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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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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入特搜两年多,草壁花音没想到自己还有再写检讨的一天。比起以前的敷衍了事,这一封可谓是情真意切、字字斟酌。
“这里用哪个词比较合适?能看起来我认错态度很诚恳的那种。”
被抓过来做参谋的渡边盯着电脑屏幕,眼睛都快看瞎了:“大姐,你这个幡然悔悟是不是来得太晚了点,明天新监视官都要到了你才想起来申请?”
草壁花音删掉半行字,加上幡然悔悟这个词:“这个可以。”
渡边翻个白眼。
旁边青山忙不迭凑过来给她修改,“检讨了就能留任吗?”
“希望不大,不过可以试试,就写几个字又不损失什么。”
“损失的是我的脑细胞好吗?”渡边抗议一声,扒拉着眼皮滴了两滴眼药水,又好奇,“调令下来你不是接受得很快吗,怎么突然又不想走了?”
“搬来搬去的太麻烦。下班。”
草壁花音把检讨和留任申请提交了,关了电脑,晚饭随便对付了点就早早洗漱了休息。大概是前两天一直压着心事,现在放松下来困得也快,才九点多她就眼皮打架。
回到并盛虽然办了两个案子,比起新宿,生活节奏还是轻松不少,基本不用担心半夜被电话叫醒紧急出警的事。不过习惯已经养成了,一旦困了就要争分夺秒地睡觉。她干脆把手机放到枕边,拉过被子休息。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的,还做了不少梦,翻个身就记不清刚才梦到了什么。草壁花音意识还挺清醒,但这算不上什么恶梦,她也就懒得催自己醒过来。迷糊间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才发现是梦里下起了雨。
她踩在淹没到膝盖的水中,雨滴砸落在水面上,溅起脏灰色的水花。逼仄的巷道里弥漫着泥土腥气和说不出的臭味,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水里真的有什么脏东西,腿上有些发痒。她走了两步,又发觉自己是弯着腰的,还调整了一下姿势,托起背上的孩子。
——孩子??
草壁花音低头,她脖子上还绕着一双满是疤痕的细弱手臂,一看就是小孩子的。皮包骨头不说,还坑坑洼洼,满是疤痕,简直没一块好肉。她感觉到自己又把他向上掂了掂,压低了声音安抚:“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等会儿我先把你送出去,再回去接他们……”
那双手臂又环紧了些。
“我们真的能逃掉吗……如果被抓回去怎么办呢?”
她没说话,继续向前走,凉水浸得腿都快失去知觉了,她还是坚持走着。一直到了小巷尽头,转过拐角,她看到快坏了的路灯一明一灭,照出底下一个人影。
已经麻木的双腿加快了速度,到了那人跟前她便微微转身,将背上的孩子交给他:“后面还有六七个,我马上去带过来,其他人都到了吗?”
那人遮在帽檐下的脸抬起来,一手抱住孩子,另一手拉住要折返的她,“不去了,就带这一个走,你现在就跟我撤离。这事我们管不了。”
“……为什么?”
草壁花音听到自己难以置信的质问,“他们干的不止是买卖人口的勾当……你看到这孩子的手没有,他们拿他做实验!还有的被挖掉眼睛换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有……”
“我知道,但他们不是普通人……现在解释不清,而且回去你也不能继续用这个名字,新的身份我给你安排好了,证件都放在老地方。这孩子可以暂时跟你一起,到时候要是想寄养到别家再说,总之……不能回去了,纱由里。”
草壁花音终于意识到这个梦的主角并不是自己。这名字喊出的一瞬间如同念了一声咒语,将她从这个身体里赶了出来。但她依然保持着纱由里的视角,从她的眼睛里向外看。
“他们已经发现你了……你真的不能回去了。”
“我都把他们带出来了,你让我丢下他们不管?”她挣脱被他拉住的手,指着黑暗的巷子口,“你们不是带了人吗,人呢?不是定好了今晚突入么,为什么只来了你一个?”
那人沉默几秒,看她的眼神逐渐变得讥诮,但并不是针对她。
“没有突入,也没有安排人。他们早知道了——这是个什么地方,你卧底的那些是什么人,他们一清二楚……真要说起来,可能我们头上这些人还仰仗着他们呢。
“我们给他们钱,对他们干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给我们军火和技术——就是你说的这些可怕的技术。你要是带走这些实验品,就是破坏协定。到时候……你连这孩子也救不了。”
渐渐停歇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在路灯下张出细密的雨幕。她抹一抹脸,还难以置信,“怎么可能,我们怎么会和这些人合作?这群人根本就没有人性,他们——”
那男人抬起手,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
“你要是执意反抗的话,我接到的命令是直接杀了你。但我大概还是会想办法把你带走……别傻了,你在这里这么久,做的都是无用功而已。回去了可能还要被责罚怎么不早点报备,害他们现在才发觉你差点坏事。”
草壁花音立在原地,一股陌生的、属于其他人的愤怒涌上来。从刚才开始就没再出声的男孩缩在男人怀里,干瘦的脸上眼睛还算明亮。
“纱由里,”他低声问,“其他人……走不了了吗?”
“我……”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看着她的搭档。男人的眼神也柔和了些,再次劝说道,“你和我离开,至少能救这一个。”
“哗——”
后退的步伐又带起水声,她摇了摇头。
“不行,我不能言而无信。”
“我也不想让我的搭档死。”
枪口对准了她的腿,草壁花音正想躲开,一直安静的孩子忽然伸出手臂,全力推在男人的右手上。子弹不知发向了哪边,可能打在了墙上,在黑暗中崩出一串细碎的火花。她转身冲进小巷,比起过来时的小心谨慎,现在根本毫无顾忌了。快到达小巷的入口,她忽然刹住脚步。
腿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冰凉柔软、了无生机。她低头看,对上一双睁大了的、茫然的眼睛。
是个死去的孩子。
黑暗中响起越来越近的水声,只能看到轮廓的暗影向她聚拢过来。远处隐隐有孩子的哭声,那人笑嘻嘻道,“我们防着彭格列,居然没注意到有警察。还挺厉害的嘛纱由里,你一个普通人,居然能混进黑手党……”
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问他:“你杀了他?”
“他太不听话了,非吵着要跟你走,就干脆杀掉了。你还真是挺会哄孩子的,这群小崽子非要我生气了才安静。”
“……你们不是要拿他做实验吗?”
“死人也可以做实验啊,有需要再买就是了。”那人很无所谓,语调一转,又道,“不过没想到,今晚自投罗网的人还挺多。”
话音未落,枪声和火花一前一后打破巷中短暂的寂静,随后便是连续几声打入皮肉的闷响。另一双细瘦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冲着靠拢的人大哭起来:“别杀她!我回来了,我不逃了!你们把我的手砍掉吧,换成什么都可以,别杀纱由里!”
她跌坐在水里,嗅到越来越重的血腥味。有什么漂到身边,她伸手捞起。
是一顶帽子。
男孩被一把拽开,哭声很快消隐下去。她也被人粗鲁地拖起来,一只手抓住她的头发朝外拉了一下。
“杀她?哪有那么好的事。”
脑后的手骤然用力,面前的墙壁疾速地撞向她。
草壁花音猛地坐起来。
房间昏暗一片,她摸摸自己额头,没有被撞伤。但若有若无的灼烧感似乎又发作了,她拉开睡衣,碰了碰伤疤。
不是错觉。
皮肤底下一阵又一阵,轻微却难以忽视的刺痛正在翻涌着。和每次她想起以前的事情一样,只要情绪太过激烈就会有这种感觉。她一直以为是心理作用,可怎么随便一个恶梦都会引发?何况心结现在也算是打开了,怎么还会发作呢。
草壁花音喘了会儿气,终于慢慢平息下来。伤处好像也不疼了,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才凌晨三点。
远野的话突兀地又浮现在脑海里。她睡不着了,披上厚外套起来,拧开了台灯翻出笔记本。
Sibyl。
纸面上是她审讯时写下的单词。远野在匿名论坛结识的人正好用的是这个网名,要说巧合,她实在是不相信。这几天内她又去拜访过松村正木,他并没有远野的后遗症——看来这些年内改进了不少,起码不大量服用是不会有这么严重的副作用了。
草壁花音趴在桌上,原子笔在指间转来转去。年少时她想不通的发展现在都有迹可循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心情。
禾生镜顶着这个网名在论坛里建议成立反抗不良的组织,和远野相熟,推波助澜地增长风纪社的野心。不着痕迹地让她发现相叶丰的本质,与上户由美决裂。晕樱症会泄露给六道骸恐怕也不是无意的,只是他把自己撇得很干净,还反过来劝慰她。
她什么都没察觉到,这些年还断断续续地和他保持着联系,甚至还谈了一阵子名不副实的恋爱。现在反应过来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有仇恨这种情绪。
为什么呢?
如果给远野药品是为了实验药效,要把她逼成这样,给上户由美枪弹又是为什么?那颗子弹也像药品一样有什么作用吗,为什么偏偏又挑中她?她这些年虽然是暴力了点,基本还是限于普通人类的水准,没什么超水平发挥啊。
草壁花音犹豫半晌,还是放弃了深更半夜打扰云雀恭弥的想法,倒回床|上。刚才的梦太惊心动魄了,她一闭上眼还会想起其中的情节,但想着想着又觉得哪里不对。
纱由里……
さゆり……
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
她翻个身,琢磨了半天,忽然福至心灵——就在警局,她每天都要听几十遍这个名字。角落里那个木屋还是她出钱买的,算是给这个吉祥物一个遮风挡雨的窝。渡边没事就溜出去撸狗,逃避工作和她的欺压差遣。
草壁花音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睡意又都没了,坐起来揉揉头发。
“不是吧……小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