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4]未闻君名》柳外断虹

1、未闻君名

　　世有妖魔，亦有神子，更有魑魅魍魉、神兵宝器。琼华弟子下山除魔，偶得一剑，此剑名「死期」，长三尺三寸，曾杀三千三百三十三人，饮血之剑，历任主人皆死于非命，或曰，乃魔剑噬主，得之，死后亦将堕入妖魔道，不能幸免。

　　琼华得剑，藏剑于琼华五灵剑阁，以九十九道灵符封锁，镇以五行灵气，绝血肉，以清气度化。曾有弟子请命，以承天之火毁剑，断魔根，掌门夙瑶言「凡人内心多生妄念，以杀伐污染神剑之灵，乃成魔剑。剑，何错之有？毁剑，与毁无知幼儿又何异？」遂驳回。——《妖异本纪》

　　「死期」之剑灵，不知自己何时诞生，亦不知自己力量所从何来。他懵懂之际，只见哀鸿遍野，血流漂杵，猩热杀气补养他魂，滑腻之血濯他之身，他尚未知生，已知死。

　　噬主，并非他所愿。凡人无从负荷神剑之威，随心滥杀，终免不了煞气盈脉，爆体而亡。

　　他辗转于杀戮与争夺中，满目所见，皆是凄惨之状。

　　他第一任主人，亦曾威风凛凛，心存浩然正气，乃正道魁首，天下剑法第一人，前呼后拥，追随者众。只是经历过阴谋暗算、妻离子散，他一心复仇，灭仇家满门后，却再也收不了手，回不了头。那个曾经的大侠，死于正道对魔道的围剿中，杀数百人后，力竭而亡。

　　后来的故事，大都大同小异。谁不曾是皓然明月？谁不曾是热血少年？谁不曾有知交好友，如花美眷，以为一世皆如此光明美好？

　　魔道，亦曾正道。

　　「死期」之剑，令世间动荡，还是，人心，令世间动荡？

　　上了琼华，封了魔气，「死期」剑灵渐渐清醒。

　　他开始留意，原来阁楼外，有开得很好的花。春风一起，花瓣吹落窗棂，扫花人依窗而立，淡漠的脸上，却有柔和的神情。

　　他开始尝试和她沟通，一开始磕磕绊绊，幸好她总是淡淡的，看不出嘲笑，也看不出鼓励。但是这就够了。

　　她偶尔回应一两句，大部分时候，并不做声。

　　花落以后，剑灵曾担心她不会再来，后来一次大雨，她却又冒雨前来，关上了小弟子粗心大意敞开的窗户。这一次，他兴奋地对她说了很多，关于风雷雨电春花秋月，他竟有那么多话。

　　说完，有些忐忑。

　　他是不详之剑，那个女子，不愿与他沾上关系的吧？

　　沉默片刻，他鼓起勇气问了对方的名字。

　　“你叫什么呢？”

　　女子望着被符咒牢牢锁住的「死期」，似乎疑惑了。

　　“你为什么想要知道我的名字？”

　　她并未回应剑灵的问题，也不解他为何如此殷切。

　　剑灵心中一空，却也意料之中。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三月，春桃初开之时。那么，我便叫你三月吧。”

　　被一把剑取名的女子似是意外，又似觉得有趣，她没有反对，于是剑灵便欣喜地定下了她的名字，三月，一个稍嫌寒冷，却又临近春天的名字。

　　后来，三月便常常过来坐着，念一些清心的经文给剑灵听，替他洗涤魔气。

　　再后来，三月还会带一些卷宗过来看，甚至在五灵剑阁打坐修炼。

　　有一日，剑灵欣欣然地告知她，他就要能够化出人形了，问她喜欢什么样貌的男子。

　　三月微笑不语。

　　后来再问，她便说，听凭他自己做主，他愿成为何种样貌，便是何种样貌。

　　「死期」化形那日，她放下诵读的书卷，道一声去去就来。

　　那一日，琼华覆灭，故人不见。

　　她再也没有出现在剑灵的面前。

　　「死期」迷茫过后，又杀了很多人，他期盼她再赶来斩妖除魔。只是，再也没有了。

　　——既然世无神子，便让妖魔当道吧。

　　剑灵轻轻抚着她遗留下的那卷书，轻轻嗤笑。

　　*

　　魔剑再度现世，杀灭十城，屠万人，昆仑南至青海北，千里杳无人迹，唯余白骨皑皑露覆于野。或曰，“死期”之剑为寻一人而来，然无人知其男女老幼，概莫能解。——《妖异本纪》

　　血腥的屠杀过后，北地满目疮痍。剑灵身披玄衣，高坐于白骨王座之上，本体魔剑悬于手边，带着死亡气息的风吹过他暗红长发，他听到了风里传来的铃声。

　　西北有高塔，塔上有檐铃。

　　荏弱的女子依靠在朱漆栏杆上，晃动手腕，掌中的铁铃随之发出清越之声，铃铃……铃铃……
　　她的目光与他对上，沉着无畏。

　　剑灵轻轻点地，执剑而起。须臾间，他落在塔上，将女子逼到角落。她就像是等着这一刻，眉间的浥郁清芬骤然散开，让他想起琼华上十六的月亮，至清至寒，至高至远。

　　这塔上摇铃人，与记忆中那人何等相似。

　　“从今天起，你就叫三月。”

　　他手指一动，捏断了她发间的长簪。她吃惊地看他为她束起长发，戴上一顶金冠，那顶金冠折射着血色残阳，凄迷地辉煌着。

　　莫名出现的女子，并没有阻止剑灵杀戮的心。他继续寻找，继续迷失在一次又一次的屠杀中，女子的忧虑的神色，他视而不见。

　　她只是一个与那人有几分相似的哑女，一个不明来路的冒牌货。但虽然如此，他依旧带着她，透过她怀念一个遥远的影子。

　　修仙门派终于决定围剿他。并且，他们准确地获知了他的位置，提前布下天罗地网。就像……有人告诉了他们一样。

　　“是你，对不对？”

　　魔剑瘦削的脸上看着荏弱的哑女，她还是初见时的表情，坚定的，无畏的，好像没有什么能够击垮她，最是决绝。

　　她摇头，而他大笑，并不相信。

　　当那道攻击以刁钻的角度袭来时，魔剑想也不想地用女子挡了剑。

　　她乖顺地被他提在手里，甚至展开双手尽可能地挡住身后的剑灵，嘴角的鲜血流到了剑灵的手上，她眼里终于有了泪。

　　“不是我……不是我叫的人。”

　　——她居然会说话。

　　“你化形的这个样子……很……好看。”

　　魔剑怔了良久，他好似明白了什么，却又宁愿自己不明白。

　　——女子已经没了呼吸。

　　十面埋伏，残阳斜坠，四野一片黑夜。明明没有人攻击，魔剑的剑身上，喀拉拉裂开一条缝隙。

　　如碎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