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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铜钱】 ...

  •   屋里的东西并没有太大改变,仍旧是穆云深熟悉的那些物事,床角还刻着他小时候调皮留下的痕迹,仿佛十几年的光阴从未在这间屋子里流逝过一样。

      穆云深抿了抿唇,轻轻将温盏放在了屋中唯一的一张床上。

      他的手指上全是做活落下的茧,穆云深还记得他们初见的时候,温盏的手纤细又白净,比起姑娘家的皓腕还要多上三分秀气。
      或者说温盏整个人都精致的不成样子,即便后来穆云深身居高位尊贵无双,世间千千万万的宝物排在他的面前供他挑选品评,即便他临时歇脚的宅子里随便一个摆件都是能卖出天价的异宝珍品,在他心底这些东西却还是比不过温盏当年冲他伸过来的一只手。

      他小时候黝黑精瘦,个子又矮人还凶悍,像是条山间无家可归的鬣犬,人人喊打。
      温盏却是白白净净,整个人精美的如同一块温润的白玉一块泛着朦胧烟雨的青瓷。

      本来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却因为一个落魄的自己都吃不饱饭的小少爷可笑的同情心而有了联系,他冲着早该下十八层地狱的小乞丐伸出了手,而后两个人就这样被强硬的锁在了一起,谁都不能分开了。

      穆云深展开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又替温盏理了理散乱的发——他本来真的只是想帮温盏打理下头发的。

      但他的手却不由自主的划过了温盏的眉眼,指腹摩挲过他的鼻梁颊侧,最后落在了温盏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

      可能是被他的动作弄的发痒,温盏翻了个身,侧面对着他。

      穆云深便一眼看到了他脖颈上隐约露出来的一截红绳。

      他神色微动,修长指尖轻轻一挑,红绳下的东西便显露在了他的眼前。

      是一条特别简单的饰品,红绳子打了个结系了个扣,下方坠着一枚拇指大的老旧铜钱。

      上面一个模糊的“衍”字,正是温盏曾经在他身上看到的那个,也就是温衍名字的由来。

      穆云深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抬手摸向了自己的脖颈。

      ——

      穆云深从自己亲生父母那里带出来的唯一一件物品就是这枚铜钱,他也记不清这铜钱是什么时候挂到自己脖子上的了,总之是打从有印象起就从没摘下来过,哪怕是洗澡睡觉也未曾离过身。

      他小时候很少见到自己的爹娘,印象里他们总是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去,他与他们相处的时间甚至还没有东宜镇上一个卖油饼的老头子多——他家油饼最便宜了,温盏在养了他以后有一段时间连开火都难,他们那时候就是靠着一文钱两个的饼和凉水过日子的。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穆云深都以为父母不喜欢自己。

      他最开始对着温盏也是满怀戒心的,在刚刚被温盏带回家的那段时间里做了不少事情试探温盏的底线——就像温盏替他挡住那群孩子的围攻时恶狠狠地咬温盏一口,他本以为温盏会一把将自己狠狠推开然后骂自己是白眼狼或者给他几个巴掌的。

      以前也有这种事情,对方骂他不知好歹,说他养不熟,说自己一片好心却救了条会咬人的毒蛇,然后转身重新将他丢回了垃圾堆里。

      但温盏没有,温盏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和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每次都能对穆云深的试探做出最完美的回应。

      穆云深一次又一次确认了他的独一无二,最后他终于选择接受了他。

      他接受的表达就是非要温盏带上那枚属于他的铜钱,铜钱是唯一一个彻彻底底属于他自己的东西,穆云深那时候还是颗小豆芽,他踮着脚站在凳子上,态度却十分强硬的将铜钱挂在了温盏的脖子上恶狠狠地凶他“不许拿下来”。

      他想借此告诉温盏一些东西——你对我好,我也肯定会对你好的。铜钱是我现在所拥有的全部了,我全都给你了,以后有什么东西也全都给你。

      所以你绝不能抛下我。

      他不知道温盏懂没懂他未说出口的话。可能温盏是被他执着的动作逗笑了,也可能是他只是为了让穆云深安心,他只记得温盏珍而重之的将铜钱收入了衣领里,紧紧贴着他的皮肤,然后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看的笑来。

      穆云深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当年笑意盈盈的模样。

      温盏铜钱也不是白拿的,他想了想,干脆同样将一个自己从小贴身带到大的长命锁挂在了穆云深的脖子上。两个孩子......就这样莫名其妙交换了信物了。

      温盏是被温家人宠大的,他拥有和穆云深截然不同的家庭环境,穆云深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只知道他的长命锁上密密麻麻刻了一大堆吉祥如意身体健康的祝福话。

      他那时候还认不了几个字,指尖摸着长命锁上的字猜测都是些什么意思。温盏转头看见他对着长命锁出神,还以为他是在想自己爹娘,于是牵过他的手将他抱在自己怀里,掌心包裹住他的,引着他的手去碰自己胸前的那枚铜钱。

      他微热的手划过铜钱上的衍字上,指着字的偏旁:“你看,这里的刻痕边缘都发白了,想必当时用了特别特别大的力气,后面的好几笔都模糊不清了,这里还刻的清清楚楚,想来当时刻这个字的人对篆刻并不熟练。”

      “但你认真看每一笔的起势落势,都十分规矩,想必当时他一定是聚精会神特别认真的刻的。”

      “可能是一个满心爱意的母亲,也可能是一个充满希望的父亲呢,我都能想象出他认真坐在桌前拿着把刀小心翼翼的情景了。”

      明明是糊弄小屁孩的话,问题是穆云深偏偏信了,如今他再回忆起这些事,禁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

      温盏的长命锁是纯金打造的,并不算大,但却十分精致漂亮,一看就价格不菲。

      他救下穆云深时自己也没搬过来多久,甚至连个住处都没固定下来呢。当时穆云深还在不断找茬试探温盏逼温盏丢下自己,他却看着饿的只剩皮包骨头的穆云深,一夜没睡熬的眼睛通红,最后咬牙决定将长命锁拿去当铺换点银子。

      后来发生了什么穆云深就不清楚了,他只知道最后温盏又将那个长命锁拿了回来,他只知道长命锁上原来那条泛着金芒的链子不见了,换了条灰扑扑的一看就很低价的不知名材质链子上来。

      ——正如穆云深最后的回忆是铜钱一样,长命锁也是温盏关于过去家庭最后一件能够用来回忆的物件了。

      温盏鲜少对什么东西表达出执念,长命锁却是其中之一,不过自打他将东西换给穆云深后却再没在意过一次,仿佛将这东西忘在脑后一般。

      温衍是个好孩子,他相信温衍会替他收好这件东西的,就像他对温衍的铜钱珍而重之一样。

      想到这里,穆云深却垂下了眸。

      无论何时何地,温盏给予他的都是满满的快要生生溢出的信任与爱护,但他却......没能如当年所想的那样回报对方。

      那天的温衍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拿农具打向温盏,他像是疯了一般拼了命地往温盏的方向跑,明明还是个孩子,身后的大汉竟然险些就让他挣开了。大汉气急,一把抓住他的后领将温衍往回拖,慌乱之中系着长命锁的链子也被他一同抓在了手中。

      链子深深陷入温衍的肉里,连着他颈侧的皮肉都勒的往外翻了一层。

      但当时的穆云深满心满眼都是温盏,什么都没感受到。

      他险些就被那条链子活活勒死了。

      他最后也没能护住温盏,温盏也没有从那些人手里留下他。

      他和那群人辗转上了京城,路上他们丢掉了他身上的所有东西,自然也包括那个满载温盏回忆的长命锁。
      他亲眼看着载了他们全部回忆的东西被那些人换了二两好酒,与吃了满嘴的油。

      他进入组织潜伏下来,后来改名换姓抛弃过往成为了穆云深,一步一步带着血脚印攀着尸山血海才登上了如今的地位。

      过往的一切都被抛掉了,唯一还留在他身上的只剩脖颈那道长长的疤痕。

      组织曾经替他找来天下闻名的神医,想替他消掉这条过于难看的痕迹,穆云深便趁着他们不备的时候故意抹些会让伤口加速腐烂的药物。

      温盏几乎成为了他给自己虚构出的一个有些过长过美的梦,梦醒的时候只有触摸到那条深深的疤痕,他才能找回几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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