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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总章 ...

  •   一
      它不识日月却可感知风雨,物博于它无用可却晓得糖米。
      做了许久的蝼蚁,浑浑噩噩,在人与鸟兽的脚底奔波,自出生便穿梭在泥里。
      无耳无目,也只能充耳不闻,视若无睹,周身时刻环绕着一堵墙,伴着黑暗至极的安静。
      小蚁变成大蚁,不过凡人弹指一挥间,蚁行百步,不抵雀爪腾挪一跃。
      但依旧漫长,岁月不知归期,更显漫长无措。
      所以在它嗅到一丝异样时,才会立即动身,寻着地面那点气味,不辞艰苦的长途跋涉。
      风曾将它吹离轨道,它也曾背负雨水和泥土的重压,投身在小溪顺流而下。
      它途中就着满身的风尘仆仆,撕咬叶芽果腹,也以被人遗弃的饭粒充饥。
      小蚁老迈,岁月远不识来路,去不知归期。
      垂垂老矣,腿愈加纤瘦无力,但终是不负己望,头颅已抵在那人鞋底,自顾欢喜。
      前脚沾了丁点的泥浆,犹不知该不该再往上靠近。恰时脚下一阵颤动,它将将嗅到一丝花香,头旁的鞋便抬起欲去。
      身体已不如往时小巧细瘦,它一路歇也未歇,腿脚酸软,避无可避,被踩在砖石的地面,无力挣扎,无路可逃,兀自痛苦,一击则毙。

      二
      池中生机灵动,白的纯澈像雪,红的浓郁如霞,背直姿正,觅食打花。
      堂上人人拍手叫好,个个喜笑颜开。
      它是池中最出彩的锦鲤,花色正宗,身若游龙,卖力换取那人亲自经手的一点饵食,虽从未接触,但看见他愉悦,它更十分欢喜。
      那人却渐渐将笑眼敛下,心事重重,勉强应和。
      它不知何故,只能尽力安抚,闻及脚步即出水相迎,待要观赏便拼力演出。
      它身为锦鲤虽极为出彩,但身为锦鲤也始终只能是锦鲤。
      他在池边观望,它在池内欢喜思量。
      锦鲤寿命向来长,此人若不厌弃,就算一生陪他相守入死又何妨。
      那人已散尽家仆,依旧观望,似乎越过瓦墙,无尽延伸到了远山和尘嚣上。
      堂上赏客日渐稀少,门外杂声愈加混乱。
      池中锦鲤依旧跳跃,逗着那人强颜欢笑。
      随后来客也是面带愁色,他们将那一池好景视作虚设,连连与主人哀叹时事,心急如焚。
      但锦鲤不会懂什么是城池围困凶,四面楚歌声,将士粮草难,寒户人饿轻。只管哀哀看着那人,唯渴求其眼尾一点余光,那人却目光悲凄,失神的盯着地面许久,最后沉声长叹,离开时趔趄蹒跚,无尽仓皇。
      锦鲤失落的慢慢沉入水中,才发觉到自己浑身酸痛。
      翌日清晨,便有人打捞池塘,锦鲤条条尽入竹筐中,它躲身石后,隐蔽的去看那人,看到他却侧倚栏杆,双目紧闭,无动于衷,满面悲痛。
      看到小兵背起竹筐,躬身道谢,篮隙间有白,白的纯澈像雪,有红,红的浓郁如霞。
      看到水面映像,自己的鳍尾曲线似游龙。
      游龙却蜷缩,遮遮掩掩,不敢露面。池水光影驳动,潋滟见底,可怜它只敢守着一方石墙,战战兢兢。
      自此那人偶尔也在池边驻足,不看鱼,不看水,不看石,却直叹山河破碎,天地悠悠。
      身体愈加消瘦。
      锦鲤看在眼里,勉强不敢乱动。
      它想,他还需要自己,自己也还不想离开他。
      它猜对了。
      这一日天高云淡,风细可亲,他却骨瘦形销失魂落魄,一步步绝望的步入水中。
      它想它得逗他开心。
      即使自己饿得浑身无力,却强抖擞精神,一跃出水,背直姿正,仿若游龙。
      他笑了,平生头一次触摸了它,可却将它放在了砧板上,看着它挣扎痛苦,犹不放松。

      三
      若说惬意轻松,谁也不能和它相比,路边它年年舒展枝叶,夏时繁茂壮体,春时吐露芬芳。
      过往之人看到,却并不会为它赞赏一句美丽,它之丽色,身边无数相同,反倒是衬得高处艳色绝世,堤下傲持清芳。
      它被种在这里,本就是陪衬渲染。
      类此它惯习以为常,它日日盼的,不过是亲手栽种之人按时的水分关照。
      他每每经过,它便似是被风儿吹偏一般歪过头去,着魔般触碰他裳角,轻抚他鞋尖,若是如愿得手,常顾自欢喜。
      若是远而难够,便会失意无比。
      淋漓和风,汲取着他舀内的清水,它心怀期待的扬起脸庞,费劲的向身边艳色靠去。
      园丁将手伸进水桶浸湿,然后细致的弹向那高株的每一片娇俏上。
      偶尔水滴遗漏,穿过层层枝叶绿云,一两滴垂怜野花面上。
      似泪滴坠颊,又似细雨抚面,它自己觉得诗意浪漫,却无人欣赏对比。
      但仍惬意满足,趣意十分。
      想着若长此以往,自己就算老到消亡,也长记雨露恩泽,为他繁茂吐芳。
      他也定会记得牡丹花下青莲堤旁,那丛无名野翠,期盼的脸庞。
      孰料园丁搬离,移了牡丹,盛了青莲,装了芭蕉,百花艳艳皆列车上,自己路旁竭力拉衣勾裳,如无用功,怔怔的目送他车轮辘辘,扬尘远方。
      它依旧在路边的灰尘中舒枝展叶,又在灼阳烈烈下孤独的吐露芬芳。

      四
      烟柳如丝,长绦似幡。
      万条金线带春烟,深染青丝不直钱。
      它们被清风霁月关照,一向独得文人墨客诗宠。
      而它便是它们中的个体,被孩童玩闹时无意栽在后院,后得幸生长成树,美丽又普通。
      年年有人将它发丝一根根细致的编成发冠,将它所有绰约风姿入笔成书。
      那个人啊,那个人。
      那个人是它无形的心声,是最理解它的知己密友。
      每日从晨露成型到晚霞红透,他靠在它身旁看着它练字念诗,它靠在他身边看着他读书作画。
      夜晚的月色下,它顺风梳理长发,树影憧憧,顾自欢喜。
      它津津有味听了他十年的圣贤之训,文人也十年寒窗,终有一日如愿锣鼓红花,乌纱高马。
      重修旧院之时,道士在后院看到了同样无比高兴的它。
      柳树鬼树,聚阴集魂。
      它魂惊胆颤,长绦纷乱。
      不利子孙,富贵不久。
      它无口辩解,无声无息。
      最后被连根拔起,削皮断骨,日气蒸干,填火为碳。
      终做虚无。

      五
      我佛慈悲,合掌为十,卍字瑞像在胸,其光晃昱,有千百色。
      思凡的弟子跪伏在阶下,他丰神俊朗,他风华正茂。
      ——你私犯禁忌,罪无可恕,却不悔不怨?
      ——弟子知罪,却不悔不怨。
      ——即使法身消损,堕入蝼蚁草木畜牲道,尝百世一遇分离之苦,也不悔不怨?
      ——即还能得一时之伴,即使法身不再,堕入轮回,犹不悔不怨。
      佛祖想到一个人,他三步一拜九步一叩,耗费九千九百八十一天,终上灵山见到南无阿弥陀佛如来佛主时,抬首已鬓发苍苍,垂垂老矣。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不过他一盏清茶饮尽之时,已令凡人前缘消散,转世几遭。
      老人虔诚请求道,请留命否?
      佛主看着眼前弟子,面相慈悲,无喜无怒,不嗔不痴。
      留命可留缘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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