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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慈母心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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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登坐在龙椅上伸手指着明相“你、你、你”了好半晌都没说出第二句话来,最后干脆一翻白眼咬着牙倒了。
朝臣以为嬴登不过是故作姿态,并没搭理今上的惺惺作态,不想日晷在阳光下走了一格,嬴登人还是摆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大朝上静得如同死寂,朝臣们眼神飞来动去,就是没有一个敢问问嬴登如何的。
最后是内侍大着胆子爬上台阶,轻轻扯了扯嬴登的衣摆。
嬴登身子微动,顺着内侍的方向栽进他怀里。
“陛下!”内侍赶忙接住嬴登的身子,手指往嬴登鼻子底下一探,顿时高声惨叫,“快来人,宣御医,陛下被气昏了!”
昏了?真昏还是假昏?演得有些浮夸了吧。
朝臣们相互飞动的眼神更加活泼踊跃,只有文太尉忧心忡忡的走到明相身边,恶声恶气的呵斥:“你不会真把老夫外孙子骂倒了吧!”
明相嗤笑道:“我要是有这等本领,太-祖打天下的时候,就到楚地各家门前先亮亮嗓子骂个把时辰,也省得楚地将领还要在阵前被太尉您耍猴似的被长枪跳着在天上飞来飞去。”
“那你说陛下怎么了!”
“心虚也未可知。”明相不肯背锅,转头就带偏了重点,“先帝为何将几位王爷封到各处去,陛下不知,难道你也不知道?你外孙闹腾,你能不拦着;可我三朝元老、顾命大臣,难道我能装聋作哑?”
文太尉被明相一句话堵得张不开嘴,站在他身边生闷气,心里却不由自主回想起先帝呕血后,连夜将他、明相、朱澈三人宣入宫中,明言自己恐怕命不久矣,但太子年少又没有做帝王的胸襟气度,问他们三个可有办法维持二十年不动摇大秦江山。
——先帝压根没觉得羸弱的嫡子嬴登能活过二十年。
三人中,朱澈年纪最小,师出名门,有理想有抱负,虽然偶尔也喜欢剑走偏锋,但他实在称得上是满朝文武的良心。朱澈专职辅佐内政,对于陛下的提问,他直接摇头,表明自己能给藩王保命,却没本事为帝王排除异己。
明相态度也颇为直白,直说天下安定不久,比起能够辅佐君王的臣子,更需要安定诸王与外族,不让他们生出不该有心思的帝王,建议先帝赐酒,带着太子一起走算了。
于是,既是武职巅峰又是太子亲外公的文太尉变成了先帝唯一能依靠的人。
太-祖能够打下万里河山,文治靠明相,武功指着文太尉,官员良心全挂在朱澈身上。
单独说“打天下”,江山至少有一半是文太尉领兵率将的。
文太尉虽然认识的大字没几个,但他是天生的将帅,任何地形、任何敌手到了他眼前,都能被文太尉以最快速度找到弱点,强势攻破。
有文太尉在,太-祖打天下需要担心的只是粮草、兵械是充足,以及战后如何安抚百姓,让天下归心。
到了先帝时候,先帝虽然不如太-祖懂兵法,也信任脑子里有打仗这根筋的文太尉。
文太尉接过大秦疆域图,蒲扇似的手掌立刻点出太-祖打天下时候耗费精力、兵力、财力最多,却至今算不上安稳的几座城池,不留一点面子的说:“请陛下将三位皇子分封回母族所在地。诸王经营封地数十年,只要不胡作非为,治下百姓定然已经归心。藩王、当地世族、陛下子嗣可成三足鼎立之态,互为对手。如此一来,太子方能安枕无忧。”
人大多只能看得到眼前的利益,如果有人站在你身边与你争权夺利,那么你很快会把精力集中在身边的烦人精身上,而不是好高骛远的惦记着收拾远在千里之外的羸弱君主。
“可藩王和世家真掐做一团,那外敌入侵时候,又该怎么办?”先帝躺在病床上不得安生,灰败着脸色死死抓住文太尉的手,要求个明白。
文太尉确定先帝是真的快不行了,否则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呢?
他干巴巴的回答:“陛下,藩王们姓嬴,抓住了不可能被赦免的。敌人都到打到自己面前,要抢自己封地里头的金银财宝、钱粮兵械了。算是为了保命,他们到时候也会联合起来抗敌,而不是继续争斗的。”
先帝恍然大悟,文太尉又为他对着疆域图细细讲解了一番各地山川地貌,说明白在封地里的藩王即便真有心谋逆,想从关卡兵营的包围下走出来也不容易之后,总算让先帝彻底安心。
此后,先帝将燕王、卫王、康王分别封到辽东、江南、楚地,与前两代的藩王既成对抗又成合作的姿势。
先帝想得很好,文太尉也用心为了先帝出谋划策了,可惜今上与先帝不贴心,根本没考虑过亲爹是为了自己才如此分封诸王的。而且,嬴登也一句没问过位高权重的外祖父,更是私下一个朝臣都不商量就自顾自做好了决定当朝宣布,让明相不得不为了维持江山温度而狠狠驳斥嬴登异想天开的想法。
卫王的封地要是真的从江南挪到西北龙兴之地,五年之后,江南郑家必定与两位在当地盘踞数十年的王侯连成一气,而卫王的性格也会让西北百姓记住他的仁善,到时候别说达成先帝的设想了,今上等于同时失去两块重要国土。
无谋!不通人性!也不会使用权术!
明明受一样教育长大,怎么就这么蠢呢?
今上登基没几日就急病倒下,得到消息,整个太医院倾巢而出,背着药匣跑得腿快断了,总算以最快速度到达殿上,一一为其扶脉、查验病症。
“这、这……”太医正为难的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还是请太后和宗亲们过来再说吧。”
朝臣们顿时大惊失色,总算意识到嬴登根本不是在装病威胁他们。
这个太子身子骨柔弱,三岁才能自己走路的事情,他们怎么就给忘记了呢!要是想起来今上如此禁不住刺激,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发出任何反对意见的罪人的,反正再折腾挺几年,人也会撑不住把自己累死的啊。
朝臣们想着,视线挪到“把今上气到了”的明相身上,忍不住想到一会太后会如何针对明相的画面,然后,他们害怕的缩起脖子,又往后退了几步跟明相拉开距离。
寡妇最怕的就是死儿子。
即便性情柔顺的女子也受不住这种打击,何况文太后那爆炭似的性子呢?
真是没想到,明相得意了一辈子,临老却不小心踩中这么大一个坑!
文太后本在宫中抓着如意闲谈,想要趁机喂他吃加入少量羊肉的点心,没想到内侍面色惨白的通报今上在大朝昏迷不起,太医要求太医和宗亲一同前往才肯说出今上病情的事情。
文太后吓软了腿,好半晌站不稳身子。
阿登是她唯一的孩子,是她的命,他绝对不能有事!
“扶我、扶着哀家登车,哀家倒要看看那群庸医敢不敢治坏了陛下的身子!”文太后顾不上身边有谁,死死抓住距离她最近的人的手掌,将带着护甲的手指扣在对方皮肉之中。
护甲刺破皮肤,如意瞬间疼得发抖,但他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视线紧盯着黏腻的血液从自己皮肤中滑出,顺着护甲流入文太后指缝,染满她的指尖。
他要看清楚,这些人到底还想如何一面利用他、一面轻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