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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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大脑开始能和往常一样运作的时候，我已和无桀在一叶乌篷船上坐定。其实我非常喜欢这个设定。
十几叶扁舟在平静的湖面上随水游荡，湖的中央是一古亭，檐角直上云霄，四根纤细的柱子为坐与其中弹唱的女子撑起一片天空。伊人半遮面，轻抚着古琴，嘴中吟出的悲伤调子偶尔我能分清两三词句，她背后二小童负手而立，不时为她添换着香炉。乘客们就坐在船舫上，听那湖面上漂来的忽远忽近的琴声歌声，品一杯清茗，与友人共饮佳话，的确是古代才子们好去处。
亭中女子入夜便开始唱，凄凄婉婉的唱到湖面上只剩下她的声音，她并不觉得累，甚至感到幸福，她能将自己哀愁与众人分享，或有那么一两个懂她的人，得到知己。
当初从冰那听到这个设定就想去看看，只是意外这场景竟比我想象的还要令人着迷。
因为很晚，四周都静了，只剩下三两艘小船漂泊黑色水晶一般的平静湖面。远处的岸上是星零点点的红色灯笼或高或低，被江面映衬的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湖中停的檐角上挂着灯笼，将女子身上的白纱打亮，不同的角度看过去竟是不同色调的画面。我所在的船上点着幽幽的烛火，无桀托着下巴，看向窗外的侧脸在火光里晃动，没有诡异，竟是说不出的安逸。
有些放松，许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调子了……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女子的声音比我想象中的高昂，灵动，我几乎要抑制不住感情，感叹出来。庆幸的人某个人似乎也很享受这画面，没有开口来打扰我。一曲终了，他才转过头。
“喜欢么？”他出声问到。
“还好。”习惯的敷衍。
“看本才子的品位超高，动心了吧？”
“你要不要去照照镜子？”
他竟然真的摸出一只雕花镜子，照了照，“怎么了？很完美啊，一百分啊！”
我斜他一眼，看着他笑得一脸小人得志的贱样，突然很想损损他。
“满分一千分吧。”
“喂，人家好歹长的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玉树临风、英俊……”
“我看那花被你吓死了，那鱼沉下去吐了，那树下一秒就倒……”我恶言打断他。
“唉唉唉，我有那么不堪么，人家好歹心思慎密，七巧玲珑，四通八达，温柔体贴，温馨可人……”在我的眼光下，他声音总算小到听不见。
“那谁娶了你真是幸福啊，不知道造了几辈子孽。”
“当然了……喂，你别咒我啊，到时候我要没人要就赖定你。”
……
事实证明，和无赖拌嘴是捞不到一点好处的。
见我不说话，他也闭嘴了，又侧过头看着停间女子。
“其实你，没那么无趣的嘛？”他又出声，我转过头看着他，没说话。
仿佛感应到我询问的目光，他支着下巴，面对着江面，继续说道：
“你可以尽情的摆出你那副悲伤表情，就算不想让人看，也不能给自己看吧。”
“或者，让我看到也没关系。”
“当眼泪盛满了面具，你要怎么处理？”
“扔掉么？还是再换一个。”
“可是，你遮不住眼睛吧。”
他面向我，直直的看进我的眼里，我看不出他的情绪，只能感觉到自己所有的一切正在被他侵蚀，通过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双眼，这一刻，我只想逃，逃开这双眼睛！
“没用的，你逃不掉的，你逃得掉你自己么？”
“那种笑脸盛着这样的眼睛，还不如——”
他的话语异常轻柔，可说出来的话却无比残忍。
“——让我彻底敲碎你的虚伪面具吧。”
“直视你的悲伤，这样才可以彻底粉碎的梦魇。”
不……他的话像魔咒，我竟然心动，我想脱开一切，放肆的大哭、大笑。难过了有人安慰，开心了与人分享……我几乎快要投降，心底层层勇气的巨浪似是要像我卷来，将我淹没。
他忽然一怔，抬起手，向我伸过来，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他的手只轻抚过我的脸颊，又收回去，低头看着手。我疑惑。
他又抬起头看我，眼里有了表情，是欣慰，疼惜，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只听他又轻柔的开口：
“你哭了。”
我针扎般迅速抬起手伸向脸颊，什么也没有。
他伸出一支手指，点点自己右眼角下，他的声音如箭羽般穿透层层迷雾凌驾而来：
“是另一只眼睛。”
我移到右边，指尖终于触到一片温热的液体……
我就这样举着手，内心终于是慌乱一片，不知道放下也不敢擦掉。太没有流过眼泪，手中的触感变得好不真实。长日面对电子屏幕，眼睛变得干涩、无光，再怎样难受也无法流下一滴眼泪，现在的我，完全不知所措。
这时，一只大而温暖的手掌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沾着泪水的手送到他的面前，我吃惊的看着他靠近我被他抓住的手，随后是指尖传来的滚烫触感直逼心脏，奇怪的感觉使我不受控制的大抽一口冷气，条件反射般的要抽回手，可是他的大手紧紧的箍住我，动弹不了。他的微微底下脑袋，半垂眼睑，长而浓密的睫毛盖住了不只在看向哪的双眼，樱红的嘴唇和伸出的淡粉色小舌仔细的舔去手上的泪水，动作专注。
终于他完成了大业，恶作剧般的在我中指指腹上轻轻咬了一口，满意地抬起头，又挂回他那恶心的嘴脸。他冲我邪媚一笑，说：“看，这样生动漂亮多了”说完拿起镜子竖在我面前。
我暴怒，我不知脸上是何种表情，我只狠狠的盯着他不正经的脸，其实，是不敢去看镜子。我猛地从他手里抽出手，一把夺过面前的镜子，再也忍不住地往他脸上飞去。他轻松的一躲，镜子穿过窗沿，扑通一声落进湖里。我再也不能呆在这里，站起身，快步走到裸露的船头，蹲下身，把手伸入水中使劲地反复搓洗。
这个男人。
他企图打破我平静的心，妄想在我生命里掀起波澜，用温柔的话语告诉我残酷的结局。只是很轻易的，就被他攻破一层防线，心里筑起的高墙似乎对于他来说还矮了一截。我用湿淋淋的手胡乱抹了把脸。绝对不能，再次惨败在他面前，不可以再靠近他，这个男人，太危险。
再走回船舱里去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个姿势，斜斜的靠在长椅的扶手上，整个人都是半透明的，我一愣，他的体力到极限了。《重生》在玩家身体机能达不到最低标准时强制玩家下线，而之前有五分钟预警时间，这时玩家全身会变成半透明，除了讲话，什么也做不了。
见我回来，他笑着惋惜地对我说：“看，连我也不能陪着你了。”他的笑容与椅背上的雕花重合在一起，看不真切。
“你昼伏夜出的么？这么久了都不会饿不会困。”现在已经快凌晨三点了。他的语气有点懒散。我不说话，看着他。
“呵呵，别搞得我欠你钱一样，你也早点下去休息吧。”他的身形边缘开始变成无数细小的白色光点。
“对了，你下次再看到那只兔子，啊，头上有个小辫子的，麻烦送到我家来，我叫无桀。”
我现在热切盼望着他滚下去死。
“下次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儿，再见了，我的小兔子。”
说完了这句话，他便瞬间化作细碎的尘埃般的薄雾，从窗口飘散出去，我看着最后一点星光消失在黑暗的河面，这是属于他的那一个部分呢？我无聊的想，使他虚假的外表，还是残忍的心？
目光瞥到他先前坐的那张雕花椅子，刚刚还如此真实的坐在上面的人，现在却什么都不见了，连唯一能证明它确实存在过的镜子，也被我扔进了水里。
那么，我可不可以，把它当作一场梦？
我走上前，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从来就只有我一个人在游湖，我一个人在听着伶人曲子。
先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说不上好坏的梦境。只是，还残留在之间的触感和脸上未干的水渍，要我怎么相信？
我呆呆的坐着，无意识的摩挲着指尖，刚刚的一切画面声音又倒回到空气里，充斥着我的感官，挥之不去。
想起他的舌在指上划过的一瞬间，我突然忆起还住在乡村里时母亲养的那只灰白色的大兔子，它用它那指甲盖儿大小的舌头舔食着我手上的菜汁，湿湿软软的温暖触感再次涌了上来。它将那湿冷的鼻子，塞进我颤抖的手中，在母亲走的那个夜晚……
我拼命压抑住要再回到那一天的情绪，许久，才平静下来。
我将手随意的支在窗台上，看着满天星斗，听见江上飘来伶人沙哑的歌声，自私的坐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
而那唱曲的女子，陪着我这最后一位客人，吟唱了整整一夜。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五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