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辰》飒露白

8、8 百里桃花今无鹤影

　　本以为鹤仙逃离无尽天峰，天帝定会勃然大怒。太辰都已经做好了领罚的准备，没想到帝君似乎毫不在意，不过是罚了他点俸禄——三百年的俸禄。也就是说，太辰三百年都不能领到功德，只能靠着成愿署里的愿望笺还债了。
　　相比起来，太辰宁愿被抽上几鞭子，也不想被罚钱，他欠的已经够多了。

　　刚从天殿退出来，太辰便要往成愿署跑，可惜还没走出几步便被禄存星君拉到了千明神女那处。
　　太辰心里很不情愿，每次见到禄存星君，接下来似乎都不会有什么好事。有时候他都怀疑，这禄存星君对别人而言那是富贵荣华之星，对自己而言就是灾星。

　　千明神女真身乃是一株千年桃树，住所之处也植满桃花，盛放之时轻红遍空，比之蟠桃园也毫不逊色。一迈入其中，人便被这百里桃林的香气给抱了个满怀。
　　粉红花海中最大的那棵桃树下，千万朵桃花被用丝线串连成条，编织成了个花床。侧卧在上的，是名红衣男子。

　　这情形太辰已不是第一次见，先前他来求助神女时，便是看到这样一幕。当时他着实被吓了一跳，因为那名卧在花床上的男子，便是千明神女。
　　千明神女确实是个女神仙，不过既已成神，外相自然千变万化。神女最喜欢化成男相，很少以女相示人，天界诸神早已见怪不怪。

　　花床前头，有同样用桃花串结成的小桌小椅，坐在旁边的是千觉神君。见他们二人来了，寒暄几句，便说起了鹤仙伯岚逃离之事。

　　千觉神君执起花桌上的白玉酒盏，微抿一口，道：“伯兄心高气傲，虽然有时做事出格了些，倒还是拎得清轻重，就算逃离，也不会有什么大害。帝君所想也是如此，否则也不会让事情就这么了结。”

　　“帝君真这样说？”禄存星君把太辰身前酒盏满上，“天君，这是神女的九霄桃花酿，没有一点酒味，只能尝到花的香甜，却是比酒还要醉人。多少神仙来求都求不到，机会难得啊。”

　　太辰微笑接过，稍微尝了一口，便听千明神女道：“等会儿我叫小桃过来，给你们一人带一坛子回去。对了，禄存，你不是说给我在天池旁边建个酒厂的么？”

　　禄存星君：“建在天池旁边是不行了，帝君也不允，我给你另寻个地如何？”
　　千明神女摇摇手中折扇，道：“不必了，我看我这百里桃林就好。”

　　见这两人谈起什么建厂子卖桃花酿，要赚个盆满钵满，千觉赶紧轻咳了一声提醒，而后朝被太辰道：“伯岚偏偏选在天君寻灵宠的时候逃跑，害得天君又被罚，我们这些做朋友也实在过意不去……”
　　千明神女闻言嗤之以鼻：“谁跟他是朋友了？”
　　禄存星君无奈地摇摇头，接话道：“伯岚脾气不好，在天界也就我们这几个朋友，我们都担心他去向。可我们却又都不能擅自离开天界，千明和千觉都身任要职，而我身为七元之一，擅自离开也会招来祸患。天君因他受罚，我们打算……”
　　千明神女冷冷打断道：“别废话了，反正就是他跑了之后肯定要干点什么，我们不能离开天界，只能找个人帮我们去看着他。最好抓他回来，好好认个错还能少关几年。酬劳是我们三人一年的功德。”

　　三人说了半天，也没怎么理会太辰，他本已觉得无趣神游物外去了，听到这句猛地回了神。
　　眼前这三人，两个是天帝座前神将，凡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千里眼顺风耳；一个是主张天运之财、天界财神禄存星君。这三人一年所得的功德，得是多少？

　　太辰定了定神，道：“那么多？”

　　千觉神君：“足够天君还上所有债，也不怕这三百年内无俸禄可领了。”
　　千明神女：“不过这功德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伯岚跟监兵有一段情，曾为监兵受了抽骨之苦，险些神形俱灭，监兵也自损星元救了他。如今他体内有监兵的星元，整个天界都没几个人打得过他。厉害些的武神个个都把他当罪人，哪里会帮我们，也只能找你这个新来的武试第一了。”

　　太辰奇道：“鹤君身上有星元？”
　　千觉神君听他这般语气，问道：“天君有什么疑惑么？”

　　太辰道：“锁着鹤君的那星魂链，有星元在身便可打开。那岂不是……他自己便能将星魂链打碎？”
　　“不错……”千觉神君叹息一声，“他要是想逃，随时可以……为何偏偏要在被关了那么久之后才逃。”

　　禄存星君：“也是因为这个，当初天帝下令时还有一堆人反对。天帝最后却还是用了星魂链，也不知是什么用意。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伯岚他真的被锁在无尽天峰两千多年，一直安安分分，没有要逃的迹象。”

　　花床轻轻颤了颤，千明神女双腿落了地，踏在花间，轻摇手中折扇，慢悠悠地道：“他是因当年用了聚魂灯害得凡间灵气大损，心中有愧，甘愿受罚。就是能逃，也不打算逃……就他那臭脾气，逃了肯定有问题……”
　　说到此处，千明神女顿了顿，眼色也冷了些许，那双能视千里的眼睛忽然转向太辰，而后沉声道：“千万别让他做成什么事。”

　　“好……”太辰忽然有些害怕。

　　禄存星君忽然道：“千明你怎么总怀疑他？有你这样看朋友的么？”
　　千明神女合起手中折扇，语带嘲讽：“哦，我刚刚可是看到他往两界山去了。”

　　千明神女翻了个白眼，哂笑道：“他是什么德行，你们还不清楚么？这世上就没他不敢干的事，为了复活他的监兵天神，连天帝宝库都敢盗。上次用天界的聚魂灯没成功，他逃出去了不去再找找其他法子，难道还去散步么？”

　　禄存星君道：“怎么就不能了，这事他又不是没干过。你忘了么？他以前跟我们喝茶，喝着喝着突然就说想去魔界看看风景，起身就往魔界去了。到了直接大摇大摆走进去，看守堑门的魔界守卫都没拦住他，不长眼挡路的被他打个半死，气得魔尊来找天帝要说法。结果呢，他说他就是去看看魔尊新建的血衣楼，看两眼觉得没什么意思又回来了。”

　　“二位……”太辰感觉两位神仙要吵起来了，试图劝架，然而他微弱的话语刚出口便淹没在两人的声音中。

　　“他们便是喜欢斗嘴……让天君见笑了。”
　　太辰回头，见千觉神君淡定地喝了一口桃花酿。
　　千觉神君：“天君，伯岚他对监兵执念太重。我虽然相信他，却也不敢全信，也怕他做出什么事来……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他被锁了那么多年，也该出去走走。千明和千觉会看着他，若是有什么异动，再去寻他也不迟。现在，便让他多透透气吧。”

　　太辰点点头，想起鹤仙见到自己时的神情，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其实，那星魂链是我震碎的。”

　　“什么？”
　　“什么？”
　　掐架的禄存星君和千明神女齐齐回头。

　　接受着三个人的目光，太辰极不自在，连忙解释道：“先前去无尽天峰寻我那黑狼，鹤君见了我便打，我只能是出手。没想到那锁链那般不结实，一碰便碎了……鹤君还问我身上怎么会有监兵星元……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也跟监兵战神没关系，我自能记事开始，便只是虎牙山的一只黑虎。”

　　三人面色凝重地思索许久，一时无言。

　　太辰见状决定先走为妙，便道：“三位神君，此事我定会竭尽全力，如今欠债颇多，还是先去想法子喂饱我家那黑狼了，告辞。”
　　说完便从这桃花海中化光离开。

　　千明神女：“他刚刚说什么？三位神君？”
　　千觉神君：“嗯。”
　　千明神女暴怒道：“老娘是神女！”

　　太辰离了百里桃林，回到自己的神殿，便看到门前那个少年朝自己走来，心中竟然有些欣慰之感。偌大的天界，自己离了凡间的弟弟便是孤身一人，也就只有这黑狼日夜陪伴了。

　　“恩人终于回来了。”像那只黑狼一样，这少年飞速地过来，满脸笑容和期待，只是没有像兽态时那般围着自己转。

　　把少年带回神殿后，太辰又下了血本，将神殿里能用的仙丹仙药都给他用了一遍。短短的时间内外伤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只是内伤难愈，鹤仙那一击显然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好个完全的。

　　“去殿里好好歇着，跑出来做什么？”太辰拉过他往神殿里走，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往人身上瞥。
　　少年脖颈上的小铃铛只要稍微有些动作就会叮叮当当响起来，一路都伴随着这样的声音。
　　之前太匆忙，太辰也没好好看他家黑狼的真身。这个少年长得还挺高的，都快有自己高了。一身的筋肉充满力量，比起自己来也不差。
　　太辰出山之前都没见过什么人，也分不清什么是貌美，就算后来看到天界那些美得惊世骇俗的神仙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却觉得少年这张脸是少有的好看。

　　可惜是个人。
　　站在神殿中，太辰看着他那化成人形的黑狼：“狗……阿晓，你能变出耳朵尾巴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