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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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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浓浓的秋意遍洒在金陵间,正午的日头犹带着暖意。林洛寒披着雪白的狐裘进了客栈。
他要了几样小菜与两壶酒,不顾四周扫来的狐疑目光,径自入座,一身厚重狐裘好似烈阳,看得众人满头大汗。
林洛寒冷眼一扫,犹如无声的利箭急射而出。那些多事好奇的路人只觉背后一冷,纷纷收回视线,再也不敢轻易碎嘴。
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自客栈来来去去,但林洛寒不甚在意,只是径自地喝着酒。这一喝,便喝到傍晚。
待小二殷勤地过来问他是否要住店时,他却霍地站起,将银子放于桌上,沉声道:「小二,结账。」小二被他突来的动作给吓了一跳,没能立即回话,就又见林洛寒锋锐的剑眉一挑,开口问道:「你可知剑亭位于城里何处?」
小二难掩惊讶地打量了林洛寒几眼,见他面生,又穿着不合季节的狐裘,怎么看怎么怪,不免对他戒备了起来,林洛寒见状冷哼了声,缠着绷带的右手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扔给小二,一股令人颤栗的威压感让小二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差点就给眼前之人跪下了。
不需林洛寒再开口,小二便把自己所知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林洛寒口中的剑亭指的是一座村落,位于金陵郊外,需沿着城外的桓河往西走,经过一处树林才会到达的小村落,因位置偏僻,甚少人知道剑亭村以及隐居于村中的铁匠来历。
待林洛寒寻到剑亭村,已是华灯初上。沉静的村中街道渺无人烟,家家户户都已结束一天的工作,准备歇息。
但林洛寒一眼就见到他所要寻的「剑亭」。位于村落南角有座凉亭,竟是用数十把长剑装饰在亭顶上。白衣狐裘随风划出一道弧度,林洛寒几个飞跃便来到剑亭下,抬头一望,只见亭顶上的那些长剑皆是些断剑。
「咦?你是谁?」林洛寒转身望去,只见一名娇俏少女站在离亭子几步远的屋前带着好奇的神色打量着自己,少女身旁围了些鸡群,正咕咕咕叫着跟少女讨食。
「阿芸?」林洛寒还未回话,就见屋子里走出一名灰衣青年,青年抬头瞥见林洛寒,便又叫了少女一声,将少女拉到身后护着。
「阁下是谁?」那青年大约正值弱冠看上去比林洛寒还小个两三岁,一双眼却是俊亮有神。
「你便是这里最有名的铸剑师陆修言?我是来请你帮我做个刀鞘跟修复刀身的。」林洛寒理所当然地道,却见陆修言无声地扬起一抹笑容。
「若是要做刀鞘跟修复刀具,还是请阁下明日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前来吧。」
林洛寒这才意识到这剑亭是位在这户人家的庭院中,而他刚刚所做之事为擅闯民宅,不由得感到一丝尴尬。「抱歉,但名剑门简门主说最好是傍晚时来剑亭找你……」
陆修言闻言摇摇头,指指灰暗的天际。「现在已是晚上。且简门主说得也不完全对,阁下明天请早吧。」说罢便拉着陆芸进了屋且迅速将门落了锁。
「哥哥,不请他进家里坐一坐吗?那位公子看上去很冷的样子。」
「阿芸,乖。不要随便请不认识的人进来家里坐,尤其现在又是晚上了,更不要随便跟不认识的外人搭话。」
「喔。」
说话声逐渐远去,只留下一脸无语的林洛寒。这位当今圣上的胞弟,在京城叱咤风云的平王林洛寒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小村里没有客栈,现在家家户户也都门窗紧闭,林洛寒只得找个僻静的地方凑合过一夜,他并不介意餐风露宿,只是将柴火生得旺些,抵御那从背后传来的阵阵寒气。
待到天亮,林洛寒便又登门拜访剑亭。这次他依言从正门而入,却发现陆家比他想象的大。昨夜他闯入的剑亭位于后院,他穿过大门,便见前院立了三个剑炉,后头是专门的店铺。此时虽才刚过巳时,但店铺前厅便已传来阵阵的说话声。
「陆师傅,多谢您咧。」林洛寒侧身一让,正好跟走出铺子的老汉擦肩而过。见那老汉手里拿着一把锄头,频频回头跟陆修言道谢。
陆修言也走了出来,浅笑着向老汉点头致意,从林洛寒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瞥见陆修言淡雅俊秀的侧颜,身上即便沾了些灰,也掩盖不了那暖如夏风的清润气息。
待那老汉远去后,陆修言才将视线落在林洛寒身上。
「林公子。」
林洛寒见他知晓自己名字先是一愣,后来一想大约是引荐自己来此的名剑门门主简绍安告知陆修言的,也就不再多想。忽见陆修言玩味一笑 。「林公子可是对我打造的锄头有兴致?」见他说出自己心中所想,林洛寒诧异地挑了挑眉。
陆修言望了望后院的剑亭后又道:「这剑亭乃是先祖代代传下之地,铸剑之术亦是。然先祖遗训中却要我等不只传承铸剑之术,更该以己所能为黎民尽一份力,我等力薄,但也能钻研一些农具打铁,替农事多些帮助。」收回目光,陆修言瞇起眼看向林洛寒。「如此妄言怕是让林公子见笑了。」
林洛寒一听却是正了正神色,诚恳地道:「陆师傅谦虚了,为世为民尽的每一份心力都是难能可贵的,林某由衷佩服。」
陆修言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微微地愣了下后便扬起一抹笑容。「多谢林公子。」昨夜相见后那若有似无的针锋相对,都在这个白云般清淡的笑意中烟消云散。他将林洛寒请进店里,吩咐陆芸上了茶后才开始询问林洛寒的来意。
林洛寒解下狐裘大衣,将他背后的布包放在桌上,待看清布包里后的对象时,一旁的陆芸不由的掩嘴轻呼出声,她随即感到失态地脸红低下头。
「阿芸,去请爹来前厅一趟。」陆修言的声音让陆芸寻了个台阶下,她连忙朝林洛寒福了一福,然后起身回里屋。
陆修言看了林洛寒一眼,在后者的首肯下,他从布包里拿起那把前所未见的长刀。刀刃薄如蝉翼却处处散发着寒气,黑色刀柄上更是盘踞着一块寒冰,陆修言一碰刀柄便能感受到那将人冻伤的寒气,他这一瞬便懂了林洛寒缠着绷带的掌心是如何伤的。刀柄上有着金龙条纹盘旋于其间,花纹细致而大气,却缺了龙头处的纹路,仔细一看,他才发现刀柄末端处竟是缺了一角。
陆修言仔细端详了一阵,正要开口,却听得木杖敲击地面的答答声响,连忙站起,对着来人恭敬地唤道:「爹,请坐。」
林洛寒打量径自坐到自己面前的陆家老爹陆清海,见他约莫五十多岁,人看上去虽还值壮年,一双腿却已是不良于行。
「公子是从何处得到此刀的?」陆清海头也不抬地问道。
「林某乃是京城而来的商人,经常至各地经商,今年年初走水路时遇到水贼,林某与家中护院打退水贼后,便见水贼首领留下了这柄刀。此刀通体冰寒,林某之手也因此冻伤,先前寻访过名剑门,简门主告知若是剑亭的陆师傅定有办法知晓该如何抑制此刀的寒气,亦可以为此刀打造一把适合的刀鞘,因此在下便寻了过来。」面对陆清海,林洛寒的态度也就客气些。
陆修言与陆清海相视一眼,表面仍是不动声色,心底却是完全不信林洛寒的这番说辞。林洛寒身上的名贵狐裘与冷傲气质一看便是京里有地位的达官贵族,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商人,但对于此刀的浓厚兴趣让两人并没有纠结在此点上。
陆清海从怀里拿出一双金蚕丝手套戴上,然后将冰刀上的每一处地方都细细地检查过。「是昆仑山上的冰铁。」
「那这便是那传说中的龙麟冰刀?」见陆清海点点头,陆修言便转头对疑惑的林洛寒解释:「昆仑山上的冰铁难寻,却是极好的打铁料,传说千年前有铁匠意外寻得冰铁,便为前前朝的皇上打了把龙麟冰刀,藉此获得不朽地位。此冰刀因其刀刃轻薄却削铁如泥而成了一代名刀。」
「那这冰刀又是如何成了现在此种冻人的模样?」林洛寒不解问。
陆修言指了指刀柄尾端的缺口,道:「这龙麟冰刀的刀柄部缺了一处,极有可能便是因此缺口而无法抑制作为原材料的冰铁,得想办法将此缺口填上才行。」
「听简门主所言,陆师傅乃是我朝数一数二的铸剑师傅,想必一定能修补此缺口,只要陆师傅能给我一把完整的龙麟冰刀与刀鞘,林某必将重金酬谢。」林洛寒这话一出,陆修言与陆清海同时皱起眉头,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
片刻后陆清海将冰刀放回桌上,脱下金蚕丝手套,冷冷地哼一声:「言儿,此事随你。」语毕便头也不回地进了里屋,不再看林洛寒一眼。
「陆老师傅这是何意?」见陆清海突然转变态度,林洛寒不悦地问。
陆修言瞇起眼笑了下,林洛寒皱了皱眉,不满他的笑意又带了些刺,却见他也不言语,从架上抽了把剑后便往外走,同时示意林洛寒拿着龙麟冰刀跟上。
陆修言带着林洛寒在村里弯弯曲曲地走着,直至看见桓河时才又开口说道:「上好的兵器会因为历经长久岁月而有些变化,尤其若是前任主人留有遗憾,那兵器也经常会因此产生悲鸣,只为了有缘的下一任主人能够替上一任主人完成他的遗愿,这种情况下,我们便会称此兵器有了『魂』。」陆修言收起笑意,俊朗目光中尽是严厉。「而你,可有觉悟面对龙麟冰刀的『魂』?那可不是千金家财就可以买到之物!」
「如此说来方才是我失言了,但我既能从水贼身上得到此物,便必能驾驭此龙麟冰刀。」林洛寒眉宇间的傲气容不得任何人质疑。
陆修言闻言拔剑出鞘,直指林洛寒。「那么便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斤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