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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秦王遇刺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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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王遇刺这件事上,姬昭完美置身事外,其他皇子兄弟就悲催了。别管刺杀是谁指使的,成功,他们乐见其成,但失败,谁也不想背锅。不想背锅就要洗脱自己的嫌疑,洗掉嫌疑的同时,如果顺手能搞掉别人那就更好了,每个皇子心里都转着各式各样的小心思,如果揪出幕后黑手,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还能顺便在君臣面前刷一波存在感。
皇子开掐,可不是他们几个人的事,每个皇子背后的妻族,母族,各路依附过来的人马……哪怕只是私下搞小动作,就够整个朝堂乌烟瘴气了。嘉佑帝本来就是为断了这股歪风邪气才怒下决心要严惩不贷,但看眼下这个架势,心都凉了,同时更认可快刀斩乱麻的重要性,内阁各位大佬跟官家在这件事上保持高度一致,作为真正干活的团队,他们可不希望这帮搅屎棍把屎甩得到处都是。
所以,前有圣人公开表态,后有内阁的全力敦促,经办的大官小官就兢兢业业的办差了,真要下决心查,三十几个蛮夷刺客,横跨数个州府一路吃喝拉撒的,哪里能完美避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觉?生存小队被大翻身的羽林卫撵得跟兔子一样漫山逃窜的时候,久悬在帝都头顶的雷霆风暴落下来,二皇子姬明当朝揭了弟弟姬暄的短,为刺客打掩护的就是老七!
衙门查案的老手逆推刺客行踪,从南疆一路到幽州府,这帮人都有迹可寻,偏偏过了幽州之后,这三十多人就人间蒸发,再之后,一大帮刺客神不知鬼不觉的在猎场冒头犯下大案。姬暄在幽州历练两年多,幽州就是他地头,说他没有干系,谁信?
如果这不算确切证据的话,二皇子姬明手里还有一件事可以佐证。
幽州城红菇胡同有一个宅子,里面住过来历不明的彪壮大汉,满脸会带杀气的那种。虽然前些日子红菇胡同着过一场火,物证神马的是找不到了,但有不少的街坊都可以出面证明,确实有那么一伙貌似匪类出没其中。屁民没见识,究竟是一群寻常江洋大盗,还是南疆刺客,他们也不认识,所以,宅子的主人就成了关键证人,且嫌疑重大。根据衙门房屋过户的档案,屋主叫蔡忠棠,是幽州某处县城的某个小地主。
一个小地主会在这种地方买宅子,会给这样一些凶人住,也许只是养了打手什么的,证据不足为凭,可如果这个小地主有个嫡亲的妹子进了魏王的后院做妾,小地主本人也在魏王后院儿里混上比较得意的副管事,这事就太值得琢磨了。那副管事目前处于失踪状态,他乡下老家也据说遭过匪,一夜之间人去屋空,家财散尽。
玄妙了吧。
这件事到此,都没扯到秦王被刺杀的事件上,姬明在大朝会上洋洋洒洒表演了一上午,首席大律政官压根没表态。说那么多,没一条实锤证据,演得再真,也不予采信,这就是律法。石恪可以油盐不进,对于别的内阁大臣和朝臣来说,有没有证据都不重要了,这种事本来也不求实锤,有动机,有因果,有嫌疑,这个锅,魏王十有八、九是背定了。就是官家的脸色不太好,好像并不认同的样子。唉,官家又心软了。大家会这么想。也是呵,如果没有秦王殿下珠玉在前,以魏王殿下的名声、能力、支持者,他不是没有那个机会的。
“不是老七。”下了朝,转身嘉佑帝就把姬昭叫过去,父子私话。
姬昭点点头,“我知道了。”没有追问,没有疑惑,也没有辩驳的意思。
“不是为父为老七开脱……呃?你知道什么?”嘉佑帝还想苦口婆心给姬昭解释,结果,姬昭这就接受了?还是,儿子生气了?
“不是,老幺儿,爹不是想包庇谁……”
“爹,出了这样的事,说不生气也是假的,我自认没做过对不起哥哥们的事,竞争,咱么各凭本事,何至于刀剑相向,性命相搏?照儿子在战场上养出来的脾性,没有打不还手的。但他们是父皇的儿子,我不念兄弟情份,但念着爹的心情,怎地也不会让您为这件事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心。所以,为您,我不问。”
姬昭的话一点也不好听,可就是这种不好听的大实话才是能打动人心的魔咒呢,嘉佑帝听完,心里真是又酸疼又熨烫,又有点无措和后悔。
“是朕灭的口。”嘉佑帝忽然冒出一句。
看儿子的眼神,圣人叹了口气,“姓蔡的那个腌臜东西是朕让小佐他们处理的。跟刺客这件事根本挨不上,早就处理了,但关乎清浅的名声,没让他们往外说……”
“父皇别急,让儿臣先捋捋。”既然关乎清浅,又能让官家不惜灭口捂住,姬昭也不想秘辛传得满城风雨。圣人未必想坦白,可姬暄就要背锅了,父皇大概着急这个,姬昭都懂,所以,如果能找到办法撇清那蔡姓小地主的干系,他失不失踪的就没人关心,姬暄和清浅的事也就算绕过去了,他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嘉佑帝挺不好意思,昭儿是受害的一方,他这个当爹的不仅没给他主持公道,现在居然还让他给嫌疑犯洗清嫌疑,若不是姬昭贴心的接了话茬,这要求,他真没脸说出口。
姬昭把事情揽过去,嘉佑帝是放心的,这个儿子的办事能力有目共睹,非常可靠。唉,这太有能力也不是好事。原说他都想立姬昭为太子,结果没人给搭梯子,昭儿还被人联手坑得去督河。他那会儿真想不通,旁的儿子及其背后势力有理由不同意也就罢了,内阁怎地也没人吭气搭话呢?帝国没有皇储也无所谓啦?
石恪后来给他解释了他才明白,总归没一句好话,句句诛心的那种。
说到帝国权力,就是皇帝跟内阁之间的分权较量,皇权强一分,内阁就弱一分,反之,皇帝弱一点,相权就强一些。嘉佑帝目前事事顺心,是因为本身他权力欲就不重,大部分政事内阁就给处理了,他乐得当人形大印,万事清闲。在某种程度上,皇帝放权,内阁也舒服。
但要是换上强势一点的帝王,可以想象,皇权跟相权必然有磨合掐架的时候。不巧,姬昭就是个强势人物,权力欲也比他爹大。不强势,他不会打下南疆那么一大片地方,权力欲不重,他也不会连续几年屡召不回,敢跟内阁硬杠。他才二十出头就这么难搞,你让内阁那些老狐狸精怎么想?
老狐狸精们都不否认姬昭很优秀,行事老辣的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一个强势人物,必定对内阁权力形成某种威压,谁愿意请这么尊大神压着自己呵。所以立太子,圣人要是自己主动提了,内阁重臣也就默认了;圣人自己不提,那大家也乐得装聋作哑一阵子。
话又说回来,万一,官家没立储就某天突然嘎嘣一下……最终上位的也只会是秦王姬昭。想想秦王殿下的外祖,他舅舅,他自己在南疆的基业,有钱有人有兵,秦王殿下上位,便是朝政顺利交接;如果他不上位,任谁想想那八万南军头皮都要炸了。凭别的谁染指皇位,那必将血雨腥风血流成河。从内阁重臣的角度讲,真有意外的那天发生,他们定会非常有大局观的努力让姬昭掌权,以期朝堂平稳过渡,所以,皇储之位早没有悬念,这场竞争结果早在秦王打下南疆基业,手握南疆大军的时候,已然是定局了。
嘉佑帝又放心又闹心地在纠结的时候,那边姬昭果然没有辜负他爹对他的评价,短短两天功夫,就挖出一堆阴私,黑着脸回来的。听闻他爹说蔡忠棠几个月前就被秘密处死的时候,姬昭就下意识的觉得那场火灾的时机不大对头。
那场大火,一直被当做意外处理的。
贫民窟人又多又杂,又是天干物燥的夏末秋初,有意外走水,听起来就是个意外事故。大火烧了半个街区,死伤很多,本来应该是大事件,但地方官吏积极处理,善后安置又做的好,此事以户部给幽州城布政署发褒奖为结尾。追根溯源,能处理的这么好,有姬暄的功劳,他就在幽州嘛,魏王深入关切,又带头富户捐善款,一波声望刷得非常漂亮。也可以理解,同是一品亲王,秦王姬昭身披多少层光环了都,再没刺激别人干出点什么名堂。所以,这是一件妥善处理又给姬暄刷了声望的事故,齐王姬明是怎么想到在这件事挖地三尺的,也有点奇怪,且不管那些。
姬昭查这场火灾,没有惊动任何人,那天听完他爹说的秘辛,转天就去户部档案室翻卷宗去了,那种地方不算机密重地,经常有人为查什么历年资料去翻档案,阁臣,户部,什么□□品的小文书都能登记去查资料。火灾这件事,户部有过嘉奖,所以很容易查阅起火的调查内容,包括确切遭火灾宅子的位置,死伤人数,还有屋主的姓名与赔偿。
果不其然,火灾是从蔡忠棠名下的房子那边烧起来的,不止蔡忠棠的房子烧个精光,他的左邻右舍也全都烧个精光,包括里面的住户。大火烧得面目皆非,半个街区的房子都没了,也死了很多人,但仔细排查一下就会发现只有出事地点前后左右的人一个幸存都没有,远一点邻居还有隔壁街的,不少人死里逃生。
假设这一场大火不是意外,那乡下小地主的老家遭匪一事就显得更加突兀不合常理,近靠幽州城的乡下地方,经营了好几代的乡绅地主,十足十的地头蛇,哪里来的流匪就会一夜之间端了地头蛇的老巢呢?再说,流匪?你当是现在是戾帝时期的山匪流窜、民不聊生哪。天子脚下,哪有那么不开眼的‘流匪’敢烧杀掠夺。当然,如果大家被误导的以为这是蔡姓小地主的死遁遮掩,也可以解释得通。但姬昭和官家都心知肚明,在火灾之前,那姓蔡的小地主就被秘密处决了。还有一件事,其他人大概都不知道,蔡忠棠的妹妹,给姬暄做妾的那个,暴病而亡了。这是姬暄后院的阴私,如果没有水清浅之前的提点,姬昭也不会注意兄弟内宅里这种八卦小事。但现在所有事情一串起来,逻辑就通了。
整件事的时间线很流畅:姓蔡的被先父皇秘密处决,随后,他妹妹,他乡下的家人全面遭到清洗,死的死,逃得逃,而他曾经置办的,用处不明的某个宅子,则碰到了一场罕见的大火。
“有那么多街坊邻居都说宅子里住着凶人,这一点,我相信。”姬昭抽茧剥丝的给他爹分析,“姓蔡的跟刺杀事件没关系,那他一个小地主在宅子里安置凶人就说不通。一把火,房子烧没了,证据烧没了,人呢?抚恤金是按人头派的,如果出现大量无名尸,当时就会被翻出来,可这方面的传闻一点都没有,所以,那伙凶人是不是已经安全转移了?姓蔡的那会儿已经死了,谁接的手?不管是谁,即使跟刺杀我没关系,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小地主无缘无故失踪,他的生活痕迹,他曾经插手的一些事,随之被清理……”
说到这个份上,嘉佑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而且,他觉得自己比姬昭明白更多内情。
蔡忠棠被灭口,是青离和柳佐联手无声无息处理的,当时在场的就他们几个,绝无可能被外人知晓。所以老七一点查不出内情,所以他……慌了?他被申斥了,恐慌了,然后为了掩盖某些见不得人的小秘密,便出手清理:杀人灭口,放火烧房,还不幸连累一个街区的人,不不,换个角度想,也许不算累及,就是冲着灭口去的,杀尽左邻右舍,就为消息不外漏。不然,凭什么那么多人眼皮底下就让一场大火绵延了半个街区?
嘉佑帝慢半拍越琢磨越回味儿:那么多百姓没了命,没了家,流离失所,根本不是意外,而朝廷居然还给嘉奖?想到这儿,他整个脑子嗡的一下子,懵了,手脚也凉了……这是人祸啊,赤裸裸的,好几十个无辜百姓的人命啊!他他他接受百姓供养,他教他们要爱民如子,他怎么会如此轻贱人命?如果,如果真的是姬暄……这犯下的事,是比刺杀他弟弟还要情节恶劣一百倍的大事件。他要是刺杀姬昭,圣人最多怒他一个不念手足之情、兄弟阋墙,认为他这是利欲熏心。可他现在杀人放火,为了一个什么算不得多严重的秘密就杀人灭口,还灭了好几十口的人命,他自己治下的百姓,他他他他怎么敢?!这不是利欲熏心,他简直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毫无人性!
“父皇,爹,爹爹……”姬昭扶着神色茫然的父亲慢慢坐下,顺着他的背,“您别生气,别着急,有什么事就跟儿子说,儿子在呢。”
嘉佑帝看着小儿子关切担忧的脸,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就下来了。靠在儿子身上,圣人老泪纵横,他他他的儿子,他教出来的孩子,从小锦衣玉食也没亏着他啊,他教他礼义廉耻,教他孝悌忠义,他他怎么会变变变成这个样儿了?
子不教,父之过。呜呜呜呜呜……
嘉佑帝抱着小儿子哭了半晌,心里这股酸楚才慢慢压下去。看着姬昭担心的神情,嘉佑帝抹抹眼泪,努力平复情绪。老七,老七的心眼是大大坏了,可看看他家老幺儿,这不是好孩子吗,清浅也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君子端方,才华横溢,都是好孩子啊,他哪里不会教孩子了?都是都是被外面那起子小人……带坏了。
“律政,律政衙门那边……”嘉佑帝刚起了一个话头,姬昭就轻轻摇头否认,“这事没证据。”
一把火,该烧的、不该烧的,都烧光光了。而白纸黑字的盖棺定论是皇子牵头的慈善抚恤以皆大欢喜落幕,朝廷的嘉奖也给了,现在想推翻重来说不是意外,是皇子派人的放火?别说掘地三尺挖事故责任人,但凡这件事的真相透露出一丝风声,皇室的名声就臭大街了,朝廷中枢也得跟着颜面尽毁。所以,
“儿子,儿子把户部那边的相关档案,销毁了。”姬昭承认自己出手遮掩。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则显示他内心的怒火中烧。
姬昭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事情已经有了盖棺定论,这件事就不能轻易翻盘。户部那些文档资料不算证据,但那些记录是唯一能把怀疑猜想落到实锤的有力联系,姬昭翻过了,猜到真相,然后默默的把那几张调查抽出来,就地销毁。销毁是销毁了,但姬昭却不能保证自己是唯一猜到真相的人。翻阅资料的时候他就在想,除了他以外,会不会有其他人也来查阅?大朝会上,他那个蠢二哥的所谓调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没一处关键踩到点子上,自己都能察觉出违和感,内阁那班常年在阴谋论里打滚的老狐狸精真的没有稍微联想一下?
嘉佑帝看姬昭的情绪有点不对,“昭儿,”
“父皇,儿臣很生气。就为区区几个江湖打手,何至于他如此?”姬昭一挥手,算了,不说了。他深吸一口气,冷却一下心头火烧,犯不着。他销毁那些文件也不是为了维护姬暄,而是为了避免有人用它来无端搅和风雨,坏了皇室和朝廷名声,就姬暄本身来说,姬昭脑子里闪过一堆修辞,最后只剩一个词:瞧不上。
姬昭啥也没说,但嘉佑帝却明白他没有说出口那些所有的所有。哭过了一场,他现在也没力气生气,他觉得累,从心底往外的疲倦。
“不走律政衙门,好……这件事,走宗令。”圣人定下基调,“皇家,皇家的名声不能被那个不孝子玷污。昭儿,你去查,查那个不孝子掩盖了什么,那些匪类到底什么来历……不管盖了什么,都给我揭开。”
火灾不能查,但蓄养死士则是另一码事。既然那些人还活着,就必然留下痕迹。贫民窟人多嘴杂,不像达官显贵的住宅区,大门一关,谁都不知道谁家。那边大杂院,别说邻居,可能隔壁街的人都能随口八卦几句别人家的亲戚里道,那些凶人有什么特征,什么踪迹,总能查出一二三。姬暄想以火灾灭口?那他也真是蠢的厉害,何不食肉糜的那种蠢,愚蠢又无情冷酷。
贫民窟纵火,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公开,可这个儿子长歪了,做爹的不能不管。杀人者,偿命。嘉佑帝也承认,他下不去狠手,就算他儿子干下十恶不赦的大错,他也狠不下心看着他死,这是真心话。不过,找个由头就此圈禁,不让他有机会再出去祸害别人,他也别想喊冤。
姬昭得了嘉佑帝的秘密手令,说白了,这个调查有点奉旨找茬的味道,一旦能抓住姬暄的某个把柄,宗令就能顺理成章的惩治姬暄。他爹就能公开的,名正言顺的,把良心坏了的儿子废掉。对姬昭来说,因为早有水清浅的提点,捏到姬暄的小辫子过程不会太复杂。还有,姬昭没想到当初清浅嘴里那个‘被官家秘密处决的副管事’原来还累着他。
事关清浅的名声、清白?
这几个字从官家口里一出来,秦王殿下差点爆血管。
龙之逆鳞,触之即死。
火灾的事,清浅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姬昭领旨转身离开时,身上的气压有点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