了……
“五十鞭子,容颜尽毁,满身伤痕,跌落悬崖,尸骨无存……”用力过多,傅棠华语气微喘,此刻她眼眶泛红,想起那年她赶来,却只看见她的棠玉被人欺打,她却救不了她……
“韩思燕,你也尝一尝我阿妹的疼可好?”
五十鞭子之后,傅棠华丢了鞭子,看着韩思燕满脸血泪的被人拖着到了悬崖边上。拖过的雪地上留下一道痕迹,很快又有雪花落下来盖在了上面。
傅棠华不说话,拖着韩思燕的侍卫也不敢有所行动。
韩思燕看着傅棠华,先是毫无形象的哀求哭泣,后来可能是觉得绝望了,开始了恶毒的谩骂。
傅棠华就静静的看着她,纵然对方此刻丑陋不堪、恶毒至极,她也没有半分波动。
“王妃……”阿常上前,轻声唤道,没有说回程,只说:“外边冷,不若您回马车上等?”
等什么?
等韩思燕崩溃,看着她享受濒死的绝望。
傅棠华摇了摇头,说:“丢下去吧,我们回去了。”
一句话,终了韩思燕的结局。
话音刚落,韩思燕的挣扎和尖叫就像是蚍蜉撼大树一般被忽视了。
韩思燕被丢下悬崖,被她挠了一下的一个侍卫撇了撇嘴角,小声说道:“不自量力!”
蚍蜉撼大树,可怜不自量。
曾经的傅棠华是蚍蜉,不过她懂什么叫筹谋,所以如今,她成了大树。
傅棠华上了马车,阿常和另一个侍女帮她把斗篷摘了下来,塞了一个手炉给她。
傅棠华半倚在马车车壁上,有些恍然。
都死了。
太尉宋何,大将军韩尧和韩思燕,都死了。
五年前傅家因为勾结外敌的罪名被满门抄斩,只有她因和前太子霍昭言的婚约,被霍昭言以太子之位被废为代价救了下来。
而前不久,已经控制不住霍昭言的皇帝被迫还给了傅家一个清白,傅家满门忠烈,总算能有一个墓穴和碑。
傅家清誉恢复,如今仇人已亡,大仇得报……傅棠华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活下去的目标了……
“阿棠,等傅家的仇报了,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霍昭言的话又响在耳边,傅棠华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回答、怎么回答的了。
如今的世上,她最亏欠的,也就只有霍昭言了。
傅棠华有些恍惚的想着事情,突然!马车狠狠的一个晃动!
阿常只撩开了帘子一角便厉声尖叫:“雪崩!”
雪崩?
傅棠华以前听说过,不过那是在极北之地的雪山。
被大雪席卷覆埋的那一刻,傅棠华心想,死了也好,从此尘世间再无牵挂,还活着做什么……
她亏欠霍昭言,可是她活着也做不了什么,不如死了,霍昭言或许就放下了。
霍昭言听到东边的雪山雪崩的消息时,整个人都要疯魔了。
他抓着那个报信的人的衣襟:“王妃呢!王妃回来没有!”
小厮惶恐下跪:“回……回王爷的话,王妃……王妃尚未归来……”
在漫天的白雪里不眠不休地找了四天三夜,终于找到了已经冰凉的傅棠华。
其实这个结果在这几天他们找人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雪崩之后,若是一刻钟能把人救出来,那就没大碍。若是两刻钟,救出来了也是进气少出气多了。
更遑论如今已经过去四天了。
领头的官员颤颤巍巍的跪下:“王爷……”
霍昭言仿佛没有听到,只伸手抱着她,帮她拂去脸上的雪花,虔诚的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阿棠,我带你回家。”
一天后,萧王府办萧王妃傅棠华的丧事,送葬入的不是皇陵,而是傅家陵。
丧礼上,萧王霍昭言很平静,但是个人都能看出那种心如死灰。
此后的七七四十九天,萧王府超度声不断,萧王从未出过府门一次。
因为霍昭言以往的余威,此间所有本来打算办喜事官员都默默选择了取消
或是延迟。
在所有人都以为萧王从此要不问世事的时候,霍昭言出府了。
此后的一个月,晋国都城腥风血雨。
在登基的前一夜,霍昭言坐在榻边看着手里的玉簪,声音隽雅:“阿棠,你说一人之过不祸及全家,所以只杀了宋何,韩尧和韩思燕……可是我不行啊,宋家,韩家,那些通风报信的人,以及我父王,我都没办法原谅。”
“宋韩两家满门尽灭,小厮丫鬟一个也没能逃掉,伤你害你的人一个都别想逃……可是我没办法亲手杀了我父王,所以只把他囚在了蓬莱湖……若是你在,肯定要说我残暴,以后只能做昏君了……”
“阿棠,你可知道,霍昭言生性残暴,他所有的温柔文雅,都只是因为你喜欢。”
“现如今,你虽不在了,但是我答应你的,一件都不会落下。”
裕安二十二年六月二十,萧王登基为晋帝,改国号裕成,追封已逝萧王妃傅氏为后,命其胞弟靖王监国。
裕成元年八月初一,裕成帝退位于靖王。彼时裕成帝年仅二十有五,却生华发。
故而有说书人语:“红颜逝后,帝君悲矣,体况愈下,未至而立,发有苍者。继位之始,备后事,退朝政,入大漠,久终未出。”
……
楚国都城朝,城郊驿站,一队华丽车马缓缓停下,前面几辆马车上都有着大大的烫金“顾”字。
“小姐,”有人轻声在她耳边唤道:“小姐,我们到了。”
傅棠华睁开眼的时候,尚还有些适应不过来。
她没想到在遇到雪崩之后自己还能睁开眼,更没有想到,自己睁开眼的那一刻却成了一个还在总角之年的孩童。
傅棠华本以为上天垂怜让她回到了幼时,能够挽回失去的亲人,结果却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成了另一个人。
在另一方天地,另一个国家。
这里是楚国,一个与她前世晋国完全不一样的家国,这里也没有人知道晋国,楚国一家独大,八方寰宇掌控手中。
如今的傅棠华姓顾,父亲是吏部尚书顾延和当朝昭阳大长公主的二子顾之远,母亲是将军府嫡小姐宋琬如,甚至比前世都出身显贵。
顾家是簪缨世家,此前因为顾之远的父亲顾延和大哥顾之遥官职显赫,当朝有“一家不允三人及以上四品官在都城共职”之规的缘故,所以顾之远成亲之后不久,就带着新婚妻子去了地方上。
前不久因为顾之遥被人拉下水,官职被贬,所以顾延特请要顾之远回来,楚帝素来信重顾家,圣旨一卷,让顾之远回都城朝的同时还升了官位,这次回到都城朝,顾之远就会任职东宫辅臣——从一品太傅。
而年方十四的顾棠华,也是已经重活七年的傅棠华,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回到了都城朝。
车马特意停在城郊驿站,是想稍作休整,形容姣好的入城。
顾家此次得此殊荣,虽然看上去顾家嫡长子顾之遥被贬,但其实实权尚在手中,更别说借此机会顾之远重回都城,任从一品。
眼红之人自然不少,届时尚书府门口定有不少人暗自窥探,顾之远不允许因为长途跋涉而让人觉得一行人有何不妥善。
顾棠华此前昏昏欲睡,被身边侍候的大丫鬟乞巧唤醒了以后,很快就清醒过来,由乞巧和乞烛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前面的马车上的人早已下来了,看见她还带着红晕的脸蛋,笑着走了过来。
“棠儿可是又困了?”言语亲昵,这是顾棠华的母亲宋琬如。
前世父母早亡,她由祖父抚养长大,虽有如同母亲的大伯母悉心照料,但是毕竟没有与母亲相处的经历,故而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看见对自己关心备至的父母的时候,顾棠华分感不适。
不适之余,还有愧疚。毕竟她不是他们的女儿,虽然壳还是,可毕竟是换了芯子的。
直到几年前上山礼佛,佛前落下一签——
“一方一净土,一笑一尘缘。”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何苦再去郁结来去如何?
既是尘缘,那便安然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