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佤岚

10、前传·所谓恨（二）

　　【开元二十六年·杏花村】

　　这已是柳青如逃离长安的三个月后，他的画像被悬挂在每个城镇村邑的四处角落。

　　“为什么，”柳青如躲藏在一堆稻草堆中，一边流泪一边愤怒地在心内念道，“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他屏着呼吸，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因为外面正有一队官兵在四处搜寻着他。

　　他自逃离张须陀的魔掌之后，并未迈入安定的生活，反而是走漏了行踪，被皇城大加通缉。

　　他的画像挂满街头小巷，每次上街都得用东西想尽办法遮住脸，时不时又会被官兵怀疑，只能四处奔逃。

　　从长安周边逃到离长安数千里外的杏花村，却未想又被人认了出来。这偌大的世界，究竟哪里才是自己的容身之处呢。

　　追查柳青如的这队官兵将村子四周出口都包围了起来，其余的人则挨家挨户地搜寻柳青如的踪迹，丝毫不见他们有撤走的模样。

　　躲在稻草堆中的柳青如满脸冷汗，生怕哪个官兵突然就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稻草堆。他听见外面官兵的声音愈加嘈杂，心知这些人搜完了其他地方，即将要搜寻这里。

　　柳青如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笑，还是逃不过去吗。

　　那些官兵搜寻半天，却没有找到这么大一个活人，这倒叫领队的长官急得跳脚。他怒声斥骂着手下的官兵：“蠢货，废物，都白瞎了这双眼睛了？再给我找！”

　　被骂的一些官兵低下头去，只能唯唯诺诺地应声，然后四散开来继续搜寻。其中有一个官兵四下观望，突然注意到了堆在一所茅屋边的这个小稻草堆。他心下起疑，提起枪来蹑手蹑脚地向稻草堆走来。

　　稻草堆内的柳青如已从缝隙中看见有人走了过来，正暗自绝望，却没想到突然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大人，我看见你们要抓的人往村子东角跑了！”

　　柳青如随着声音的方向窥去，却见一形容稚嫩，不过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拦住了那走来的官兵，然后满脸笃定地对他道。

　　那官兵看这么小一个小孩儿，倒真不似会说谎的样子，立马急不可耐地收起枪，跑过去跟自己的长官报告了情况，那个领队的头子略一沉吟，就带着几个官兵走了。

　　柳青如窥视着这些官兵的动向，略一松气，却发现冷汗已经湿了全身。他看到那些官兵远去，正欲起身离开，却见那小女孩跑过来，掀起盖在他头上的稻草，对他道：“大哥哥，跟我走吧，我能带你跑出去。”

　　柳青如知道逃命要紧，也不作犹豫，快速地爬出稻草堆，跟着小女孩穿过了数个巷子，进了一处宅院。

　　小女孩将柳青如拉进院子，然后对他道：“大哥哥，这是我家，我瞒着我阿爹阿娘就出去救你了，他们此时在内屋，我们轻声点。”说完，她带着柳青如蹑手蹑脚地进了柴房。

　　小女孩将门反锁上，然后松了一口气，对柳青如道：“大哥哥，我家有个地窖，以前为了躲避战事，就在地窖里挖了一个通道，可以直接通到村外。你快走吧。”

　　她走过去打开地窖的门，不无焦急地道：“你快走，那些人在东角没找到你人，肯定会回来的。”

　　柳青如闻言，问道：“万一他们没找到我，来找你们麻烦怎么办，岂不是会连累你们一家？”

　　小女孩展颜一笑，道：“我们家也算是这杏花村有名望的绅族，我就耍赖说看错了，那些官兵也不敢太为难我的。你快逃命吧，逃得越远越好。”

　　柳青如心下沉默，突然跪倒在地，对着小女孩磕了三个响头。他的这番动作却将小女孩吓了一跳，但还未反应过来，柳青如却已经磕完起身，果决地钻进了地窖。

　　正当小女孩以为他已经下去了，将待要关上地窖门时，却见柳青如又伸出头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听了，扑哧一笑，轻声道：“我叫阿杏。”

　　柳青如沿着阿杏家地道里黑暗的通道一路走去，不待多时便看见前方有着一束不算亮堂的光从头顶的位置照射下来。他循着光望去，隐约看见那是一个可以打开的木门，仅有几处缝隙透射下了光来。

　　他使劲地将木门撞开，踩着墙壁爬了出来。却见此处正是荒山野岭，树叶繁盛，野草疯长，完全没有人至的痕迹。

　　柳青如松了一口气，仍旧将木门合上，将上面用以遮掩的草叶泥土都铺回去，这才离开。

　　他皱着眉头辨认着方向，向着远离杏花村的地方行去。大约几刻钟，他终于走出了那片树林。但是更绝望的却是，出了树林，前方就是杏花村所在的山上的悬崖。

　　他咬着牙，正欲回身再找一条路，却发现这树林中走出了数十个追捕自己的官兵。“怎么可能？他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我？我明明……”

　　柳青如懊恼地想着，正自纳闷，却见先前那领头的官兵正扛着一个人，正是刚和自己告别过的阿杏。

　　阿杏的头上似乎遭受了重击，正自流着血，随着那领头官兵的行走，滴了一路的血迹。

　　柳青如只觉得脑中轰然一阵震响，瞬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的脑海中出现一个令他害怕的念头，这个念头宛如幽灵一样盘旋着，并且不时如同猛兽一般对着他嚎叫。

　　这样的嚎叫时刻撞击着他，终于，他也怒喊了出来：“混账，你们把阿杏怎么了！”

　　那个领头的官兵阴沉地笑了笑，将阿杏丢在地上，然后一脚踹到柳青如的身边，骂骂咧咧地道：“臭丫头片子，这就是戏弄老子的代价。”

　　他对着身后一挥手，那些凶神恶煞的官兵都举起枪来，想要将柳青如死死地逼在这个没有退路的角落。

　　柳青如急切地将阿杏的身体搂过来，却觉得她已经快无生息，她的躯体正在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柳青如恨得哭了出来，正欲起身跟这些恶徒拼命，却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拉住。

　　他低下头，看见比自己还小许多的阿杏捏住了自己的手，用着最后一口气对他道：“你……你快……快走……”

　　柳青如闻言苦笑，走？在这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悬崖边，走哪儿去？他拍了拍阿杏的脸蛋，道：“阿杏，你别死。”

　　却见阿杏的眼睛睁着细微的一条缝隙看着他，一个字都已经说不出来了。

　　柳青如颤抖着抱住阿杏，一言不发，却突然感觉一处生灵腾空而去，在世间消逝了。

　　那些官兵受命毫发无损地活捉柳青如，此时虽然逼住了他，却也不敢太大的动作，生怕不小心伤了他，因此都举着枪看着他紧紧抱着阿杏，认为不消片刻就能捉他回去领赏。

　　那领头的官兵内心得意地笑笑，毫无罪恶感似的想着：这条龙种可不比常人，杀这一个小丫头片子倒算是值了，谁叫她戏弄老子……

　　当他正要笑出声时，却见那一动不动的柳青如突然放下阿杏的躯体，抬起头，带着恨意的目光对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领头的正在得意之中，也并未在意一个小男孩儿的目光，这时却毕恭毕敬地作揖道：“回禀殿下，小人方德潜，受命将殿下平安无事地带回长安。”

　　柳青如将他的名字收入耳中，带着幽如寒冰的怨恨语气，道：“倘若我能活下来，必取你狗命。”说完，就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纵身跳下了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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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